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刚出了勤政殿, 胡离已连忙掀了帘子进去,跪在床边伺候的小太监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胡离已撩了一下帏帐, 弓着身子,轻轻捏住了皇帝的脸颊,脸颊受力微张,红润的唇露出了点缝,从里面露出一丝白光。

  那是回魂珠。

  太后来得急,胡离已根本就来不及嘱咐御医做什么,只得暂时先拿回魂珠压制了这魇虫。

  皇帝根本就没醒过。

  皇帝跟太后不和, 平常还能做出个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可被这魇虫压身,要是神智不清醒时说出了点什么,那可就不只是生场病的事情了。

  胡离已只好先拿无境法师献给皇帝压制魇虫的回魂珠震一震, 待太后走了之后再悄悄的让人去请无境法师。

  有回魂珠压制,皇帝的脸色不再苍白的吓人,逐渐浮出一丝红晕,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似的, 只是嘴角却有些吓人。

  他嘴里含着回魂珠, 刚好拢住,嘴角却往两边咧了一下, 好像要笑出来似的,可嘴里鼓鼓的,因此这个笑的表情看起来便格外的可怕。

  胡离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将帏帐拉住,遮住了皇帝的身形。

  大昭寺在南城闹市, 离皇宫有好一段距离,再加上悄悄的不能惊动了人, 因此无境法师到勤政殿的时候胡离已光如厕都去了三回了。

  胡离已身边有个小徒弟,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那小徒弟眼看着胡离已去了三趟,没忍住关怀道:“师父吃坏肚子了吗?太医就在偏殿候着,让他给您瞧瞧?”

  胡离已听罢使劲按了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训斥道:“又胡说了不是?主子还没好呢咱们当奴才的倒先使了主子的人?我看你小胡萝卜皮痒了,给你刮一刮?”

  胡萝卜低头称是,却没忍住撇了撇嘴。

  胡萝卜本名叫小卜,进宫的时候年岁太小,也说不出来自己姓什么,胡离已收了他之后就让他跟自己姓胡,叫胡卜,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胡萝卜。

  这名字好记又顺口,他便也当自己叫胡萝卜了。

  胡离已正要再训几句自己不成器的干儿子,就有小內侍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禀报说法师来了。

  胡离已拧了下胡萝卜的胳膊就过去迎人了。

  身后胡萝卜撩开袖子看了眼那掐出来的红痕,面无表情的又把袖子放下遮住了。

  胡离已把无境法师迎进勤政殿的暖阁内,把帘子拉开给无境看:“陛下今日魇着了一直说胡话,奴才没法子先把您留这儿的回魂珠给陛下用了。”

  无境没说话,只是伸手把皇帝的嘴唇拉了一点,露出了还发着微弱白光的回魂珠。

  他指了指胡离已:“劳烦公公把陛下嘴中的回魂珠取出来。”

  平常皇帝格外信任无境,因此此时胡离已也没质疑他的话,轻轻掰开了皇帝的嘴把珠子取了出来。

  无境紧接着又递过来一颗药丸:“这个给陛下服下。”

  胡离已犹豫了一下,见无境一直伸着手,好像他不接就不收回去一样 ,一咬牙便接了过来喂给了皇帝。

  仿佛真的是什么仙丹妙药似的,那药刚被喂进去,皇帝便睁开了眼皮,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胡离已吓了一跳,却反应极快,轻轻的给皇帝顺气。

  明黄色的锦被上被溅了几滴血,不细看是难以发现的,那是皇帝刚刚咳出来的,胡离已悄悄把锦被往旁边拉了拉,巧妙的遮住了那几滴血迹。

  皇帝咳完才觉得肺里顺畅了些,他喝了口茶把刚才咳嗽引起的恶心往下压了压,方才看向一边站着的无境。

  “法师。”皇帝带着一丝苦笑,无奈道:“劳烦法师了。”

  无境躬了躬身:“陛下无恙就好。”

  “无恙?咳咳……,法师,朕这身子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这魇虫一日不除,朕的气血就永远不足,可这心头血日复一日的供着它,它如今越来越大,眼看着朕是压制不住了。”

  皇帝说着又咳了几声,无境抿了抿嘴,愧疚道:“是贫僧无能,不能为陛下彻底除去它,害陛下虚弱成如今的模样。”

  皇帝推开胡离已的搀扶,看着无境手里的念珠,低声道:“怎么能怪法师,是那老妖婆阴毒,当年害了母亲,又对朕使这阴毒的法子,若不是法师,朕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法师,朕有个问题要问。”皇帝虚弱至极,却不要胡离已搀扶,一只胳膊拄在榻上撑着那瘦的成了杆的身子,朝无境招了下手。

  无境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地上,凑在了皇帝跟前。

  “出去。”皇帝突然厉声吩咐。

  胡离已吓了一跳,将皇帝的被子又掩了掩便带着几个伺候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了皇帝和无境。

  皇帝压低了声音问道:“法师,朕还有多少日子?”

  “陛下,洪福齐天。”无境手里的念珠停了一瞬,轻声回答。

  “法师!”皇帝的声音大了些,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无境沉默了一瞬,最终将念珠重新带到了腕上:“陛下今日复发乃是近日太过忧虑,费了些心智,才让那魇虫有了可乘之机,陛下实在不必这般担心,您放松心态好好将养,有回魂珠在,您可颐养天年。”

  “你不必这样安慰朕,朕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本就虚弱的很,稍微费些心神就要咳血,”皇帝说着摊开了胡离已好不容易遮住的锦被,指着上面的血迹,说:“你看,任凭再怎么掩饰,这都是朕咳出来的心头血。”

  “你是大昭寺的法师,宫里的事岂有你不知道的?近日太子与平日有异,不声不响的就让皇后禁了足,你说厉不厉害?跟他那个爹一样,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皇帝拿帕子捂住了嘴巴,闭眼歇了片刻。

  “罢了 ,不提这些,朕也不为难你了,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可能要多劳烦法师来朕这勤政殿坐坐了。”

  皇帝有气无力的,无境却听的明白。

  陛下这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想浑浑噩噩的苟活,要在最后做些什么了。

  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不了陛下,只好尽力让陛下舒服些,为陛下拖一拖那最后一天。

  无境由蹲变成了跪,低声承诺:“是。”

  无境出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出了暖阁,对候在帘子外面的胡离已作了个揖:“劳烦公公为贫僧收拾一间屋子,陛下吩咐,贫僧得多麻烦公公几日了。”

  胡离已连道不敢,他明白无境的意思,陛下让无境在宫里多住几天。

  亲自带人去了西暖阁,又指了一个信得过小太监伺候,胡离已方才出来。

  胡萝卜扶着胡离已:“师父,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胡离已头疼不已,皇帝突然病重是他没想到的,秋日宴太子那一场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玩的好,陛下明知道皇后是冤枉的还是禁了皇后的足。

  这能不气的更病了吗?

  太子一直在他们的棋盘上好好的待着,一步一步的按着他们的计划走,如今一颗棋子却突然有了自己的轨迹……

  胡离已突然停下了脚步,说:“你去景仪殿看看皇后娘娘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