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回来的急, 怕赶不上服侍顾林风起身,又担心殿下夜里叫人伺候他不在, 进了耳房一时间只顾得换衣服,竟没留意到顾林风依然醒了。

  顾林风的这声招呼传到小七耳边的时候,一股不自觉的颤栗袭来,小七忍不住的恐慌,好似一个偷东西刚好被主家发现的小毛贼一般。

  心慌、害怕,还夹杂着些许自责。

  任凭心思百转千回,小七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只是没时间换衣服了,便只好把身上这件带着夜露凉风的外衫褪了 ,着一件青色短褐进了内室。

  小七走进内室,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然后在顾林风床榻前轻轻跪下。

  “殿下。”小七垂着眉眼朝顾林风俯下了身。

  顾林风扭过头看着他:“去哪儿了?”

  “大昭寺。”小七老老实实的回答,但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

  抬头间动作飞快,顾林风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脸色。

  顾林风翻了个身,从床里面的小屉里拿出了一个玉狮子在手里摩挲着。

  “查的怎么样?有动静吗?”

  小七不知道今晚这事跟护身符有没有关系, 只得如实禀报。

  “属下去的时候无境法师房里似是有个女子, 谈的什么属下没听清,但听着像是起了争执, 后来方丈来请法师,说陛下魇着了,请法师去看看。”

  “属下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却看见一些小沙弥捧着法器进了东配殿。”

  顾林风“嗯”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 随口问道:“你怎么看?”

  小七当年受训时就牢牢记得一条规矩,除了唯主人之命是从外就是影卫是主人最趁手的工具。

  是一把刀, 是一把剑,甚至是主人擦拭鞋子的一抹布,唯独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只能将见到的东西如实禀报主人,再由主人吩咐去做事 ,从来不曾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机会和时候。

  如今……

  如今主人却问他怎么看?

  小七偷觑着顾林风的神色,没有察觉到殿下有发怒的迹象才回道:

  “属下,属下猜测陛下可能会悄悄来寺里一趟,或是宫里哪位贵人要挪过来做场法事。至于那女子,属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顾林风轻笑:“那就是心中有猜测了。”

  “……是,属下认为那女子若不是景仪殿的人,就是那位娉婷县主。”

  “白日里的时候,元喜禀报了关于娉婷县主的情况,属下便留了心,今次虽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却隐约听见无境法师说了“照安郡主”,因此……”

  小七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再往下主观臆测就太多了,为了不影响殿下的判断,他还是不能说的太多,免得影响了殿下。

  顾林风却没想这么多,无论是谁现在都不会有定论,再者说娉婷县主和皇后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就算娉婷县主忠心,也绝对不是忠心于他,总不可能也是发现了他护身符有问题才去的大昭寺吧。

  “嗯。”顾林风轻哼了声表示听到了。

  室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

  小七扛不住顾林风不说话的样子,总觉得这样的殿下格外孤独。

  “殿下……,殿下刚刚可是渴了?”

  顾林风不渴,但他仍旧嗯了一声。

  “那属下去给您倒茶。”

  小七自觉自己犯了错,这会儿便有些心急讨好的意思,站起来几步走到桌边斟了杯茶,那茶壶常年在小茶炉上温着,即使现在喝也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他端着茶盏过来,顾林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腿弯着,另一只腿竖起来支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小七。

  这样的目光很难不被注意到,小七只觉得头顶的视线烫的人心颤,却又不敢抬头,他一贯是怕顾林风的。

  但要他说一下怕顾林风什么,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来,殿下对他很好,从不曾呵斥打骂为难。

  小七只能先将这归咎于主仆名分上。

  毕竟奴隶怕主人可是天经地义的。

  “请殿下用茶。”小七将茶盏双手举过头顶乖乖奉给顾林风。

  顾林风倒没为难他,接了茶。

  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又将茶盏递了过来。

  小七双手接过,还没来得及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就听顾林风吩咐:“喝了润润。”

  “……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小七又将快要触到桌角的手收了回来,低声应是。

  温热的茶水穿过喉咙,浇灭了奔波带来的火气,小七的焦躁也不自觉的往下压了压,五脏六腑都极为舒心。

  “谢殿下赏。”小七只看着顾林风,一双眼睛里全是感激,好像顾林风赐了他天大的好处一般。

  顾林风也不忸怩,他让小七喝茶本也就是看他嘴唇干的翻了皮。

  窗外的太阳渐渐斜了进来,挟着一缕缕的阳光在内室跳跃,灵动,顾林风整个人好像镀了层光一样,小七今天这么乖,没有说什么不敢不合规矩的话,他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小七喝了剩下的茶水,然后把茶盏放在了边上,请示道:“殿下要起身吗?”

  “起吧。”

  勤政殿整夜灯火通明,皇帝似是被梦魇着了,先是不停的说胡话,伺候的宫人不敢擅自叫起,只能去请了今晚没有留宫值守的总管胡离已。

  胡离已来的慢,皇后又尚在禁足,伺候的人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得去请了已许久不出福宁殿的太后。

  没想到胡离已脚程快,太后到勤政殿殿前的时候他正好在殿前,像是特意等着太后一般,一脸焦急的禀报:“奴才过来的时候陛下已无大碍,现下刚歇下,太医吩咐不能打扰,您看……”

  太后看了李成海一眼,李成海便上前一步低声问:“胡总管辛苦了,太后听人禀报说陛下有恙,不放心便过来瞧瞧,陛下若是没歇,也请通报一声好让太后放心。”

  胡离已也知道太后见不到人是不会走的,况且他还没打算谋反,自然不敢硬拦着太后。

  李成海话说的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的。

  太后要见皇帝。

  胡离已躬了躬身,声音压的更低:“奴才冒犯,陛下一向浅眠,今儿又魇着了才歇下,斗胆恳求太后……”

  胡离已欲言又止,太后心领神会,淡然出声:“哀家看一眼就走,皇帝没事了也好叫哀家放心。”

  胡离已闻言一躬身,随后亲自掀开帘子将太后迎了进去。

  隔着屏风向内看去,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龙床上躺着个人,但确实是没有梦魇的声音,李成海踮着脚轻轻往里走了几步,确认龙床上的人的确是皇帝。

  他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随后三人一起出来了。

  太后扶着李成海的手迈过勤政殿高高的门槛,问落后一步的胡离已:“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近日操劳,耗费心力,又听闻了一些旧事,脑中浑浑噩噩的,便魇着了。”胡离已轻声禀报。

  太后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问:“旧事?什么旧事?”

  “这……”胡离已一脸为难的样子,好像刚才挑起这话题想引太后注意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太后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在雕着白玉银龙的石台上站定,眺望着东方。

  那是旭日东升的方向,露出了微茫。

  胡离已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再不敢拿乔,悄悄把手心的汗抹在了衣服上,低声回道:“娉婷县主来过一次,陪陛下说了会话才走的。”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也怨不得她不知道,娉婷是有先帝钦赐的进宫御牌的,可以不用先拜见皇后太后,可以直接觐见皇帝。

  但那是顾晟还在位石的殊荣,太后没想到当今还没有将这份宠收回去。

  太后不再说话,扶着李成海袅袅娜娜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