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前最后一周,小镇上下起了大雪。
雪是夜晚下的,翌日清晨街道边白茫茫一片,林舟刚刚睡醒,被外面的凉意冰得一抖,从二楼的小窗向外看,他预计今天客人不会太多,久违地多赖了会儿床。
谁知等他慢吞吞地开店后,推开门,一个笔直的身影就在外面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早。”楚奕辰仍是长款风衣和围巾的穿着,说话间口中呼出清浅的白汽,他笑着和林舟打招呼,清俊的面孔上神情温和。
林舟愣住,然后赶紧让开门口,招呼他进来。
“为什么不叫我,我可以早点下来给你开门。”
楚奕辰轻笑,“是我来得早了。怕吵醒你,在门口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店内温暖,他照旧将外套和围巾脱下,暂放在柜台下面,转身见林舟正在倒热水,自觉地走上前说道:“我来吧。”
袖子撸起露出劲瘦的小臂,楚奕辰顺手拿了两个杯子。接过水瓶的那一刻,林舟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的冰凉的温度,又去二楼拿了个电热水捂下来。
楚奕辰将杯子逐个用热水烫一遍,倒入新的热水,他将两个杯子都放在靠窗的空座位上。
刚开店很空闲,林舟将电热水捂递给他,转身在对面坐下。
“先暖暖手。”他说。
楚奕辰点头,安静地接过柔软的暖包,将手放进去暖着。
水是刚烧开的,太烫了还不能喝。
林舟想等它凉一凉,他正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的雪景,转头却见楚奕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林舟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楚奕辰闻言微愣,转而也回了神,“抱歉,因为太想见你,所以不知不觉就……”
他低头看残留着栀子花气味的暖包,这味道令他心安,似乎也抚平了昨晚一整夜的寂寥。
林舟怔然,随后强装镇定,掩饰般地抱起茶杯喝了一口。
杯中茶水的温度已经降下去了不少,在这寒冷的冬日,喝下一口暖人肺腑。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祁明起床洗漱完毕。
他穿着高领毛衣,向来冷静的眼神此刻却像没睡醒似的惺忪着,总算有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样子。叶阳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打着哈欠下楼,望见楚奕辰的第一眼翻了个白眼。
祁明跟两人都打了招呼,揉着眼睛道:“早上好,我起晚了。”
林舟手握杯子,氤氲的水汽飘散在周围。
他轻声笑了笑:“今天客人少,再回去睡会儿也可以。”
祁明却摇了摇头,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更少的睡眠时间他也经历过,只是这些日子在这里放松久了,心理上的压力减轻让身体也倦怠下来了而已。
他钻去了柜台后面的小门,几秒后又钻了回来,“早餐的面包,没有了。”
林舟惊讶一瞬,但还没等他说什么,门外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冻死了!”应彤光速进屋反手关上玻璃门,转头就看见四个人盯着她看。
嚯,大早上就这么热闹。
祁明看见她的一瞬,昨天的记忆迅速归位,“哦我记起来了。”
他没什么感情地自言自语,“昨天彤姐的表妹来玩饿了,问我要了几个面包当零食。”
应彤:“?”
小鬼头!又背着她白嫖店里的东西!
“等我回去收拾她!”应彤咬牙说。
林舟端着茶杯笑着,“随她去吧,刚好面包也吃腻了,换换口味。”
楚奕辰听到却微微皱眉,“你这些天早上就只吃面包?”
没什么营养不说,他的身体又本来就不好。
楚奕辰刚下飞机第一眼见到林舟的时候,就觉得对方瘦了,现在看来不是错觉。
林舟却不觉得有什么,店里改装之后,留给生活的空间不多,他都好久没使用厨房了,除了准备原材料的时候。
楚奕辰扫了一眼周围,也大抵明白了林舟的顾虑,一句“你不如去我那里住”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的理智迅速吞了回去。
他起身往外走。
林舟稍愣,“去哪儿?”
楚奕辰回头,不知道是不是林舟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埋怨中带着一丝无奈。
“去给你买早饭。”
小镇的冬日不急不缓,大清早路边摊白雾缭绕,断断续续的吆喝声从餐车大喇叭里溢出,楚奕辰记着林舟喜欢的豆腐脑和汤包,一次性买不齐,跑了两个摊位。
“老板,再要六个包子和三杯豆浆。”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楚奕辰顿时回头。
林舟不自在地拉了拉脖间的围巾,低头闷声解释道:“祁明和叶阳也吵着要吃,我出来看看。”
楚奕辰提了提右手已经包装好的食物,里面是烧麦油条之类的餐点。
“给他们带着呢。”
林舟讷讷地踩了下脚底下薄薄的积雪,半晌回道:“那就好。”
他们并肩站在摊位前,有其他客人来买早餐,两人就又往旁边让了让。
老板热情地招呼着新顾客,蒸笼里尚未出炉的包子腾腾冒着热气。人来人往,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他们两个。
在一片嘈杂声中,林舟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楚奕辰望着不远处的天空,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林舟的手心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楚奕辰的手不知何时悄悄牵了过来,在世俗的喧闹里,对方握住了他的手却又不敢用力。
两片袖子交织在一起,仿佛发生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林舟的呼吸瞬间放轻了。
不过虽说是握着,但又隔着微妙的距离,仿佛只要他展现出一丝不情愿,这只手就会立刻缩回去。
楚奕辰见他不抗拒,伸出去的那只手慢慢收紧,他没有看向林舟,而是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反问:“你不愿意我留下来陪你吗?”
“……以你现在的身份,缺席家族的聚会,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但是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楚奕辰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很想你,林舟。”
如果你不能来见我,那我来这儿见你,也是一样的。
只要别赶他走。
林舟想起了过去的事,心里泛上淡淡的酸涩。
然而就在这时,老板的吆喝声也响起了:“谁要的包子和豆浆,过来拿!”
周围人熙熙攘攘,都等着买早餐,老板已经把东西装好了,拎在手里大声喊着找人。
楚奕辰下意识地要松开手,但下一秒,他的手却反被另一个力道回握住。
牵住他的手的主人,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了老板手里的袋子,礼貌地笑着道谢:“谢谢老板。”
老板随意地挥了一下,“不客气。”
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林舟也转身往回走。
楚奕辰走在他身侧,全身都要绷紧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们第一次亲近,而且是林舟主动。他放缓了呼吸,生怕一个小动静,打破这份久违的温馨。
直到回到店门口,林舟才慢慢松开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进屋。
他把食物放店内二人身前的空桌上,食物的香气顿时逸散出来,不多时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包子烧麦油条豆腐脑……用应彤的话来说,她算见证了早餐里的满汉全席。
林舟又去厨房拿了三双筷子,四个人围成一桌解决了这顿早饭。
等到上午九点多,顾客们陆陆续续地进店。
沈霁也在这个时候来了,他在出租屋闲着也是闲着,留在店里帮林舟处理一下鲜花的订单,眨眼间,店铺里又热闹了起来。
“绑花的丝带呢,没拿过来吗?”他仔细地对比几支花的颜色和造型,余光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材料,高声问道。
林舟正在柜台后面,闻言回道:“在后面,我现在去拿。”
他转身弯腰钻进小门,却没想到楚奕辰也在里面正要出来,两人差点相撞,打了个照面。
楚奕辰手里拿着厚乳盒子,惊讶一秒后又恢复了温柔的微笑,“要拿什么,我帮你。”
这个小仓库空间不大。
楚奕辰往那儿一站,林舟要去后面免不了要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尴尬了一瞬,他轻咳道:“丝带,帮我拿一下。”
“丝带,是吧?”楚奕辰伸手,轻轻松松就够到了顶柜,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响起。
林舟接过东西,下意识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谁都不说话,几秒后,打破氛围的是楚奕辰的一声轻笑。
“谢谢就不必了,我比较期待等到了月底,店长大人会给我开多少工资?”
额,林舟算了算他和应彤本来给兼职人员准备的薪酬,一时有些尴尬,他觉得那么点钱楚奕辰多半看不上。
再说这么点钱买楚大总裁一个月的时间,多少有点寒酸了。
他干脆清了清嗓子问:“你理想中的是多少?”
楚奕辰回神双手环抱胸前,“我理想中的?那可就多了。”
林舟眼神乱飘,“嗯……这个,你知道我们店里的情况……”
楚奕辰看着他,半晌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慢慢凑到林舟身前。
林舟的呼吸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却只看到对方撩起自己脸侧的一缕发丝后,脸颊上轻柔温暖的触感。
随即,楚奕辰将那缕发丝妥善地轻放回了回位。
在林舟微红着脸讶然的神色中,他几步走向了门口,出去前回身笑了笑。
“本月工资到账,多谢店长大人。”
柜台后面的小门传来“咔哒”声。
沈霁忙碌之中抽空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着凉了,怎么瞧着脸色有点红?”
柜台后面,正式担任奶茶调制人的楚奕辰竖起了耳朵,余光看向这边。
林舟胡乱道:“没有……后面有点热。”
任谁听这个理由都觉得很扯,眼下明明是大冬天。不过沈霁的心思此刻全在花束上,倒也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而是随口应了句:“噢噢。”
他招呼叶阳赶紧把下一个单子拿过来。
等这两单终于都做好了,他再让祁明过来拿了给客人送去,便又闲了下来,坐在抱着手机打游戏的叶阳身边,不满地抱怨:“好无聊,你在玩什么?”
“竞技对抗类游戏,你会玩吗?”叶阳手指几乎按出了残影。
沈霁摇头,倒是看他打架看得津津有味。
买奶茶的客人也招待得差不多了。
应彤自己调了一杯可可,端着坐到了他俩对面,小口地抿着,满脸幸福感,“过年嘛,这时候最忙的应该是超市,大家都忙着采买年货。”
她喝了一口热可可,“你们的年货买了吗?”
沈霁看向林舟,林舟一愣。
显然,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应彤惊讶:“哎呀,买年货要赶紧,再晚点那些商家都回老家了。”
“年货一般要买些什么?”林舟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拘束,毕竟之前在楚宅过年,这些采购事项都有专门的佣人负责。
后来他和楚奕辰分手,被赶出去,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过年就显得没有必要。
“没买应该也没事吧?”他问。
“谁说的,这可是过年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应彤一拍桌子,掰着手指,“烟花爆竹不说,好吃的肯定要买一大堆,而且还有春联,还有新衣服……”
她说了很多。
林舟连忙出声制止,“太多了……”
现在买肯定来不及。
“有一点我赞同,至少吃的得准备好。”沈霁接茬。
叶阳百忙之中探头,“赞同。”
然后继续将头埋下去,指尖飞舞。
“那不如等今天关店,我们去超市采购?”楚奕辰站在旁边提议道。
沈霁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反问:“我们?”
这个“们”很耐人寻味啊,他瞄了眼林舟。
楚奕辰笑着补充,“嗯,你们要买什么都可以,晚上我买单。”
沈霁一瞬间腰板都坐直了。
他的眼神正直无比,“好,我们!”
连林舟要说话,都被他瞪了回去。
祁明刚送完订单回来,就被他抓过去加入了商讨购物大军,沈霁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赶紧想,晚上圣诞老爷爷加班给我们送温暖。”
祁明:?
圣诞节不是早就过了吗?
林舟:……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傍晚关店,应彤把林舟拉到一边,带着点歉意地说道:“我真的得回去了,我妈催了好几遍让我回去过年,明天我就不能来帮你们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说实话,应彤这几天愿意留在这里帮忙,他已经很感谢了。
分离时,他们互道了新年祝福。
沈霁祝她“恭喜发财”,应彤开心得要死,两个店老板讲究地互拍了一番马屁,她得到了四个恭喜发财的祝福大礼包,非常满足地离开了。
留下沈霁和祁明叶阳对视,最后他们一齐看向林舟。
“那后面几天我们还开业吗?”
眼下顾客少了许多,就他们几个人倒也能应付,但是望着沈霁明显暗示着答案的眼睛,和祁明隐隐期待又故作无事的眼神,还有一旁一脸无所谓的楚奕辰叶阳。
林舟要说出去的话又回到嘴边,最后笑了下道:“算了,等年后再说吧。”
沈霁带头鼓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