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超市，沈霁第一个推着小车冲进去，随后叶阳也推着小车消失在了拐角处。
不知道是不是林舟的错觉，平日里向来好强嘴毒的他们，这些日子里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心情都特别好，松松散散，看起来就像是回归了真正的年纪。
这样的生活就很不错，林舟想着，嘴角忍不住泄漏一丝笑意。
回归当下，他想在跨年前夜把小仓库收拾出来，做一顿年夜饭，便要去逛食材区。
楚奕辰听了他的计划，说道：“我看厨房还缺一些厨具，那我去看厨具区。”
至于祁明，林舟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等他转头才发现，祁明正盯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出神。
那一家三口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模样，妈妈在挑选商品，而爸爸正推着小车，时不时与坐在小车里的孩子嬉戏。妈妈过段时间就会扭头跟他们说几句话，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的。
“想念父母了吗？”林舟问。
他从一开始就能根据祁明的穿着和言行举止判断，这孩子并不是从小就流浪街头的，甚至可能接受过一段时间的高端教育。
但是祁明摇了摇头，声音淡漠：“我妈妈很早就和我爸爸离婚了，我从来没见过她，我爸爸忙着赚钱，也从没关心过我。”
林舟闻言微怔，他没想到情况居然是这样的，更没想到祁明竟然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但是你刚才的行为，说明你还是很在意和父母之前的亲情，不是吗？”旁边站着的楚奕辰突然出声，他看向祁明的眼眸看似平静，但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似乎只要祁明一露出犹豫的神情，他心中的某些利益天平，就要在转瞬做出倾斜。
但是祁明没有。
他将视线从那一家三口身上收回，声线平淡，“只是好奇而已，以前从书里看过理想中家庭模式，只是没见过，现在终于亲眼见到了。”
楚奕辰见他这样，眼中的试探慢慢消失，所有紧绷着的情绪化成了轻松。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问：“羡慕吗？”
没有任何犹豫，祁明摇头，却是往林舟身边靠了靠，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我现在也有，不需要羡慕别人。”
楚奕辰嘴边轻松的笑差点裂开。
他眼神幽幽地盯着面前，两人似贴非贴的肩膀处，唇线抿直神色不明。
空气中原本不甚明显的紧张，这下子直接过渡到醋味渐起。
而当事人之一的祁明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推着小车殷勤地问林舟：“要我做什么？”
林舟看他一眼，又瞥了眼旁边微微眯眼，不悦快要溢出的楚奕辰，心想赶紧先把他俩分开再说。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指着附近的货架道：“店里的生活用品快不够了，你去看看缺什么，顺便补一下吧。”
祁明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信以为真，直接推着小车走了。
他一离开，楚奕辰脸上的笑意就彻底消失，然而他心中吃味，眼下却还要顾及林舟的心结，连小打小闹都不敢，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你们感情真不错。”
带着点阴阳怪气。
狭小的货架间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舟知道他心有不爽，解释道：“那孩子只是对我有些依恋罢了。”
楚奕辰看了他一眼，逐渐收敛了心里的不爽，眼神移向货架上的商品，手指轻点着上面一排排的货物，边挑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听说祁明是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他又问：“祁明告诉过你，他真正的身世吗？”
林舟听他语气中似乎另有意味，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反问：“为什么说起这个，你想知道吗？”
楚奕辰不语，他一身大衣衬得腰身挺直，站着不说话时颇有压迫感。
一双深沉的眼眸直直看着前方的人。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林舟先是微怔，紧接着心中顿时升腾起丝丝不好的预感。
各种想法刹那间在脑海里盘旋，他不禁握紧了推车的把手，一些疑惑过后，豁然开朗。
林舟忍不住在心里暗嘲自己，然后讽刺地垂下眉眼。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这种地方，所以祁明真正的身世是什么？你千方百计地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我……”楚奕辰眸中的深沉闻言散去，神色怔然。
他左手作势虚抬，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在林舟隐隐防备且不信任的目光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祁明带回去，等京都的事情结束后，其中隐情再和对方解释也不迟。
楚奕辰如是想着，眼神微闪，干脆地直言道：“祁明是成地集团高层管理内定的傀儡，所有人都在找他，但是他不能先被成地集团的人找到，我必须带他走。”
林舟心道果然如此。
他尽力忽略心脏这一秒的酸涩，转身背对着楚奕辰，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可以去和祁明谈，如果他愿意跟你走的话。”
楚奕辰看着他的背影，肯定地道：“他不会愿意的。”
“那是你们的事，你可以试着说服他。”
楚奕辰不知道该怎么讲其中的利益牵扯。
他突然拉住了林舟的手臂，将人带到货架角落，头疼地解释：“如果祁明能被说服，就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为了躲避监控，他们挨得很近。
林舟不习惯地双手环胸，他别开脸，微微皱眉：“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
楚奕辰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将人圈在角落，圈进了怀里。
他的眼眸认真地盯着林舟，却是出人意料地笃定道：“有。”
“你可以帮我，我需要你劝祁明跟我走。他不会听别人的话，但我知道他会听你的。”
林舟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看着楚奕辰，像在看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喃喃道：“你要我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要挟他？”
“只有你能做到。”楚奕辰说，“我保证他被我带走后，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不行，我不同意。”林舟激烈反对。
他平生获得的爱与信任不多，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利用这些为数不多的心意，将身边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拥有的已经不多了，怎么能随意挥霍？
显然楚奕辰也知道这点，但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就是林舟最大的软肋之一。
不惜说道：“他继续留在外面，万一被成地集团找回去，成地集团再次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就会对楚氏造成威胁。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楚氏遭受报复吗？”
林舟心脏一沉。
楚奕辰见状乘胜追击，他双手按在林舟的肩膀上，放缓了声音劝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必要，我也不会要求来做这种事。”
“我说过不会将他置于险境，我说到做到。”
话落，角落里气氛安静异常。
林舟咬牙，大脑与此同时飞速运转，楚奕辰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但是他就能做到心安理得地骗祁明回去吗？
既然祁明躲了这么远，甚至躲到了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地方，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京都豪门间尔虞我诈林舟也见识过，难得他愿意交出自己的信任，林舟仍是做不到就这样将对方重新推进火坑。
他推开了楚奕辰的双手，背身匆匆地逃离了角落，拉开距离后才重新回头。
林舟眼神复杂，“我会当刚才的谈话没发生过，你来到这里有其他目的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祁明。如果你想让他跟你走，就自己跟他好好聊吧。”
他说完，就转身自顾自往前走了。
楚奕辰依旧站在原地，等林舟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蹙眉垂眸沉思着。
林舟一口气快步走出了很远。
他微微喘着粗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推着小车，已经来到了食材区。
向后看，对方没有跟上来。
今天本来说采买年夜饭要用的材料，可是现在林舟却一点挑拣心情都没有，原本的雀跃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要脑海里一想到刚才的对话，内心隐隐的苦涩感就会压制不住。
面朝着一排排货架，林舟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比起从未拥有，更痛苦的果然是拥有后再失去。
他为什么就记不住教训呢？
独自发了一会儿呆，林舟渐渐迈开脚步，推着小车在摆满食材的货架中间穿梭。
既然思考这件事会难受，那还不如不思考。
拿了几袋蔬菜放进推车里面，林舟正拿着鸡蛋想要不要多买一些回去，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替他将那排仅剩的几盒蛋全部放进了购物车。
楚奕辰回到他身边，说道：“想要就买。”
林舟身形一怔，没有说话，仅仅默默地点了点头，就推着小车去了下一个区域。
熟食区就要比刚才的食材区更热闹一些。
琳琅满目早就做好的精致食物摆放在柜台上，不仅可以试吃，而且种类繁多，囊括各种家常菜速食糕点甜品。
林舟过去对甜品情有独钟，尤其是松松软软的奶油蛋糕和面包。
此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是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
他已经没有过去任性的条件了，自从在小镇上开了店，他每日的餐饮都很简单，毕竟钱要花在刀刃上，万一店铺有困难，可以拿出来应急。
楚奕辰诧异地问：“不喜欢了吗？”
林舟：“不吃了。”
楚奕辰不理解：“为什么？”
林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他不好意思跟对方说正在戒甜品，因为要学会省钱。
只能嘀咕道：“等以后赚钱了再买。”
大约逛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几人在收银台处集合。
楚奕辰爽快地拿卡付款。
沈霁神清气爽地清点着所有人的“战利品”，祁明则负责将它们一一装袋安置好。
叶阳看似拿着手机在一旁无所事事，实则偷偷朝林舟使了个眼神。
林舟收到后微愣，随即会意走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叶阳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条聊天记录，递到林舟的眼前。
他自己则抬头，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很好，没有任何人注意这里。
只见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聊天窗口，但在看到最顶上联系人名字的那一刻，林舟的所有视线都被吸引住了。
杜婉秀。
看见这三个字的一刹那，林舟的心脏狠狠地坠了坠。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这个名字、这个人产生任何波动，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无论是复杂的血缘关系，还是曾经被耍过，被背叛过的经历，都在此刻充分说明林舟做不到对这个女人的漠视。
看完聊天记录，林舟深吸一口气起身。
叶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机。
林舟说：“她要来见我。”
“嗯。”
林舟：“而且她不想让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为什么？”
既然阻拦了另一个儿子探求往事，为什么不把原则贯彻到底？既然放弃了她的第一个儿子，为什么又在这种时候要求见面？
叶阳摇头，“我不知道她要跟你说什么，但是我父亲并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那个女人什么都没跟他透露。”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她现在还想将这件事瞒着你父亲，是吗？”
“那当然。”叶阳点点头，“而且围在我爸周围想上位的Omega太多了，那个女人也不可能让这件事成为她的把柄，她一向这样。”
难道这就是杜婉秀十几年不回家的原因？
对外她是怎么说的？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无助女人？
林舟突然觉得这世道有些可笑。
杜婉秀为林家负心汉付出了那么多，即使对方结婚还是等了整整四年，被甩后狠心报复，将孩子丢在林家门口独自远走。
十几年不去看最爱她的母亲一眼，但是到头来甚至还是找了一个会出轨的男人。
一股无力感深深地涌上林舟的心头。
所以杜婉秀这些年到底在图什么？
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