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林舟把店铺收拾了一下，原本作为堂食的沙发全部挪到一边。
一楼正中摆个大桌子，准备晚上吃年夜饭用。
几个人在小厨房里外忙活，又是整理食材，又是清扫剩下来的垃圾。
林舟往碗里打了两个蛋，楚奕辰自然地接过蛋壳，转身扔在脚边的垃圾桶里，等林舟将蛋液打发完毕，他再接过装着蛋液的碗，一手熟练地持着铲子，将蛋液全部倒进锅里。
滋啦一声。
金黄色的蛋液便在锅里逐渐凝固成形，林舟再将切好的整齐番茄递过去，楚奕辰翻炒几次之后，撒上调味品，一道简单的番茄炒鸡蛋便完成了。
沈霁在里面插不上手，忙里偷闲从厨房溜出来，他乐得悠闲，抬头却看见叶阳正站在店门口，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看什么呢，外面下雪了？”沈霁走过去问。
叶阳闻声一怔，瞬间回神，转身说道：“没有，不自觉发了会儿呆。”
沈霁看玻璃门外路面依旧干涩，也收回了探出去的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外面该是啥样依旧是啥样。
说起来，来了这么多天，他还不知道林舟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不由得好奇地打量起叶阳。
不得不承认，对方和林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叶阳紧随其后，也从门口离开了。
两人霸占了整个大厅，沈霁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和林舟是亲兄弟？”
叶阳：“算是吧。”
他回答的模糊，沈霁半晌没能理解“算是”是怎么个算法，难道还能只有一半血缘关系？
然而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沈霁心中一惊。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半掩着的门内，能看见楚奕辰一只手揽着林舟的腰，仔细倾听，能听到他在问：“没摔到吧？”
林舟摇头，“我去找个拖把，地上水多太滑了。”
楚奕辰：“不用，我来清理。”
他随意从台子上抽了几张纸巾，埋头就蹲下身去，将地上的水擦干了。
随后直起身，去洗了手。
林舟夹了一筷子刚做好的菜，顺势递到他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楚奕辰张嘴吃了，“你的厨艺还是这么好。”
客厅里。
被迫三百六十度目睹全过程的沈霁：“……”
幸好他跑得早，留在厨房当巨无霸电灯泡，真的会影响他们秀恩爱。
叶阳：“他们关系真好。”
沈霁视线右移，唯见叶阳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目光直视前方。
说这话时他脸色没什么表情，语气里也听不出来喜怒。
沈霁接茬道：“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在对方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比起情侣更像家人，关系好很正常。”
叶阳闻言却垂下眼帘，“是家人就意味着关系一定好吗？”
沈霁噎住。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一张张不愿再回忆起的脸庞，那些人只会逼迫他顺着他们的心意，力求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自私又自利。
这些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差点崩溃。
沈霁抿唇没有说话。
但是他偷偷打量着叶阳，对方身上穿着配饰就连他这种不懂的人，都能看出价值一定不菲。
原生家庭的经济条件肯定很不错。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也会面临被压迫的烦恼吗？
沈霁不能理解，他甚至连体验这种苦恼的机会都没有，一时有感而发道：“如果不是我在家待到快要被饿死，恐怕也不会离开他们，逃出来独自开店。”
但凡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人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忍耐，而不是踏足陌生的环境。
叶阳眼睫轻颤，保持沉默。
良久才似乎无奈低叹了一声，说道：“这个世界很公平，有好处就有代价，同时有风险就有收益，至少你现在获得了自由。”
最后一句带着感慨。
沈霁没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闻言心情重新轻松。
“是的，至少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厨房里，林舟和楚奕辰各自端着菜出来，招呼着他们过去吃饭。
下午的时光就比较悠闲，睡午觉或者几个人凑一起，把餐桌收拾一番当牌桌玩。
时光匆匆过去，转眼到了晚上又要开始忙碌。
年夜饭做得差不多了，外面各家各户的鞭炮声烟花炸开声也逐渐响起，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窥见绚烂至极的烟火。
叶阳依旧抱胸站在门口，独自抬头看着门外。
五颜六色的烟火倒映在瞳孔中，他的神色平静，望着这些从前只能匆匆一瞥的景色，如今竟然也能够身在其中了。
林舟布置好饭桌，见他发呆，走过去微笑招呼：“饭快好了，去餐桌那边等吧。”
叶阳转头，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突然开口说：“我必须走了。”
林舟惊讶，无措了一瞬，问：“现在？”
叶阳低头。
最后他说：“不是现在，但应该就在这几天。”
叶阳：“我这次出来的时间太久了，那个女人过来，我必须跟她回去。”
林舟哑然了半晌，他能看出对方其实并不太想离开，但是叶阳肯定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最终他只说道：“好吧。”
叶阳朝他点点头，一向冷淡的眉眼突然露出些许笑意，“这些天过得很轻松，谢谢你，就算离开我也不会忘记这里给我的感觉。”
说完，那些细微的笑意就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懒懒散散地往餐桌那边走。
只留下林舟站在原地微愣。
餐桌边沈霁本来好好的，帮着分发碗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冷战，看向门口喊道：“怎么突然这么冷，是不是外面下雪了？”
林舟闻言立刻转头，果然看到时不时绽开烟花的漆黑夜幕，慢慢落下几点极小的纯白。
慢慢的，这些白点越来越多，愈发密集。
落在街角和屋顶上，形成大片的冰雪铺满视野所及的任何地方。
“真的，下雪了。”祁明走过来说道。
他凝视着此时此刻，这样的景色，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惊艳。
玻璃门上慢慢爬满雾气。
沈霁冻得不行。
美景再好看也不如命要紧，他把唯一留出来透气的窗户也锁了。
屋内温度逐渐回升，伴随着饭菜的热气香味，窗外小雪飘飘，一屋子人围在餐桌边上，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吃上年夜饭。
等楚奕辰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沈霁高举盛着饮料的杯子。
他兴奋地说道：“开饭前先碰个杯，大家新年快乐！”
祁明板着脸，却是第一个响应碰杯要求，认真地举高了手边的杯子。
叶阳满脸“你们真幼稚”，但嘴角轻微勾起的弧度还是泄漏了他的心思，他也端起酒杯。
林舟和楚奕辰互相对视一笑。
杯子相碰，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后，窗外烟花适时腾空炸开，在极致美丽的烟火之下，“新年快乐”的大声祝福淹没其中。
五个人为了守岁，闹腾了一晚上。
当然主力是沈霁，他算是这些人里心思比较单纯的一个。完全放开之后，就像恢复了少年的本性，直到天快亮了，才趴在沙发上模模糊糊地睡着。
但是沙发上毕竟地方小，林舟还能熬，他轻轻唤醒了沈霁，让他上楼去自己的房间睡。
沈霁完全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抬眼一看是林舟，便全然交接了信任，属于林舟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乖乖地上楼睡觉去了。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了林舟和楚奕辰。
楚奕辰也是熬夜的一把好手，不如说他早就习惯了熬夜，精神状态看起来根本不需要睡眠，比林舟还要精神抖擞。
见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楚奕辰拿着空杯子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端过来放在林舟面前，林舟低声说了句谢谢，客厅里便重新沉寂下来。
林舟喝了一口热水，问：“你和祁明聊过了吗？”
楚奕辰抬头看他，突然一笑，“怪不得你前面几天都没提过这个话题，是想着等过完年再来解决这些事？”
“祁明不喜欢京都的生活，我想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至少在这份记忆里他不用担惊受怕。”林舟说。
楚奕辰摇摇头，“你在把他当成小孩子保护吗？”
“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是个孩子。”
“不，以他的身世不应该是个孩子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楚奕辰说，“你这样‘保护’他，只会让他失去猎食的能力，反而会害了他。”
林舟刚想说只要他不再回到那样的环境，一直过着普通人的安逸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不知何时，一辆名贵的红色轿车停在了店门口。
林舟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色大袄的艳丽女人站在门外，淡然的眼睛正隔着玻璃，矜持地和他对视。
他的心脏一突。
楚奕辰记忆力很好，这张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杜婉秀在大年初一清晨过来拜访，用意肯定不小，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正要起身替林舟应付这件事，肩膀却突然被一只白皙的手臂按住。
林舟眼中神色不明，“可以请你先去楼上待会儿吗？我有话要跟她说。”
楚奕辰直视他许久，才说：“你早知道她要来。”
不然此刻他的面色不会如此平静。
林舟点头。
楚奕辰深深地不解，而更多的是不被信任的愤怒，“你叫她来，却不告诉我，难道你不知道她对我们的感情做过什么吗？”
“我有事必须要和她讲清楚，而且别忘了，她挑拨我们的关系也在你的默许之下。”林舟别开脸。
仅这一句话，就让楚奕辰哑口无言。
这些天粉饰的太平似乎在此刻被打破了，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当初那道分隔两人五年的天堑，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林舟会牵他的手对他笑，不过是前面二十多年积累下来的爱意，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而已。
并不意味着，他就遗忘了自己曾经背叛过他的信任。
楚奕辰的心一下子坠下去。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解决杜婉秀这个女人，还是后悔方才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林舟催促着他上楼，他也再没话说。
等到大厅里只剩下了林舟一个人，他才过去打开店铺的人，将人带到沙发边上坐下。
现在想来，平生他对杜婉秀的印象只有两种，将他扔在林家门口的女人是个受了轻伤的厌世少女，跑来求他帮忙偿还债务的女人可怜无助。
而眼前的女人又和“她们”完全不一样。
盛气凌人，贵气而精明。
单就外面披着的一件大红皮袄，就能看出身份不一般。
林舟此时又惊讶于自己能保持平静了，他竟然能理智地问出：“叶阳说他不知道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过来？”
杜婉秀修长的手指搭在腿上，“想过来看看你。”
林舟抬眸，凝视了她半天问：“过来看看被你演戏差点骗了一生的人，过得怎么样？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个莫须有的债务，外婆差点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里死掉？”
杜婉秀垂眸，“抱歉，当时我也是被捏住了把柄。你也知道，我费劲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不能因为这种原因掉下去。”
林舟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既然你讨厌我，当初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我确实后悔过生下你。”杜婉秀看着他说，“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需要弥补，我可以给你钱。”
她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张卡。
“前提是你不能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林舟看着那张卡，突然笑出了声，他总算明白了。
“所以这才是你这次亲自过来的目的，为了封住我的口，是吗？”
杜婉秀不置可否。
林舟很少生气，但是面对将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的罪魁祸首，他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但是也如对方所说，后悔亦或者是生气，都于事无补。
他没动那张卡，而是抬眸冷漠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孩子，我也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