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小七一向内敛, 就算把人逼急了也只会红着眼眶求他,从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表白心意的时候。

  小七说完后便有些忐忑,在想殿下是不是生了他的气,觉得他痴心妄想肆意冒犯,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说出来,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不能骗殿下,任何事都不能。

  殿下若不问,他就将心底这份感情严严实实的埋着,可殿下问了, 哪怕要把心底的伤口撕裂,他也要跟殿下剖白清楚。

  影卫不得欺瞒主人,小七又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

  搂着脖颈的双手却忽然紧了紧,殿下的胳膊突然紧绷绷的抱住了他的脖颈, 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七不敢妄动。

  耳边突然传来殿下的声音,也许他们凑得太近了, 小七觉得心尖有些发烫,他听见殿下说,“沉也不行, 你背着孤不是应该的吗?”

  紧接着又一句更加委屈的话说了出来,“你都叫过阿满了, 若孤是女子,你便是知晓了孤的闺名, 孤的手你摸了,人也看了,连名字都叫过了,你要始乱终弃吗?”

  顾林风委屈巴巴道:“虽说六礼未全,但你“问名”都做了,现在几个月不回府,回来后还躲着人不给见,现在背一下都嫌沉,你是不是……是不是……要跟孤拉开距离?”

  这话说得着实是强词夺理,分明是他把人赶去京郊大营的,眼下又故意恶人先告状,十分有恶霸强抢民女的姿态,可小七却松了口气。

  殿下还是从前那个会跟他撒娇的殿下,殿下没有生气他私自回府的事。

  只是……这话确实有些过了,六礼未全,他怎么敢给殿下六礼,还有那问名,分明是殿下那天晚上喝醉了告诉的他……

  但殿下今日这样说,显然是还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

  这就够了,小七想。

  脚下的步子更加平稳,小七想了想,仍是认认真真的答了顾林风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属下没有要跟殿下拉开距离。”

  看着人不再委屈,顾林风也松了口气,“嗯”了一声便让人快点,要赶紧到寝殿。

  于是剩下的路走的极快,小七推开明月轩的门时顾林风还未反应过来。

  他忘了告诉小七,如今他是住在寝殿的。

  但顾林风笑了笑,率先走进了明月轩。

  明月轩还跟小七走前的布局一样,丝毫看不出来近期没人住过,顾林风熟门熟路的掀开内室的帐子,指着屏风后面的箱笼说,“换衣服。”

  都正月了,还穿着走之前的衣裳,要把自己冻死吗?

  小七愣了一下,再抬头时发现殿下已经去了外室,他琢磨着“换衣服”这个命令,暗自想着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换衣服,要换什么衣服吗?侍寝的衣服吗?可现在是白天……

  但是别的衣裳?小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并未有不规矩的地方。

  那就是侍寝的衣裳了。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褪了下来。

  顾林风吩咐人送些饭菜到明月轩,又饮了盏茶,小七还未从内室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离家太久,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了?

  那可真是得好好罚罚。

  顾林风故意放轻了脚步往内室走去,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呼吸都停了一滞。

  “你……”顾林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外面,送饭菜的小厮还没过来。

  小七软软的跪在床边,身上穿着顾林风从前同他玩游戏时特意做的衣裳,红的艳丽,衬的他整个人都红扑扑的。

  “殿下。”小七轻轻应了一声,往顾林风身前膝行了一步。

  “站住!!!”顾林风突然出声喝止。

  小七有些无措。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顾林风突然将帐子拉严实走了进来,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极暗。

  现在是白天,还没掌灯,帐子一拉小七瞬间觉得这内室好像过于狭小,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动不动的等顾林风过来。

  顾林风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头。

  小七秉着呼吸,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今天不动你。”顾林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捏了捏自己刚刚把玩了一路的耳垂,“小七离家久了,连衣服都找不到了。”

  小七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本就红的滴血的脸颊更是烫的吓人,好在光线实在暗,他轻轻喊了声殿下。

  “嗯,”顾林风不等他接话又站起来道:“没关系,孤亲自给小七换。”

  箱笼里的每一件衣裳都是顾林风亲自吩咐人放进去的,他没多找便从里面拿出来一件暗青色束袖长衫,亲自给人换了衣裳。

  外面传来几声有序的敲门声,送菜的小厮到了。

  顾林风敛了下小七的袖口,把人拉了起来。

  “在里面等着,一会儿出去吃饭。”

  顾林风不想多生枝节,小七回府这件事便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小七明白他的意思,听话的点了点头。

  等送菜的人都走了,顾林风重新将帐子拉开,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刚刚拉帐子不是怕别人知道。”

  “嗯?”小七有些懵懂,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仍乖乖的点点头,应了声是。

  “怕春色掩不住,被他人瞧了去。”顾林风笑吟吟的补充道。

  *

  小七只待了一天便回了京郊大营,他原先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因而是给他排了班的,初四正好赶上他值守。

  顾林风难得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看见元喜那张脸也不觉得烦了,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接了帕子擦了擦脸。

  元喜看他心情还好,便斟酌的将昨日发生的事儿说了。

  昨天他得了顾林风的吩咐回长安街太子府陪三福过年,谁知道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一个老妪坐在他们门前乞讨。

  这大过年的,他便拿了几锭碎银子放到了那老妪碗里,谁知道那老妪看了片刻,突然抓起碗里的银子朝太子府大门掷了过去。

  太子府是何等地方,岂容一个区区老妇撒野,还没等元喜吩咐,大门上的人便三两步跑了过来,要将那老妇人打一顿。

  元喜连忙喝止,吩咐人通知京兆尹,将人赶走也就是了,至于在太子府门前撒野闹事是什么罪名,就让京兆府尹定罪。

  那老妇人除了刚开始砸了回门之后便一言不发,一直到京兆尹的人来了后突然坐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引得长安街上的百姓都来凑热闹。

  “府尹大人,小妇人心里苦啊,天子脚下,我一个老婆子,哪敢在太子府门前放肆?”

  “不过是想问太子几句话罢了。”

  京兆尹见话音不对,连忙吩咐人将这老妇人带走,可这老妇人反应倒是极快,突然一个头撞到了太子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瞬间流下来一行血。

  “大人,我乃来水巷周氏,老婆子多年前亡夫,一个人寡居多年,后来小叔上了战场不幸身亡,留下一个儿子,老婆子便将那孩子拉扯长大,孤儿寡母,辛苦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才将那孩子拉扯大。”

  “如今他娶了媳妇儿,又在庐山书局找了个好差事,便不认我老婆子了,早年口口声声喊我婶娘,如今连我的面都不敢见。”

  “我想问问太子殿下,听说太子也是被皇后娘娘抚养长大,不知太子可孝顺娘娘?我老婆子好回去告诉我那没良心的侄子,让他学一学太子殿下。”

  这本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伤了心的老妇人一时生气做出的错事,三福和太子府詹士也表示太子仁慈,念在她年纪大了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冒犯之罪,又让京兆尹去她家申斥了一番那个不孝顺的侄子就罢了。

  可没想到晚上却突然传出来一股谣言。

  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受天下供养,自然要为百姓统率,皇后娘娘已经病了两三个月有余,太子殿下却从未侍疾,是否还不如那老妇人的侄子?

  正月十六前都没有大朝会,但这事儿传的厉害,只不到一天的功夫整个京城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御史台连夜呈上了参太子的折子,折子到了中书台,经尚书令的手递到了御前。

  但皇帝自从年夜宴后身子便不大爽利,对此事还没给出什么指示,元喜听到了风声,便忙不迭的将这事儿说了。

  其实昨日就该禀报,但是昨日太子在明月轩里不见人,他不敢擅自进去,这事儿就拖到了现在。

  元喜禀报完顾林风刚好换好衣裳,他抬头看了看,太子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摸不准太子的意思。

  于是只好明着请示,“殿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顾林风一边吩咐人不用收拾,一边随口道:“什么怎么办?”

  “就是……说您不、不、不那什么皇后娘娘的事儿,奴才听王统领说御史台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御前,咱不用做什么吗?”

  “无妨,”顾林风摆摆手,“让他们闹,迟早要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