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不像别的寺庙一般隐在山上, 而是坐落在城南的鸠山脚下。

  城北多贵族,城南却是平民居多, 普通百姓、三教九流都有,是真真正正的闹市。

  早上晨钟敲起的时候城南的商铺也会开门,熙熙攘攘的,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

  皇寺处于这种闹市也是有缘由的,最开始的时候大昭寺是在城北的青峰涧,后来还是无净法师上书先帝说青峰涧有天险,恐会伤了各位来上香的贵人, 也不利于传经布道,因此寻寻看看的就看上了城南的地方。

  寺里的师父偶尔也会给周围的百姓讲一讲经,办几场道场,很是受欢迎。

  现在正是子时, 相比白日来说少了一些烟火气,大昭寺门前的灯笼被风晃了一下,印着佛号的红光忽的灭了。

  小七脚上使力纵身跳了上去,沿着大昭寺的内墙往里摸索着。

  他要速战速决, 今天晚上趁殿下睡了才出来的, 得赶在殿下醒之前赶回去才行。

  前两天的时候他托三福约见了王全晖一面,王全晖是禁军统领, 做人却很是爽快洒脱,见他一个小侍卫也没有任何颐指气使,反而还把自己查到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小七。

  甚至还指点了一番。

  “禁军守卫皇城, 但凡宫里出行必得出人护卫,有时协办京兆尹和大理寺办案, 街道例行巡查,跟寺里打交道也比较多, 因而很多事都不太方便直接出面。”

  “林侍卫看着眼生,纵然出了意外也能置身事外,不至于打草惊蛇,只是有一点林侍卫需得记得,大昭寺如今很得民心,如无必要,尽量不要做冒犯寺里的事情。”

  这道理小七也明白,但仍是感念王全晖的提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昭寺时常施恩于百姓,别说冒犯寺里的师父,就算是对着寺庙门口啐一口估计都会有百姓来责备。

  施恩施的的确是百姓,百姓感念的也是无境法师,小七在心里默念了“皇寺”二字,然后步履不停的朝那无境法师的院子走去。

  这是白日里就打听好的,大师不轻易见香客,但每月都会请人来谈经论道,因而他的住处位置倒还算很好打听。

  避过了打更的小和尚,从大殿后方绕过去就是东西侧配殿,中间有条小道通到僧人住的后配殿群,小七拐来拐去 ,最后停在了一扇尚且映着微弱烛光的窗下。

  小七当日曾着重练过跟踪和护卫,为的是能时时刻刻保护主子又不为主子所心烦,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

  走起路来一丝声音都没有。

  他猫着腰俯身蹲在窗下,隐隐约约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施主今天过来是为兴师问罪还是屈打成招?”无境法师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他双腿盘起坐在莲座上,被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像是个得道高僧,又像个道骨仙风的修行之人。

  只是说的话却没有那么远离红尘。

  无境法师见对方没有说话,不免心里有些着急,慌道:“当日的事不止贫僧,你那主子也逃不了干系,这些年来我兢兢业业为你们办事,从不曾推脱放肆,你们今日就是这样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吗?”

  紧接着一道女声响起,小七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法师别生气,您也犯不着激动,咱们都是给主子办事的,一言一行皆是为了主子,如今主子只是来找您确认个事情,您这就开始怨怼了,岂不是伤了主子厚待的心……”

  这声音轻声细语的,说的却是诛心的话,小七今日本来只想打探一下,不曾想正好撞见这等事,正想悄悄抬头看一眼里面的是谁,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惊到了。

  屋里的声音忽然停了,小七想里面的人大概也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他咬着牙纵身轻跃跳到了树上,隐匿在了那堆枯树枝中,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那脚步声忽然停了,紧接着院门就被敲响了:“师叔歇下了吗?”

  声音略有些焦急,却仍是压着声线,好似很怕扰了里面的人清梦一般。

  小七听见屋里有柜脚挪动的声音,猜想大概是机关密室地道之类的,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没有看见那女子的真面容。

  不过片刻的功夫,房门就被枝丫一声打开了,一个面容精瘦双目有神的僧人披着氅衣走了出来打开门,还问道:“怎么了?”

  “扰了师叔真是罪过,”一个身穿深红色缀明月珠的和尚躬了躬身,眉目间难掩焦急:“本不该深夜来扰师叔,只是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被梦魇了一回,有些许不明想与师叔解惑。”

  “应该的,我这就去换身衣服出发。”无境法师拽了拽身上的氅衣,又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心里安定了些,打了声招呼就回房换了身衣服,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的跟着那喊他“师叔”的人出了门。

  无境法师不在,但那女子却还在房里,小七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丝毫动静,他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待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才悄悄退了。

  经过东配殿时正好看见几个小沙尼捧着拂尘、香板、念珠、法螺、毗卢帽等物,小七料想近日应该有法事,但大昭寺是皇寺,任何传经布道都要上报太常寺。

  想来是有人刻意瞒下了这个消息。

  殿下近日还要来大昭寺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做道场,这事得打听清楚了。

  小七心下转了几转,要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拐了回来,跟着进了东配殿。

  他子时过来时东配殿还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轮班打坐的僧人,现在却忙碌得很,殿内一群僧人摆件、擦拭、打扫,很明显是刚接了消息临时有贵人要过来。

  刚刚那无境法师刚被接进宫,下一刻这大昭寺就开始活动忙碌,但皇帝又不可能临时出宫,即便出宫也要先上报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还要内务府做准备。

  种种章程下来没一月也得二十天才能出行。

  这般做法,不是有贵人临时过来,就是大昭寺的僧人私自活动。

  小七只略转了转,大致看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天色快亮了,殿下起身是要人服侍的。

  说起殿下的态度,小七也是惶恐忐忑,殿下先前不喜他,他连近身都不行。

  现在殿下为了国公爷勉强允他服侍,对他也是日渐亲近,那殿下是不是有一丝觉得他服侍的还行,用的还算顺手呢?

  唯有尽心服侍,方才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顾林风晚上其实是有些睡不着的,他已习惯了耳房有个人候着自己,如今夜半惊醒突然发觉那个人没了,脑海里便止不住的都是上一世的回忆。

  真要说起来上一世,其实也怨不得谁,他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明,错信奸佞,辜负了父王母妃的期望,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也着实活该。

  但作为人,总是有七情六欲以及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毕竟任谁知道自己从小就被人算计上,带了十几年的护身符却是要了命的铡刀,心里难免都是有些怨恨的。

  顾林风不会武功,却总是能感知到小七在不在自己身边,想来是因为上一世有所羁绊,这一世才会格外关注。

  从心里就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合该是时时刻刻陪着自己的。

  窗子隐约透进来一缕昏昏暗暗的白光,天色已然快亮了,顾林风突然恶劣的想,要是小七回来发现自己已经醒了,那他会怎么办?

  但转念又一想,小七一向忐忑惶恐,生怕自己丢了他,纵容吓他一吓,也总不过是跪求责罚,连求责罚的轻一点都是不敢的。

  也着实是有些无趣。

  唉,整日养病也太过无聊了些,又没有些朋友玩闹,皇后如今禁足,手底下那些人也老实了很多,顾林风整日喝着那些苦药汤子,觉得人生真的平淡,任谁也不能一直肆意妄为下去。

  好在他有了次机会得以再来一次……

  顾林风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耳房传来了一点动静,大概是小七回来了在换衣服,顾林风心思一动,喊了声。

  “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