可怜礼部尚书差点把肚子上的肉颠掉二两, 也没换回来顾林风一句话,元喜脸上挂着笑, 手却丝毫不留情面推着人往重华殿念经去。

  “赵大人啊,您看您这跑的,大冬天的领子都汗湿了,奴才陪您去重华殿歇歇,好歹留足了力气拟出来个迎六王子的章程,咱们殿下可都仰仗您呢。”

  赵溯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又被元喜及时扶住, 拖着他的胳膊半商量着往重华殿挪。

  “哎呀,快松开,”赵溯不死心,朝着顾林风走的方向使劲瞅, “大人我不容易啊,这这这太子殿下不给个示下,我礼部哪敢出什么章程?”

  元喜眼疾手快的把他的头掰过来,随口哄道:“您放心, 这章程您随便拟, 我们殿下肯定都听您的。”

  “不行不行啊,殿下好歹给个话呀, ”赵溯只觉得要是再往前走自己这肚子真得被刮下来两层油,眼看着顾林风越走越远,他再一看已经到了重华殿前, 连忙抓住了门口的大柱子,惊恐道:“怎么来这里?”

  谁不知道重华殿是南普寺的和尚讲经的地方, 里面还供奉了先皇的排位,凡是进了重华殿, 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饮酒作乐,不得高声弹唱,甚至除了跪下跟着一起念经就没别的事能干。

  元喜把他的手指头从柱子上一根一根掰下来,安抚道:“殿下说这里宁心静气,利于您出章程,赵大人放心,还有奴才陪着您呢。”

  元喜想了想又补充道:“想不出来也没事,殿下跟膳房的小师父交代了,给您做些素鸡打牙祭,必不会委屈了您的肚子。”

  言下之意想不出来就别出来了。

  赵溯:“???”

  赵溯最终还是敌不过元喜的淫威,苦嗒嗒的进了重华殿。

  顾林风回府后心情极好,赵溯就是个泥菩萨,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一遇到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一个礼部尚书,比户部尚书还滑溜,连点水滴都溅不到他身上,这回把人弄去重华殿,赵溯就算是个金菩萨,也得露出点佛光来。

  他昨日就已经从别院搬回了太子府,左右小七不在,他住哪儿都一样,恰好赶上要入朝,便直接搬了回来,平日办事也方便些。

  太子府詹士已经独自打理府中好几年,这下好不容易赶上主人回来,恨不得把经年的账本都拿出来要顾林风过目,算着时辰在府门等着。

  顾林风嫌他烦,又不好苛责这忠心耿耿的老詹士,只好让车夫先随便在城中溜达溜达。

  马车顺着长安街绕了三圈,就在车夫准备从东到西转第四圈的时候突然被顾林风叫了停。

  “殿下?”车夫低声询问了一句。

  顾林风伸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指了指东边墙角正打架的几个小乞丐,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隐约看见有个小孩儿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条可怜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他,可能也并不是在看他,但是那眼神,让他想起来小七。

  车夫的动作很快,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禀报给了顾林风。

  “殿下,那个被打的小孩儿是来水巷周氏的侄孙,就是那天来咱们府上撒泼的那个老妇人,京兆尹把那周氏带走没几天那老妇人就病死了,她那个侄子不知怎么突然失踪,留下了这么个小孩儿,小孩儿刚六岁,从京兆尹府衙把他奶奶的尸体领回去后就放在了家中,但他没钱也没力气,没法给老妇人下葬。”

  “还是周围住的的邻居凑了钱给买了副棺材板,张罗着把人给葬在了城外。”

  “他这几天就在东墙角那块讨饭吃,偶尔讨到几个铜板就跑回去还给那些出棺材钱的邻居们,今天讨了五文钱,还没来得及跑回去就被别的小乞丐看见要抢回去,他不肯给,双方就打了起来。”

  车夫说完就闭上了嘴,他刚刚问话的时候没忍住给了那可怜孩子一个甜榍子吃,怕顾林风知道了不高兴。

  顾林风倒没想这么多,那小孩儿家里人也是个棋子,他还不至于因此为难一个孩子,平白失了身份。

  但那双眼睛……,顾林风皱眉看了又看,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被人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他让车夫把帘子掀开,露出一张脸,朝东墙角招了招手,“过来。”

  几个打人的小乞丐早就在车夫下去的时候就一溜烟跑没了影,这句话毫无意外是叫那个被打的。

  小孩儿怯生生的,看了看车夫,又看了看顾林风,手指紧紧的捏着自己讨饭的小破碗,犹豫了一瞬后才慢慢挪到马车前,站在那儿慢慢给顾林风鞠了个躬,小声道谢:“谢谢大人。”

  他不知道顾林风的身份,但看这神气的马车和车里人身上一看就很贵的衣裳,识相的给人道了个谢。

  顾林风眼睛朝下瞄了瞄,不动声色的在那小孩儿脚边看了看。

  扑通一声,小孩跪在了地上,重新道谢:“谢谢大人。”

  顾林风这才笑了出来,“行,挺有眼色。”

  他看了看小破碗,里面孤零零的躺着几个铜板,想了想,说道:“我就不问你叫什么了,你要是想跟我走,以后就得听我的,我给你起新名字,买新衣服,但要是犯了错,我也会打你,要是不跟我走,今天咱们就当没见过,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考虑考虑。”

  车夫看的欲言又止,很想提醒他家殿下这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但顾林风一脸不容置喙的表情摆在那儿,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得寄希望于地上的小孩儿能听懂一些。

  小孩儿倒是没什么表情,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但眼睛却尤为清亮,他看向顾林风,迟疑的问道:“您是要把我带回去做奴才吗?”

  他听过那些人说过,给人当奴才就能有吃有穿,但命也就给了人家,从此生死不由己。

  但他本身也已经生死不由己,有人收留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林风却摇摇头,“不是,不是奴才。”

  “不是奴才……”小孩有些听不懂了,他默念了几遍这几个字,还是摸不清有吃有喝却不是奴才的东西是什么。

  顾林风难得多了些耐心,解释道:“就记住一条,听我的话,能做到吗?”

  这自然是能做到的!小孩连忙点了点头,“是,我肯定听您的话。”

  他说完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破碗,里面还躺着孤零零的五个铜板,想了想,伸出小手从里面摸出来双手递给顾林风,“这些都给您。”

  顾林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再说话时不免带上了些笑意,“你这是给我“上供”呢,自己留着吧,用不着。”他说完又吩咐车夫抽时间给小孩儿的邻居一些钱,算是帮忙还了安葬的人情。

  小孩儿这回听明白了,这位好心的大人帮他还钱,他本就是能记一辈子恩的人,这下更是拿顾林风当神明,当场给顾林风磕了好几个头,捧着自己那可怜巴巴的五个铜板死活要献给顾林风。

  顾林风颇有些哭笑不得,车夫也跟着劝了几句,“殿下还是收了吧,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他心里念着您的恩,想着报答您呢。”

  顾林风只好先让车夫把铜板收了,又把人叫上马车,才吩咐回府。

  小孩儿有些拘谨,窝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偶尔眨巴着双眼偷偷看看顾林风,再多的动作就没有了。

  顾林风越看越满意,他想了想,倒了一杯茶递给小孩,等人接过去喝了才道:“以后你就叫林念。”

  小孩儿点点头,“是,谢谢大人。”说完见顾林风没反应,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脏兮兮的衣摆,试探着重新说道:“林念谢谢大人。”

  顾林风这才满意,他又拿碟子里的小点心递给林念,状似无意道:“你乖一点,等……回来了,你帮我哄哄他。”

  林念没听清他说什么,但他依旧点了点头,反正不管这位大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

  车架渐渐驶离闹市,很快便听不见烟火喧嚣的杂音,顾林风到太子府门前的时候那位可怜的老詹士大人已经打了三个喷嚏,眼看着要打第四个,又在看见顾林风的同时憋了回去,差点没流出来生理性眼泪。

  顾林风难得愧疚了那么片刻,但一看见他手边搁着的那半人高的账本,愧意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赶在老詹士说话前率先将林念推了过去,“这孩子以后就留在太子府,您先把人领回去教教规矩?”

  老詹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手边的账本还没派上用场,怀里就被推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毛孩,他皱眉把林念从自己怀里拎出来,再一抬头要说话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顾林风的影子。

  林念看了看趁机跑了的顾林风,再看看拎着自己衣领的老头,眨了几下眼睛,脆生生道:“爷爷,我是林念。”

  老詹士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长吁短叹的呢喃瞬间变成了好奇的疑问,“林念?你是殿下从哪儿领回来的?几岁了……”

  等好不容易双方都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一老一小都有些呆滞。

  林念是隐约知道自己祖母是因为在太子府前闹了一场才死去的,小孩子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祖母冒犯了太子殿下,所以被抓走了,现在自己却被太子带了回来……他吓的打了个嗝,刚刚吃进肚子里的小点心腻的他口渴,他看了看太子府的大门,又看看旁边凶巴巴的老詹士,觉得可能大概也许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

  怪不得刚才太子殿下说他不是奴才,他怎么能是奴才呢?他明明是太子的出气包。

  老詹士也有些卡顿,太子殿下无端端带回来个孩子,还不交给管家,反而要交给他这个总管太子府外事的詹士……

  他决定晚上就去问问太子殿下有什么深意。

  虽然“元喜不在府上,暂时没空打理这些琐事”这个事实很快就帮他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