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辰几次三番被挑拨，忍耐终于到了尽头。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骤然放冷，“林舟，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舟低着头，“你本来就值得更好的，奕辰。”
“好好，”楚奕辰几乎冷笑出声，“我照顾了你十几年，就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林舟，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也别怪所有人都对你冷言冷语！”
林舟心神巨震，猛地抬头：“那些事，你都知道？”
楚奕辰身边的人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但是都碍着楚奕辰的面子，明面上从来不表现出来，而林舟也不想拿这些小事让他烦心。
因此林舟一直以为，楚奕辰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跟你有关的事，我什么不知道？”楚奕辰反问。
“你知道你还……”
放任那些人对我侮辱诋毁。
林舟一瞬间呼吸不上来，他捂住心口，今天第一次得知十几年来的隐忍原来是自作多情，楚奕辰什么都知道，但他一直冷眼旁观自己被言语冰冷的刀锋刺得体无完肤。
他无法接受。
楚奕辰却道：“林舟，你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这世上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触碰到别人的利益，遭遇风言风语。”
“这些年我本以为你会习惯，会冷漠，最后变得不在乎，看来我是算错了。”
林舟睁大眼睛，楚奕辰这句话仿佛将所有的过错归于他，但是难道他还要和楚奕辰说一句对不起吗？
是，这世上不可能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人和事，但是他真的很想问问楚奕辰，真的从来不觉得刺向他的唇枪舌剑过于密集尖锐吗？
林舟死死地咬着唇，直到唇瓣泛白，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那么之前吵架冷战，外婆生病的时候，我不想动用你的钱，自己去奶茶店打工，你带着一堆人过来，看他们对我百般嘲讽……也是故意的？”
楚奕辰身形微不可见地一僵，靠在车背上一言不发。
林舟心里其实早已明了，却还是没忍住，在听到答案的时候呼吸一窒。
楚奕辰：“是。”
林舟心口发酸发涩，当时他就应该怀疑，却偏偏信了楚奕辰的狡辩。
他和楚奕辰交往的契机，是一个偶然事件。
因为这段恋爱关系来之不易，所以林舟一直很珍惜。
现在想来，他和楚奕辰只吵过两次后果严重的架。一次是楚奕辰吃醋，非要他和好不容易交到的大学朋友断绝来往。
林舟没有照做，两人冷战。
第二次吵架就是分手前，抛弃他的母亲突然出现，自称欠债找他借钱。林舟原先并没有答应，而是让她自寻办法，债主却找上他，让他帮着还钱。
林舟拒绝，他们就绑着那个女人到他面前，将人打得浑身是血。
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打死，就和楚奕辰商量，但是楚奕辰不愿意。
楚奕辰不是心善的人，更何况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既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也不准林舟用自己的方式接济。
林舟没有答应。
他一生气就给了林舟两个选择，要么和生母断绝关系，他们毕业结婚；要么他只出一半的钱，他们分手。
最后的结果就是，林舟选择了后者。
而他的母亲再次抛弃了他，找机会一个人跑了。
车内两人都沉默不言。
一路行驶到别墅门口，直到停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大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见到林舟时微微诧异。
同一时间，林舟也认出了他，是一直跟在楚奕辰身边照顾的老宅佣人，小辈们都称呼他康叔。
康叔年轻时爱人去世，没有孩子。而林舟年幼时在林家过得不好，每逢大小假日都会被楚奕辰接到楚家暂住。一来二去，康叔就把他和楚奕辰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
林舟在他的怀里撒过娇，吃过他偷偷塞给自己的糖。
可以说，康叔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早就不是一般的长辈。
“康叔。”五年不见，此时重逢，林舟再喊这个称呼，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些哽咽。
康叔快步走到他跟前，反复确认后，也红了眼眶。
“小舟？你怎么自己就走了，也不和叔说一声，我找了你好久，少爷说你跟他分手了，你们……”
“现在不是回来了么，”楚奕辰笑了笑，“您年纪大了，别太伤心。”
康叔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忍不住低叹。
往事都是伤心事，楚奕辰明显不想再提。
康叔于是先将心中疑惑暂压下，喜悦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墅里的房间都闲置着，我去叫人收拾一下给小舟住。”
楚奕辰拦住他：“不用，他以后就跟我一起睡在主卧。”
闻言，林舟和康叔都愣了下。
林舟抿唇，偷偷伸手扯了扯楚奕辰的袖子，楚奕辰装没看见。
康叔很快反应过来，也装作没看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动作，笑着回答：“哦哦！好啊！”
楚奕辰似是没注意林舟的不安，自顾自地问：“午饭做了吗？”
“半个小时前才收到消息，还在准备。”
楚奕辰点头，“好了叫我。”
“好好，都好。”康叔释然笑道。
他转身进门，残音遗留在身后，“这栋别墅冷清了这么久，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整栋别墅共三层。
前院的花园铺着大片草坪，大门进去是客厅，再往里走是餐厅厨房，卧室、客房等都安排在二楼。
楚奕辰要去二楼的书房办点事，转身看见林舟还跟在自己身后，一副出神的模样，不禁出言嘲讽道：“怎么了，跟我睡同一间卧室就这么不情不愿？”
林舟闻言眼神微闪：“要不我还是搬去客房吧。”
无论之前再怎么亲密，经历了那种事分开了五年，突然又住在一起难免会不自在。
就像固执的小孩打碎了心爱的玩具，就算再怎么拼合，也不可能和原来一样了。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裂痕终究无法消除。
楚奕辰本欲离开的脚步一顿。他眯起眼睛，暂且将文件的事放在一边，缓慢走到林舟跟前，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躲我？”
林舟惊讶于楚奕辰的敏感，心虚地低头：“没有。”
楚奕辰冷笑，心道这反应就是中说了。
但是林舟怎么想他才不在乎，他凑到林舟的耳边压低声音，“不管你有什么考虑，我说过了，离开我，不可能。”
林舟突然抬头，眼神忧伤，似乎想要解释，“奕辰，我们没有必要这样……”
“呵。”楚奕辰直接一声冷笑打断，他丢下林舟，转身走向书房。
然而到了书房门口，却又回头沉着脸命令：“先去洗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我可不想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看见你还穿着这套衣服。”
他甩上门。
林舟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侍者服。
昨晚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来得及换。
一直穿着确实不好，而且这套衣服以后多半用不着了，但是洗澡……去哪里洗？
行李箱还在楼下，林舟下楼时在客厅撞见了康叔，康叔乐呵呵地给出了答案：“主卧有配套的浴室。”
意料之中的答案，就像林舟问了一个弱智的问题。
不过不是林舟想不到，只是卧室一向是楚奕辰的私人领域，就算是五年前两人同居，也都各自拥有独立的房间，唯有做了那种事之后，才会睡在同一张床上。
更何况楚奕辰有洁癖，万一他又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对方，比如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五年前的争吵会再一次出现吗？
他又会被楚奕辰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吗？
那些过去的回忆，林舟只要稍微回忆一下，心上就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般喘不过气。
他央求地看着康叔，“客卧有浴室吗？”
康叔讶然，“有是有，但是……”
他突然无奈地笑了笑，“小辰要是知道你去了客卧，估计又要生气了。”
林舟无话可说，因为他发现这确实是条死路。
“你要拿换洗衣物是吧，行李箱被佣人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小舟你先去卧室吧，我一会儿让佣人把东西都送上去。”康叔说。
林舟垂眸，讷讷地点了点头。
主卧的门一推就开，里面拉着窗帘，整个房间的光线偏暗。
林舟知道楚奕辰有不让佣人靠近卧室和书房的习惯，然而这里的布置却和外面一样整洁，一如那人的作风，干脆利落，果断决绝。
浴室在靠近衣柜的那侧，他刚要往里走，头顶却猛地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
像重物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三楼还有人？
这么大的动静……
林舟脚尖一转，出了卧室走到楼梯口。
他抬头往三楼的方向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脚步轻巧地踩着台阶往上走。
扶手和台阶上都出人意料地积着一层薄灰。
这里平时没人打扫吗？林舟捻了捻指间的灰尘，奇怪地想。
他的步伐瞬间变得轻而谨慎。
终于到了三楼，他走出楼梯口，但放眼望去走廊里一片寂静，仅有的一扇门在走廊尽头，已经被打开，微掩着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地板上同样积着一层薄灰。
所以刚刚的声音是？
未知让他本能地皱起眉，林舟转身，想要先原路返回，刚转过头，眼角却扫到一抹白色的影子突然从房间里窜出，在他身后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扑过来。
“哇！”一声惊叫顿时响彻了整栋别墅。
“林舟！”楚奕辰闻声匆匆赶来，却见自家一向乖巧怕人的祖宗突然转了性子，像见了猫薄荷似的，黏在林舟怀里不肯下来。
“猫？”林舟跌坐在地，也十分诧异。
白猫仿佛能听懂人话，它倒是不怕林舟，蓝宝石般的眼睛小心而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类，竖着的耳朵抖了抖，嗅了嗅林舟身上的气味后愉悦地叫了一声。
望着坐在地上抱着猫不知所措的林舟，楚奕辰松了一口气，半蹲下朝它招手：“舟舟，过来。”
白猫听到呼唤，不舍地又冲林舟叫了一声，才顺从地跳到楚奕辰的怀里。
林舟：“……”
这只猫的名字，他没听错吧？
楼下，康叔也闻声而来。
他原是上来送东西的，却突然听到了林舟的惊叫，他看见白猫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居然在三楼。”
他从楚奕辰手里接过猫咪，自责道歉：“是我没看好它，明天我就叫人把三楼封起来。”
舟舟被束缚了手脚，挣扎着委屈地冲楚奕辰喵了一声。
然而很快它就发现了不对劲，平时对它百般宠爱的主人不仅没有替它出气，眼神反而一转不转地盯着新来的人类。
舟舟顿时拉拢耳朵，很有自知之明地息声了，反正再叫也没用。
可是林舟很疑惑。
只是猫而已，为什么要封起来，他也下意识直接问出了口：“三楼不能来吗？”
康叔为难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显然有不方便说的理由。
林舟立刻回神，“啊抱歉，我……”
他小心翼翼地瞄向楚奕辰。
楚奕辰倒是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解释：“这里是我的机密书房，里面放着重要文件。”
在这栋别墅，只要是活体，平时都被严令禁止靠近这里。
康叔见状瞬间松了一口气，他补充道：“是的，因此三楼平时是不能来的。”
原来是这样。
林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立刻说明道：“我刚才听到上面有声音，所以才……”
“嗯。”楚奕辰点点头，他也听到了。
“现在弄清楚了，下去吧。”
他说完，扶着楼梯视线越过林舟，又对康叔吩咐道：“过两天找人把台阶和走廊上的灰清理掉，太脏了。”
眼眸含有深意。
林舟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里，自然也没注意到楚奕辰话里有话。
他也不知道，在他身后，康叔心虚地瞥了眼他的背影。
“好。”
康叔快速抱着猫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