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务必穿得保暖些,今晚非常冷。”

  侍者敲响了理查的房门,得到允许后,走进衣帽间并取下了放在隔板上的救生衣。

  “建议您穿上大衣和戴上帽子。”

  “谢谢。”理查看着放在沙发上的救生衣,道谢关上门。随后她坐了一会儿,思考着这会发生什么事。整个房间都十分安静,唯有时钟的行走声。保险起见,她先收拾起了行李,万一有什么事故,她能很快带着个人财产转移。手提箱里装有大额钞票、债券和几本书,还有必不可少的巧克力和威士忌。

  绿色印花领结冲淡了西装的肃穆,带着一点活力。穿着大衣的理查没有套上救生衣,她平稳地走在大厅中,长久以来困扰她的晕船感缓缓消退了。

  在大厅中,不少人都套上了救生衣,乐手们继续演奏着欢快悠长的音乐,酒水和小食继续供应着。这种往日的模式,松懈了原本紧绷的危机神经,让所有人都认为船只是停下,很快就会驶向太平洋。

  泰坦尼克号要沉没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包括船的设计师安德鲁斯先生,他正木然着一张脸从驾驶舱回来。上等舱的旅客们因为甲板上太冰冷和喧哗,都回到了温暖的大厅。

  泰坦尼克号要沉了,一个钟或两个钟的事。

  这一切都讽刺极了,理查没想到过在短时间内会再次见到卡尔,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乖乖待在房间,直到和对方说再见。就像所有人都没想到泰坦尼克会沉没,因为它撞上了一座冰山!

  两人没有问好,没有交谈,只是视线在对方身上略微停顿。

  露丝看见理查同安德鲁斯先生交谈后,匆匆离开了大厅。她见状也拦住了站在楼梯口的安德鲁斯先生,询问情况。她同杰克在甲板上时,亲眼看见泰坦尼克号没来得及转舵,擦过冰山。她猜测,冰山下的巨大冰块或许划破了船体,安德鲁斯先生才会心事重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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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查闯入了驾驶舱,下午她刚来过这。她看着白发苍苍的船长,语速极快地说道:“先生,我遇到了安德鲁斯先生,他说泰坦尼克号铁定得沉。请问,卡帕西亚号最快什么时候来?”

  “以最快时速17节来看,还需要两个半小时。”这位老人的神色并不轻松,他说:“这艘船……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

  “……噢。”理查沉吟起来。

  船长取下了他的帽子,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无法言喻的沉重。一位职业生涯零事故的船长,在退休前下令加速船而撞上冰山。无论如何开脱,他的内心始终会谴责自己。

  卡帕西亚号降低速度等待泰坦尼克号追上的事,只有船长、电报员和理查知道。如果不是理查,两船距离更远,那么救援时间会更长。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救援时间,但却无法公之于众。

  “谢谢你,先生。”船长对理查道谢。

  一切都会好的……理查无法说出这样的话,她沉默着,僵硬地点头。她站在驾驶舱里看着窗外,漆黑的海面像深渊巨口。救生艇只能救下全船的一半人,剩下的一半会死在大西洋。

  唯有期望泰坦尼克号沉没地慢一些,卡帕西亚号来得再快一点。不上救生艇,就会被冻死。夜晚的海水十分冰冷,会加速人体至二十五倍的散热。而船沉没时会造成的漩涡更是将吞没一大批没来得及撤走的人。

  理查离开了驾驶舱,她在那也办不上忙,她思索着朝甲板走过去。人们在甲板上冻得像一群鹌鹑,缩在一起讨论着。

  大副站在救生艇边,大声说着“女士孩童优先上船”的指令。理查望见了不远处的卡尔,他正送未婚妻和萝丝夫人上船。

  黑夜里绽放的求救信号,如烟花一般陨落了。花火清晰的照亮了已经下沉的船头,理查意识到,时间不多了。她走向救生艇,被水手拦住。

  “抱歉先生,您不能上去,女士、孩童优先。”

  理查看着这个年轻、眼中写满惊慌的水手,他应该不到二十岁。她冲着这男孩笑了笑,说:“我不会上去的,我只是找你们大副说几句。”说完,她绕过水手,走到了正在指挥水手放船的大副。

  “先生,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上船。”大副脸上写满了严肃。

  “我不会上去的,但…请你们装满这艘船好吗?这艘船还没装下一半的容量。”理查尽量保持冷静的语调同大副说着话。

  大副眼里闪过几丝动容,但他视线扫过嫌拥挤的贵妇人们时,话风一转:“可……”

  理查:“先生,这些空位就意味着原本该活着的人,会死在你手里。”她丝毫不退让,问:“你想到这一点,日后还能闭上眼睛安稳睡觉吗?”

  大副被质问得太阳穴的经脉凸起,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理查放软了语气说:“我请求您救救更多的人。上等舱的小姐和夫人,以及上帝都会感谢你的。”她深知对方的顾忌,但人都要死了,还顾忌这些做什么呢?

  被说服了的大副不再犹豫,他咬着牙将命令散发开来,所以船都要尽可能载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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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注意到人群中仅离着一个船位的理查,他看到对方在同大副说着什么,说完后脸挂着一个极淡的笑意,从人群侧消失。他想着,嚯,这小混蛋也上不了船吗?

  等卡尔回过神,正听到露丝对嫌弃船坐着二等舱人,不想上去的萝丝夫人说着话。

  “真希望他们能按几等舱来排座位,希望船上不会太挤。”萝丝夫人微笑着看了看甲板上等待着上船的人群,显得很优雅。

  “妈妈,闭嘴吧。”露丝无法忍受下去了,她压低声音说:“你难道还没意识到严重性吗?”

  “海水冰冷刺骨,而船只能救下一半的人,另一半会死在海里。”

  萝丝夫人的眼神变得慌乱,她看着变得强势的女儿,听着不堪的真相,变得安静下来。

  卡尔接嘴说道:“不是有钱的那一半。”他的语气太过戏谑,听不出安慰的意思。他话语里唯一认真的只有金钱才能救命的铜臭气。

  露丝怔怔地望向身旁的这位男人,再次清晰认知到未婚夫的残酷天性。卡尔也看着未婚妻,她眼神里的不服让他恼火起来。

  [她是如此的傲慢不将你放在眼中,于是你就这样爱上她了?]

  这个女人在他保险箱里留了一副杰克画的裸画,她被人看光了身体,背叛了他。卡尔想都不想,轻嘲道:“You know,it\'s pity I didn\'t keep that drawing./你知道,我真可惜没留下那幅画。”

  “it\'ll be worth a lot more by morning./等到明早,那幅画就很值钱了。”

  一个人的灵魂真的可以如此丑陋吗?可以的。露丝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you unimaginable bastard./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下午时理查对他的批判。

  卡尔想,他做错了什么能让这两人对他这么指责呢?他摁下发作的欲望,认命地将露丝的救生衣放在船上,伸出手对她说:“Come.”任何事,都得在活着的前提下行使。

  露丝站在那一动不动,没有将手放在卡尔手上。上了船的萝丝夫人着急了,她知道女儿犯拧着。她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露丝,快到船上來。”

  露丝依旧未动,萝丝夫人迟疑地催促道:“露丝?”

  露丝眼里含着泪,慌乱地看了眼未婚夫,对着自己母亲说道:“永别了,妈妈。”说完她动着迟钝的身子,慢慢离开救生艇,像刑满出狱的囚徒走向那扇自由的大门。她的耳边还能听到母亲比往常要激动的嗓音叫着快回来,但她不在乎了。

  她可以不在乎婚约,不在乎负债,只因为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