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过道上响起一阵钥匙的碰撞声, 狱卒打了个哈欠,塌眯着眼睛左右巡视了一圈, 已是深夜,大理寺的监牢中安静的要命。

  右面第三间里的疯女人也躺在稻草上睡着了,她白天吼得累了,此时侧着身子朝墙那边,大约睡的正香。

  忽的,一阵风吹进来,狱卒冻的一激灵, 脑子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转了个身子,眼睛还没睁大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人在他腰间摸了摸,将钥匙从身上解了下来, 又发出一串声响,监牢里睡着的人却始终没动静,他皱了下眉,眼睛朝那个牢房里看去, 分明空荡荡的, 哪里还有什么睡着的女人?

  ……

  *

  顾林风今日起得早,下床的时候小七在床上睡的正沉, 他把小七的胳膊往里挪了挪,又拉过来锦被给人盖严实了,才心满意足的下了床。

  昨日一时冲动买了那么些小手炉, 一夜荒唐后散落在明月轩的各个角落里,顾林风的视线扫过床脚那个鎏金铜凤凰的彩纹小手炉, 发出来一声餍足的喟叹。

  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光是想想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不就是开铺子嘛, 他允了。

  毕竟……开铺子得需要钱,而小七连人都是他的,更别说钱了。

  顾林风十分好心,愿意给自己的房里人一个赚钱的机会。

  这小手炉也不大,做工精致,除了放炭,接眼泪也刚好。

  小七晚上能掉多少“金豆子”,他就给小七多少金豆子,攒够了才许开。

  而且他太子府的人开铺子,那不得选个最好的地段?最豪华的商铺?依顾林风看,这长安街上最大的酒楼旁边的位置就刚刚好,这金豆子,且得攒着呢。

  顾林风趿着鞋子,刚走了几步,突然就停下了步子,想了想,转身回去把床脚那个已经装了小半“金豆子”的鎏金手炉拿了出来。

  他可是个贴心的好主人,这小手炉得拿到外间摆起来,让小七日日看着。

  免得哪天想哭了,掉在地上,那可怎么换金豆子呢?

  元喜正在外间候着,见顾林风捧了个小手炉出来,心里顿时就是一慌,小心的问道:“殿下,可是地龙烧的不暖和?奴才吩咐人再烧旺点。”

  “不必,屋子里很暖和,”顾林风摆摆手,打量着放哪个地方最显眼,便随口道:“再热点这“金豆子”估计得蒸干了。”

  “啊?”什么蒸干不蒸干的?

  顾林风终于看好了一个位置,眼睛一亮便走了过去,把小手炉放在了一进门正对着的江南百景图下面。

  放在这里,应该够显眼了。

  元喜小心观察着顾林风的动作,视线在那幅先帝钦赐的百景图上晃了晃,又落到画轴下面的小手炉上,轻嘶了一口气。

  元喜:“殿下……”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嗯?”

  元喜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大了一点被别人听见了,“咱们府上的库房里还有一些从前陛下赏的小香炉。”

  顾林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香炉坏了?坏了别拿出来就是,也没人知道那是御赐的。”

  元喜的声音更加小心:“殿下……奴才挑个配这图的拿过来?”

  顾林风皱眉看他,“拿那个做什么?”

  元喜回头看了看,确定没别的奴才听着,才道:“殿下不是要将先帝御赐的画像供起来么,您拿错了,该用香炉……”

  “……”顾林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闭了又闭,还是没忍住拍了他一下,低声骂道:“孤像是分不清香炉和手炉的人吗?”

  “还供起来?这是江南百景图,又不是先帝的画像,孤供这个做什么?做法事求雨吗?”

  元喜被拍的一激灵,又被骂了一顿,才知是自己猜错了,尴尬道:“这不是……看您……”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奴才蠢笨了。”

  顾林风甚至想踹他一脚,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府里的奴才想象力都这般好?小七还想开铺子,依他看,元喜自己就能撑起一个说书摊来。

  “行了行了,赶紧给孤更衣。”顾林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动静小点。”

  元喜了然,不能吵醒小太子妃。

  换好衣服后顾林风又进去看了一眼,见人还在睡着,便没出声,轻手轻脚的出来了。

  “告诉膳房做些清淡的,等他醒了就送过来,”顾林风吩咐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你亲自看着,让他吃慢点。”

  “是。”

  顾林风看了看天色,辰时末,太阳正好,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他抬头时阳光还有些刺眼。

  “赵九清怎么样了?”顾林风问道。

  元喜往前迈了一步,离顾林风近了点,回道:“赵公子已经进了兵部,做主事,是冯大公子亲自办的。”

  顾林风疑惑道:“冯二居然说动了冯大?”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冯大公子是最最不讲情义的一个人,要走他的门路可不是几句话的事,那比直接去找冯老国公还要棘手。

  更何况还是为了赵九清这么个没背景又不相干的人。

  这冯二……当真为了赵九清去求的他大哥?

  元喜也觉得这事儿奇怪,他想了想,回道:“下面人是这么说的,要奴才再去查一查么?”

  “嗯,”顾林风点点头:“去查查,看看冯大究竟想做什么。”

  顾林风话音一转,停了步子,问道:“今日休沐,赵九清应该还在府里吧。”

  毕竟冯少康都被抓回去禁足了,估摸着完婚之前是出不来了。

  元喜为难道:“没呢,殿下,赵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他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回道:“说是冯大公子让他整理兵部近五年的兵籍册子,三日后就要……”

  “……”这便是难为人了。

  兵籍造册每年都会重新修订,大顾朝占地广,每个省的征兵政策也不一样,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统计失误的,再加上战乱,每年招人放人的数目相差很大,还有一些其他的人为原因,这册子其实整理不整理并没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还是三天后就要。

  摆明了是下马威。

  或是只是卖个面子把赵九清放到兵部,却不给他机会做别的。

  前一种有些幼稚,后一种的可能性倒比较大。

  顾林风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去了书房。

  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桌脚摆着几本散乱的话本,一推门进来就被风吹得翻了几页。

  元喜见状连忙说道:“上回您说了不许旁人看那些,洒扫的奴才便一直没敢碰,奴才这就收了。”

  “不必,就放着吧,不碍事。”顾林风瞥了眼,那话本上的插图还是原来那些,让人看着脸红,只是小七不在,顾林风就连那图……看着竟也不如原来好看了。

  顾林风叹了口气,坐在书案旁专心写起了信。

  跟唐沅心退婚是第一步,还得把唐府也打垮才行,或是……景仪宫。

  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顾林风将墨迹晾干,又盖上了火漆,才将信封交给元喜,让他找人送到京郊大营给裴发。

  元喜接了信,又问道:“殿下,要回信吗?”

  “嗯。”顾林风点点头:“他看完自会回信。”

  “是。”

  顾林风看了看天色,让元喜吩咐完就回明月轩看着小七,他起身悄悄从太子别院的偏门出去了。

  *

  此时,勤政殿乱成了一团,皇后跪在下面期期艾艾的掉眼泪,皇帝坐在上面冷眼看着。

  郑惠在下面擦着冷汗,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本该在大理寺监牢中的侍女正被人捆了放在地上,捂着嘴不叫她发出一点声音,她旁边是同样被绑住的黑衣人。

  突然,皇帝冷笑了一声,淡淡道:“皇后,你解释解释,这人跟你景仪宫是什么关系?”

  今日一早大理寺少卿便来报,说有人半夜去大理寺劫狱,劫的还是几日前被太子送进去的那个伤主的侍女。

  最关键的是,在伤人的刺客身上发现了景仪宫的腰牌。

  郑惠不敢私自处置,也不敢瞎想什么,连忙堵了刺客的嘴,将人带折子一起送到了御前。

  皇帝看到后雷霆大怒,便将皇后宣来了勤政殿。

  只是皇后一进殿看完折子便开始小声抹眼泪,什么也不肯说。

  郑惠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他最怕粘上这些皇家的密辛,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情!

  还容易得罪人。

  就在郑惠又拿袖子擦了一遍冷汗的时候,皇后终于开口了,“陛下……”皇后目光真挚的看着皇帝,情真意切的解释道:“臣妾当真不识得这个人,这折子上的事情,臣妾也从未听过。”

  “什么劫狱不劫狱的,这侍女是一个胆敢伤主的贱蹄子,臣妾劫她做什么?”

  皇帝不置可否,冷笑道:“这劫狱只是一个好听点的说法,还有个难听的,就是灭口。”

  “皇后,朕把你叫过来不是看你哭的,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清楚此人跟景仪宫的联系,那朕就只能下旨彻查了。”

  皇后被这不留情面的话伤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

  他怎么能这么说?

  皇后自进来看见郑惠便知道杀人灭口的事失败了,她没去想为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没能成功,只想着该如何脱身。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全看皇帝的心意。

  若皇帝肯放一马,那她就认个不能容忍此等伤主的刁奴继续活在世上,要给她的小侄女出气才放下此等错的罪名。

  若不肯放……

  她根本就没想到皇帝会不肯放。

  二十年夫妻,又关乎皇室颜面,皇帝怎么会不肯放?

  皇后直觉有些事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她顾不得伤春悲秋,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便低了头,否认道:“臣妾不认识此人。”

  “那皇后可认识你宫里的腰牌?”皇帝将一块牌子扔到皇后面前,“这可是你景仪宫的,既然皇后不认识,未免冤枉了你,朕便只好查一查了,你宫里都有谁有这个腰牌是登记在册的吧,胡离已,悄悄去问一遍,看看谁手里少了这个东西。”

  皇后顿时想起了亭竹。

  亭竹是不可能背叛她的,可此事也只有亭竹知道。

  而且,除非大理寺有人守株待兔,不然亭竹派去的人不可能被抓住,更不用说还会被带到御前来。

  皇后的视线从郑惠身上晃了晃,又移到皇帝身上,刚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突然想,眼下是谁干的都不要紧了,她怕是已经得罪了皇帝。

  她上一次对上皇帝这样的目光,还是二十年前,太子刚挪到景仪殿的时候……

  胡离已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景仪宫有腰牌的人都带了上来,躬身回道:“陛下,景仪宫有腰牌的一共七个人,目前除了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亭竹外,其余人的腰牌都在身上。”

  亭竹进殿就瞧见皇后在地上跪着,还有那个早该在昨天晚上就死了的侍女,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随着胡离已的话音落下,亭竹满脸苍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但她绝没有将身上的腰牌给了别人。

  这杀手也是她让唐府的人找的,传话的是景仪宫里负责采买的小太监,怎么会……

  皇后跟她对视了一眼,随后将眼睛闭了又闭,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