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仪殿离勤政殿很近, 顾林风没走多久便到了景仪殿门前,大概是因为皇后刚解禁, 顾林风到殿前的时候隐隐听到了里面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他在门前略站了站,很快便有个穿宫装的宫女走出来,素手掀开了帘子,笑着对他道:“太子殿下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您快进来。”

  “亭竹姑姑。”顾林风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给三福便进了殿。

  刚进殿便听见个声音雀跃的跟自己打招呼, 顾林风抬眼看过去,顾林清正在榻上坐着,见他进来就站起身来,高兴的说道:“皇兄也来了。”

  顾林风对他点了下头, 又跟皇后见了礼:“皇婶。”

  顾林清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顾林风,等顾林风坐下后,才在皇后旁边的绣凳上坐了,高兴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笑道:“我许久没见过皇兄了。”

  “孤前些日子在大昭寺为父王母妃祈福, 就没来给皇婶请安。”顾林风解释了一句。

  顾林清十分好说话,不等皇后说什么便道:“没事没事, 母后不会介意的。”

  皇后轻飘飘的瞪了顾林清一眼,假装嗔怒道:“就你最清楚,你皇兄还能不知道?”

  顾林风听着话里的意思, 连忙笑着回道:“孤知道皇婶疼孤。”

  顾林风进来时,皇后正在跟顾林清谈他的课业问题, 顾林清也不小了,过了今年年底便十八岁, 整个人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天天往马场跑,把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皇帝病着不见人,他便跑来找皇后。

  皇后未解禁时太傅跑来告了好几状,奈何禁足令是单向的,旁人能进来,景仪宫的人却不能出去,皇后便等着解禁的这天,一大早便让亭竹将顾林清揪了过来。

  皇后不想当着顾林风的面谈这些事儿,也不想顾林风跟顾林清有太多交集,便推了推顾林清的手,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还不如你皇兄孝顺,得了得了,正巧你皇兄今儿个过来,母后也不想再看见你这个小冤家,你且回去跑你的马吧,母后跟你皇兄聊聊天。”

  顾林清表情呆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拉长了声音撒娇:“母后……”

  他知道皇后总是不愿他与顾林风多接触,却不明白为什么,此时也只能装疯卖傻撒娇痴缠。

  到底是自己儿子,皇后也舍不得过多苛责,便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快去。”

  顾林风呷了一口茶,眼观鼻鼻观心的假装看不见这场面,他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骂了自己好几句。

  自己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这样都能以为皇后是真的疼自己?怪不得最后能落得个那样的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直到顾林清出去,顾林风才将茶杯放下来,笑着对皇后道:“皇婶对孤一向宽松,却对林清这么严格,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才是皇婶的亲生儿子呢。”

  皇后也笑了,半打趣半解释的说道:“可不是嘛,你自小身子不好,刚来景仪宫时便日日哭泣,后来无境法师给了个护身符,你戴上后好不容易好了些,身子却是彻底落下了毛病,本宫看得心疼,便不舍得风儿再受那些念书的苦了,”她说着话音一转,又道:“清儿这孩子从小就懒,是得严格些。”

  顾林风笑了笑,没说什么。

  亭竹将小几上的点心茶水换了一遭,又拿出来一个兔毛领子的厚披风给皇后看了看,等皇后点头后便出去了。

  顾林风今日过来本也只是走个形式,想着这茶水再喝一杯便能起身离开了,皇后却突然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说起你身子不好,怎么今日不见你带那个护身符?”皇后拧起了细眉,似是很关心顾林风似的,“那可是无境法师给的,也是个灵物,你小时候一戴上它就不哭了。”

  顾林风心道怕是你们在那护身符里下了什么药,才让孤想哭也哭不出来吧。

  他心里不爽快,面上却不动声色,解释道:“前些日子那护身符的被磨得有些旧了,孤便暂时摘了给府里的绣娘补一下,这几日便能重新戴上了。”

  皇后点点头:“不影响法师开的光就好。”

  顾林风重生前来过景仪宫很多次,重生后却是第一次来,做了这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烦闷,有些事从前不明白时,糊里糊涂的过着,日子也开心得很,现下明白了,每多坐一刻,顾林风便难受一分。

  其实现在他心里已经很平静了,若换了刚重生那段日子,他怕是真的忍不住现在就跟皇后翻脸。

  顾林风突然想起重生后自己第一次进宫时的场景,他没忍住心里的暴虐,拿小手炉将小七的额头砸破,鲜红的血在小七脸上画出几道痕迹,顾林风心中有快意横生。

  如今想想,倒真是他顾林风难为小七了。

  顾林风突然很想见小七,此刻,非常想!

  他忍下心里的躁动,跟皇后周旋:“不影响的,皇婶放心,孤回去便问下绣娘,若好了便马上戴上,定然不叫皇婶为孤担心。”

  皇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嘱咐了几句多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借口要午睡,将顾林风放走了。

  顾林风前脚出了景仪殿,后脚亭竹便回来了,皇后捏了捏眉心,疲惫的斜靠在榻上的绣枕处,听见动静也没睁开眼睛,亭竹便净了手,拿布巾擦干后跪在榻上帮皇后揉按头部。

  按了一会儿皇后便睁开了眼睛,亭竹便收了手,转而拿了小木槌帮皇后捶腿。

  皇后看了眼她的动作,问道:“清儿怎么样了?”

  那兔毛领的披风是皇后早就备好的,只等着顾林清来的时候给他,不想顾林风今天过来了,她又将顾林清赶走,便只好让亭竹亲自送过去。

  皇后说罢不等亭竹回话便又叹了口气,“那孩子八成生气了,本宫拦着他不让他跟太子交往,他心里怨本宫。”

  亭竹想了想刚刚去送披风时二皇子生气不理人的样子,苦笑了一声,劝道:“二皇子还小,不明白娘娘的苦心,等大了就好了。”

  “还小呢?”皇后瞥了亭竹一眼,“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他就十八了,整日的不知进取,见天的在马场厮混,能混出个什么来?”

  皇后又叹了口气,“虽说陛下子嗣不丰,膝下就他一个,可这正经的太子可还好好的活着呢,陛下身子不好,即便本宫是皇后,可若真到了那一日,谁是太子,谁便是正统。”

  这话亭竹没敢接,只温声劝了几句:“娘娘且宽心,二皇子虽然顽皮了些,却是极孝顺的,他答应您的事定会好好做,那些课业是繁琐了些,二皇子偶尔顽皮,大面上却是不差的。”

  当娘的谁不希望别人夸自己儿子?皇后自然也高兴听亭竹这么说,亭竹若跟着她一起骂顾林清,她八成还会生气,可亭竹这么说,她心里便宽慰了许多,想了想,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好在本宫还能再为他筹谋几年。”

  “娘娘圣明。”

  亭竹锤好腿又让人端了药来给皇后服下,皇后自从被禁足后便多了一样心悸的毛病,平常没大事,只是须得慢慢调养着。

  皇后用了药,又吃了几颗蜜饯往下压了压,待嘴里没苦味了,才想起一事来。

  “上回说让你把张家那姑娘的画像传出去,怎么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见什么动静,你可打听好了,外面真的传开了?”

  说起这个,亭竹也是百般不解,她回道:“奴婢遣人打听了,外面的确都在传这件事,清风楼里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骂张小姐的人还不少呢。”

  “只是……,”亭竹犹豫了下,见皇后没说什么,才又接着说道:“只是听说还有别的谣言也一同传了出来,外面现在除了谈咱们这件事外,都说太子其实是个断袖,太子府里藏了好些男人……”

  亭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她也觉得这事儿听着很扯,但事实确实如此,出去办事的小太监的确是这么回话的。

  “断袖?”皇后讶异道,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顾林风的样子,虽然还是瘦弱,气色看着却还好,实在不像是被谣言缠身的样子,她有些迟疑的看着亭竹:“真是这么传的?”

  亭竹也很是欲哭无泪,那小太监跟她保证了许久,说现在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在传太子的风流韵事,上午场讲太子与两位贵女的爱恨纠葛,下午场讲太子府里被藏起来的扮作女人的小娇妻。

  说的惟妙惟肖的,晚上还有人在茶楼开盘,堵太子到底喜欢那个,小太监悄悄打听了一下,竟是站那小娇妻的多一些。

  皇后看着亭竹的脸色便知道这事是真的了,她握紧了五指,直把手心抓疼了才道:“将军府的人做的?”

  亭竹为难的摇摇头。

  皇后更惊讶了:“不是?”

  若是将军府做的,此事便好解决,张鄀周为了自己的宝贝闺女不惜将太子传的如此不堪,虽然是保住了亲闺女,却是彻底将太子得罪了,太后是站太子那边的,只消将此事悄悄传与太后知晓,太后自然会帮她解决此事,说不定还会为了保住太子的名声,催太子赶紧与唐沅心完婚。

  顷刻间皇后心中已是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连完婚后的谋划都有了头绪,谁知亭竹一脸为难,小声道:“听说……,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

  “咔”的一声,皇后的指甲断了,她刚才太过惊讶,没控制好手劲,水葱似的长指甲断了一截,吓的亭竹连忙捧起她的手看,“娘娘,您这……,奴婢叫人来。”

  “等等,”皇后拉住了亭竹,声音听着有些缥缈,她自己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查清楚了?此事当真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

  皇后不让叫人,亭竹只好先拿了小剪子帮她修指甲,手上动作没停的回道:“查清楚了,说是太子对那男人太过宠爱,在府里就直接称他为小太子妃,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那男的送一份,太子府的人出来采买时抱怨了几声,被绸庄的伙计听见了,此事便传了出来。”

  皇后的眉头皱的更深,若真是这样,此事倒还不好办了。

  太子是个断袖这件事若从别的府中传出来的,便是藐视皇室尊严,太后、皇帝都不会置之不理,甚至太后还会迅速的让太子赶紧完婚,好将这污点抹去。

  若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那这事儿的可信度就降低很多,且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左右是一个下人说的,太子若认了,顶多是太子近日喜欢上了男子,可达官贵人家里哪个没有男脔的?即便娶了唐沅心为太子妃,男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物,太子妃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太子若不认,便能给那下人按一个嫉恨的罪名,只要说上一句那下人见不得别的下人得宠,故意中伤主家,太子便可全身而退。

  这与太子在丞相府和将军府之间玩弄周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张灵楠那事儿还有点可信度,能逼迫太子尽快娶了唐沅心,可男脔这事儿说出去也不过是个笑话,是太子大度不与百姓计较,容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闹。

  皇后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没想到太子府里能传出来这个,此事现在已经无所谓是将军府收买了太子府的人传的,还是说就是太子府自己的人传出来的,结果都一样。

  就是唐沅心这事,怕是真的得认栽了。

  她得尽早谋划下一步。

  皇后想了想,问道:“那个侍女还在大理寺?”

  亭竹点点头:“还在,太子将人送去大理寺后就没再管这件事,咱们府上为了避嫌也没去,听说那个侍女已经疯了,整日在大理寺乱嚷嚷,别人一靠近就抓狂要打人。”

  皇后有些嫌弃,这么个小人物也成了让她头疼的事儿,此时亭竹已经将她的断甲修的差不多了,她把手指从亭竹手里收回来,看了看被修的圆润的指甲,淡淡的吩咐道:“这人留不得了。”

  张灵楠这条路已经走不通,再选个别的贵女来替唐沅心挡灾的办法也不可行,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个侍女,一旦太子想退婚,便将此事定性为太子的阴谋。

  是太子为了与丞相府解除婚约才故意冤枉那侍女,还买通了那侍女将自家主子的脸抓伤,好顺利退婚,不然为何那侍女平白死了?

  亭竹下意识觉得此事八成还会有波折,可皇后眼见的心情不好,她便也没多劝,只将此事应下就没再提别的。

  *

  景仪殿的事顾林风一概不知,他从殿中出来就火急火燎的往外走,三福在后面跟的心惊胆战的,连连劝道:“殿下慢些,您身子可经不得这样快的步子,奴才让人抬步辇去,殿下先歇歇。”

  顾林风被三福叫的清醒了些,他方才只是太想见小七了,被三福一提醒,脑子便清醒了许多,步子便随之慢了下来。

  只是刚刚走得太快,现在脸色有些潮红,头上也落了些汗,被冷风一吹,心里突突的,最后到底是让三福叫了步辇。

  看来自己这幅身子还是经不得大热闹啊。

  顾林风叹了口气,也不再一味地赶路,吩咐了一句按照平常速度走即可便落了帘子,坐在步辇内想事情。

  今日见了皇后,才想起第一次进宫时对小七做的事情,小七怕他冷,偷了福宁殿的手炉,只想着他一出来便给他用,可他呢?

  他不但骂了人一顿,还用小手炉砸破了小七的额头。

  此等行径,难得小七还这样忠心,这样听话。

  虽说顾林风肯定小七是定然不会对他有所怨恨,可他对小七……,还是有了些愧疚。

  顾林风心烦意乱的,有些后悔自己当初那么折磨人了,后悔自己最暴虐的时候是小七受了他的磋磨。

  可又想幸亏是小七陪在他身边,他才能将心情平复的这样好,对着皇后也能心平气和的虚与委蛇。

  小七之于他……

  顾林风挠了挠头,小七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前两日他嫌小七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今天换了他,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将小七当做什么,他只知道,小七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放弃的人。

  是他在这世上可以当做自己一样相信的人!

  顾林风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得有些远,他忽然想到小七如今在适应怎么当他的房里人。

  房里人……,那小混蛋实在是乖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顾林风想若不是自己定力好,早就将小七吃干抹净锁在床上,让他日日对着自己哭,红着眼眶求自己,然后自己再捏捏他的脸,将他欺负的更狠。

  想到这里顾林风猛地咳嗽了几声,刚刚疾行的后遗症便出来了,他嗓子有些痒,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顾林风拿帕子捂着嘴角,余光瞥见那抹白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小七脱了裤子跪在自己脚边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告诉自己他会听话,还求自己赏他个锁,等他不听话了就将他的小东西锁起来。

  怎么能有人这么乖?这么勾人?

  顾林风突然哼了一声,小七就是故意的,故意勾他。

  亏他刚刚还在愧疚当初砸破了小七的额头,小七居然脱光了故意勾他?

  自己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凉的,那事儿也不能常做,每每只是抱着小七睡觉,心里才熨帖很多。

  而且……

  若是在寝殿内,在明月轩里,他自然能将小七治的服服帖帖的,若是在外面……

  顾林风晃了晃脑袋,心道还是得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才行。

  到那时……,哼,他必得让小七明白随便勾他的下场!

  步辇外三福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顾林风的动静,刚想伸手把帘子掀开看看情况,就听到了殿下冷哼了一声。

  还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三福抹了把冷汗,他总觉得殿下今日看他不顺眼,居然还嫌他笑的不好看。

  他……他……他又不是卖笑的?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笑的好看?

  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粗浅了?他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办事儿妥帖呀,殿下居然都看不到!

  果然眼神不好这回事是一下子治不好的。

  步辇已经在宫门口停了许久了,顾林风还是没动静,三福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殿下……,宫门口到了。”

  顾林风刚回神就听见三福这带着些颤音的询问,他掀开帘子嫌弃道:“你何时说话也这样胆小了?”

  都学小七逼孤不成?

  三福欲哭无泪,一口老牙磨得生响,堪堪将那口老血咽进了肚子里,皮笑肉不笑道:“奴才怕扰了殿下,殿下,宫门口到了,咱该换马车了。”

  “哦,”顾林风了然,扶着三福的手下了步辇,“下回叫孤早点,这看着天色不早了。”

  三福:“……”他忍!

  三福:“是,殿下,奴才晓得了,”三福试探的问了几句:“不若下回让林侍卫来?那孩子机灵,长得也顺殿下的眼。”

  三福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对小主人失态,因此脸色看着都有些扭曲。

  谁料太子殿下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底还带了些赞许:“嗯,你安排吧。”

  “……”三福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将顾林风扶上了马车。

  待顾林风坐稳后,三福便跳上了车辕,和车夫坐在了一起,说道:“走吧。”

  车夫好奇道:“总管不进去吗?”

  明明来的时候总管和殿下一起坐在车里的,怎么走的时候偏要坐在外面了?殿下看着不像是进了趟宫就不允人同乘的人啊。

  三福使劲绷住脸,不让自己真的失态,瞥了车夫一眼,淡淡道:“我想在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不行么?”

  “……行。”

  这人年纪大了总是善变的,车夫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大冷的天,总管居然有这样的要求,真是……难懂。

  怪不得人家是总管,自己只是个小车夫。

  这思想上就已经有了差距了!

  车夫暗自思索了一下,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好,不让风吹到脑袋,他觉得自己此生八成是没机会升职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鞭子使劲抽在了马屁股上,马车便向着太子府的方向悠悠驶去。

  *

  太子府。

  小七刚将王全晖送走,他拿着王全晖送回来的护身符,脸上满是沉重,这护身符……,竟然真的跟无境法师有关。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出家人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还真是比正常人都要狠,害的还是他的殿下!

  小七眼底渐渐笼起了杀意。

  元喜进了花厅就看见林侍卫、府里的小太子妃冷着一张脸要杀人的样子,他被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什么事?”小七瞬间便发现了他的身影,冷声问了一句。

  元喜被这句话里的冰碴子冻到,竟从后脊背升起一抹寒意,他听说……,林侍卫从前在裴府的时候是当影卫培养的。

  影卫他听说过,是各个府里最见不得光的人,干的都是杀人的勾当。

  元喜没见过这样的人,此刻竟是害怕极了,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殿……殿下……让人送了东西来府上,指明是给……给你的。”

  听到殿下的名字,小七脸上肉眼可见的柔和了起来,他收了满身戾气,将那护身符小心收进怀里,才问道:“哪里?”

  这样才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元喜松了口气,嘴上不磕巴了,但脚还是站在门口没敢进去,说道:“在明月轩等着。”

  小七听罢皱了下眉,明月轩一向不许外人进,殿下怎么会让这些人去明月轩等着?

  他顿了顿,问道:“殿下回来了吗?”

  元喜摇摇头:“殿下还在铺子里,他们铺子的伙计拿着殿下的信物来咱们府上送东西的,殿下说让你安排就行。”

  小七想了想,抬脚向外走,说道:“那走吧,去看看。”

  元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悄悄收了动作,真是夭寿,他刚刚居然下意识的怕小七!

  明月轩里热闹得很,七八个人捧着各色各样的紫檀木盒子站在门外等着,一些不常在明月轩洒扫的下人也都围在院外看热闹,左右府里主子不在,看看热闹也无妨。

  元喜凑近了一人头上敲了一下,骂道:“都闲的皮痒了是不是?该干嘛干嘛去?明月轩也是你们能凑热闹的地儿?”

  他是总管,下人都怕他,因此这话一出众人便作鸟兽散了。

  元喜和小七走进来,指了指那七八个人,对小七说道:“他们就是殿下派来送东西的。”

  小七看了看那盒子,紫檀木盒子,不算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最起码这样的盒子太子府的库房里堆得到处都是,他十分不解为何殿下让他来安排,明明元喜这个总管更加擅长这样的事才对。

  想了很久,小七才将此事归因于是殿下要把这些新买的东西放进明月轩,又不想让别人进去,便让他安排着放进去。

  小七脸上挂起了一抹笑意,殿下如此相信他,这等恩宠,他要更加忠心更加听殿下的话才行。

  于是小七从左边第一个人的手里将紫檀木盒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进了明月轩,放在了八宝架旁边的长条案上。

  一共八个人,他来来回回走了八趟,那领头的伙计不解的看着太子府里这个奇怪的人一趟一趟的往里运,心道这太子府的规矩也忒大,难道这殿里住了什么小姐?

  或是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不然哪有这么刻薄人的?居然还要一趟一趟的往里拿,明明只要吩咐一声,他们几个一趟进去就能给帮忙摆好了。

  伙计又想到里面的东西,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也不难理解,这太子买的东西本就奇怪,太子府的人这样搬东西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等小七全部搬完后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抬头抹了把汗,发现院里的八个伙计和元喜都奇怪的看着他,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元喜和伙计一齐摇摇头。

  没怎么,您高兴就行。

  领头的伙计拱了拱手,问道:“您要是没什么吩咐,咱们就先回了。”

  元喜看了看小七,小七摇了摇头,元喜便将这些人都领了出去。

  明月轩中再次恢复成一片寂静的样子。

  小七再次推开门进去,本来整整齐齐的屋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看上去颇为壮观。

  刚刚小七搬得时候觉得那盒子里不轻,甚至还有点重,大约是一些珠宝?

  可普通的项链手串南珠之类的也没有那么沉,总不能是几箱子黄金吧……

  小七不切实际的想。

  应该不是,元喜说了,这是殿下买的东西,而且那些人都是店里的伙计。

  小七的手覆上了紫檀木盒子,盒子盖的严实,却没有上锁,这说明是允许人看的,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没有殿下的命令,即使这盒子是敞着口的,他也不能看!

  小七想了想,又走到明月轩门口等着,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想第一时间就看见殿下,可他现在是殿下的房里人,私自在府外的大门口等殿下不太合规矩,那在明月轩等应该是合规矩的。

  小七的脚刚迈出去,打算在门外等着,忽而又想到刚来明月轩时总管说让他进去等,还说……殿下会心疼。

  小七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心疼,可总管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有一定的可能性吧。

  于是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明月轩的大门却虚虚开了条缝,以免自己走神时听不见殿下的动静而耽误了迎殿下进来。

  小七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听见有脚步声传进来,他顺着门缝往外看,果然是殿下。

  顾林风带着几个人进了明月轩,小七面色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软软的叫道:“殿下。”

  顾林风嗯了一声,顺势摸了一把小七的头,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人,说道:“将盒子放进去再打开就行。”

  小七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张张熟悉的脸映进瞳孔里。

  居然还是刚刚那八个人。

  他看了看跟刚从如出一辙的八个紫檀木盒子,心道殿下难不成是把人家的铺子给买了下来……

  那伙计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跟小七对视了一眼后就领着剩下的七个人进了明月轩。

  顾林风伸手将小七揽在怀里,掐着他的腰,心情极好的问道:“怎么样,喜欢盒子里的东西吗?”

  “……”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专门买给他的一样?小七抿了抿唇,小声回道:“属下不敢私自查看盒子里的东西。”

  顾林风的手还在他的腰上,他用的力气不大,小七觉得有些痒,却也明白自己不能动,也不能挣,因此听着声音便有点颤。

  顾林风心道小七好好的又要勾孤,青天白日的,还好孤今日有准备!

  他将揽着小七的胳膊又紧了紧,笑道:“没关系,那孤陪小七一起看看。”

  明月轩的大门敞开着,八个伙计站在小七放盒子的长书案后面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面前的书案上放着早前送来的盒子。

  整整齐齐的十六个紫檀木盒子映入小七眼帘,还有里面排的更加整齐的……小手炉。

  小七看了看那每个盒子里放着的不同形状不同工艺不同材质的小手炉,第一次没维持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他总算明白了刚刚那伙计跟他对视时眼里的含义了。

  这还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每个盒子里四个,八个人送了两趟,一共十六个盒子,加起来就是六十四个小手炉。

  小七被惊讶到无以复加,扭头呆呆的看着顾林风,小声问道:“殿下……,咱们要开个手炉铺子么?”

  “……”顾林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后笑骂道:“脑袋里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这可是孤送你的礼物,你敢开个铺子都卖了?”

  “……礼……物?”小七迟疑的看了看面前的场景,还是识趣的将那句“为什么”咽了回去。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傻,顾林风也跟着看了看,看完后也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壮观了些。

  他咳了一声道:“是有些多了……”

  那领头的伙计闻言在心里使劲点了点头,您老终于发现自己买的有点多了,若不是您先付了银子,我们老板还以为您要将我们铺子抢劫一空!

  顾林风尴尬的咳了几声,准备好的解释的话突然就没那么有底气了,“那什么,孤上次拿小手炉砸了你,是孤做错了,孤给你道歉。”

  小七听得眼睛睁大了,他想说殿下不用道歉,就被捂住了嘴。

  顾林风凶巴巴道:“不许说话,听孤说完。”

  小七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林风这才接着说道:“上回孤把手炉随手给了那个小太监时就看你不太高兴,孤想着,小七该是对小手炉有什么执念,就买了这么些个,往后随意你支配,小七每日想用几个就用几个,都摆在孤的马车上也行,孤也不会……不会再拿手炉砸你。”

  毕竟这么多呢,都砸出去怕是得累死他。

  顾林风这个歉道的别别扭扭的,但也是他想了一路的结果。

  他上回砸了小七,始终是块心病,他对小七有愧疚,小七心里……,怕是也有些阴影,不然上回看见他将手炉给别人时不会反应那么大。

  那可是小七第一次冲孤摆脸子!虽然只持续了片刻……

  孤一定要帮助小七走出阴影,彻底忘记那件事。

  顾林风瞬间又有了底气,孤送了他这么多手炉,他日日看着,肯定就不会再对手炉这东西有阴影了!!!

  孤可真是太爱这个小东西了。

  顾林风解释完却没等到意想中的喜极而泣,他嗔道:“怎么不说话?”他说着又看了看这满屋的盒子,皱眉道:“不喜欢?”

  小七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发出来几声呜呜的声音。

  顾林风瞬间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

  刚刚说的太忘情,忘了自己还捂着小七的嘴了。

  小七得了喘息的机会,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才小声的跟顾林风道了个谢:“谢殿下。”

  顾林风这才满意的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你们几个把盒子放那儿下去吧。”

  等人陆陆续续的都出去了,顾林风才坐在椅子上洋洋自得的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小七在他脚边跪了,迟疑的欲言又止。

  顾林风捏了下他的耳垂,心情极好的问道:“怎么了?”

  “殿下……”小七的声音听起来仍是轻轻地,却极为坚定:“属下想求殿下个恩典。”

  顾林风听了心里都快乐出了花,瞧瞧,果然,礼物刚送出去,小七就敢向他提要求了。

  这可是小七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顾林风十分满意的向他挑了下眉:“你说。”

  小七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缓缓道:“属下想开一间铺子。”

  顾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