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抢了师妹三次亲>第102章 陌生

  在季一粟看来,他的过去的确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值得对年渺说的,但也并不是对伪魔一点头绪都没有。

  如果伪魔就是从虚元手中抢走自己心脏的那个人,那他就不是赝品,而是天界的某个神仙,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打伤虚元这个金仙,至少也是散神的位阶。

  能够成神的少之又少,随便哪位都是有姓名的,可惜过去的季一粟从来不会关注这些冗杂的信息,也不会正眼看这些可以称得上是蝼蚁的存在,即使在进来的时候已经和对方交锋过,也对对方的招式没有印象。

  百里落尘一个新生的妖,肯定不会有头绪的,若是寄余生也进来,必然可以认出对方是谁。

  伪魔难以对付的点,不仅仅在于他拿走了季一粟绝大部分身体,甚至是心脏,更重要的是,他不是那些宛若新生儿一样空有蛮力没有智力的赝品,而是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神,有足够的心机和智谋,这一点就远胜过那些伪神了。

  不过一个神,理应在天界也是呼风唤雨过得舒舒服服的,为什么要屈从于伪神们背后的那位呢?为了生存?

  也不尽然,让那位成功的话,世界重归混沌,没人能够逃脱。

  年渺见季一粟入思索的神情,一时间也没有再催促,只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对方的手指,直到季一粟反手将他握住,他才闷闷不乐地开口: “怎么了?想起来了是么?”

  他第一次这样满是讽刺和怨气的说话,让季一粟下意识立刻回答: “没有,真不认识。”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年渺抬起眼,重重“哼”一声, “是不是想起来,很久以前跟人家你侬我侬,许了一定会娶人家的承诺,结果没有实现,现在被找上门了?”

  季一粟: “……”

  他第一次见年渺这么大怨气,无奈之中又觉得好笑,不但不嫌烦,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故意没有说话,直到年渺真的气得眼角又开始泛红,推搡着要离开,他才把人拥在怀里,不紧不慢道: “我之前都是独来独往,并不认识几个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年渺没说话,偏着头不理他,把手藏在胳膊下面,也不让他牵自己。

  他这才开始观察起周围来。

  月亮果然是镜眼,月亮之后,又是一座若留城,只不过这座若留城是全黑的,甚至天上的圆月都近乎发黑,要仔细看许久才能辨别出来一点白。

  这里大概是季一粟庇护的空间,和其他镜中世界隔绝开来,他们才得以有喘息的机会,暂且安全。

  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持镜人有绝对的优势,又有伪魔帮助,迟早会将这里攻破。等待永远不是最好的方法,他们现在成功汇合,得更快想一条出路才行。

  他尽量把思绪往正事上挪,好打散心里翻涌的浓郁的酸,也不指望季一粟能再解释什么。他自然是相信季一粟这种性子不会情爱上有纠缠,他酸的是别人曾经见过他没见过的季一粟。

  更嫉妒的是,那人可以毫无负担地表露爱意,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中止,始终没有挑明的勇气。

  相伴相依的确没有什么不好,可是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和患得患失的不安,只能让他更加痛苦,可他又深深畏惧着,若是他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怕是连现在的关系都无法维持,季一粟会直接离他而去。

  他已经试探这么多回了,季一粟一次也没有过男人的反应,说明对他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我进入这里面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季一粟见他不说话,便不疾不徐地说起自己进入镜中世界后的事情, “他穿着女子成亲的衣服,站在我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就看着我。”

  他停顿下来,年渺心里酸意更浓,却更想知道后面,见他迟迟不开口,忍不住破了自己的戒,问道: “然后呢?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和我说,是我先开口的。”季一粟淡淡道, “我让他换身衣服再来打,因为太丑了。”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对方那样怪异的打扮,实在太别扭,会让他分心。

  年渺: “………………”

  他忽然心情大好起来: “那他是不是很生气?”

  “嗯。”季一粟见他眉眼舒展开,也跟着微微扬唇。

  后面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年渺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打起来了,而且季一粟没有打过,才会躲在这里,给自己制造一个封闭的空间。但以季一粟的自尊心,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打不过的,他也就没有多问。

  其实也没有立即打起来,伪魔虽然生气,但没有动手,而是冷笑: “你现在,不就喜欢这样的么?宁愿喜欢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却始终不正眼看我?”

  这么多年,伪魔看似蛰伏着,却没少关注他,并且将年渺调查了个彻彻底底。

  伪魔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而是一直用一种依恋,怀念,以及更多复杂情感的眼神凝视着季一粟,即使说着刺耳的话,也更多是的别扭,比起争斗,反而有种求和叙旧的意思。

  是季一粟先动手的,比年少时更加冲动,更加莽撞不计后果,眼中只有那抹鲜红,只想置对方于死地,明明双方有一定的差异,却依然能打得难舍难分。他们毁坏了无数座若留城,镜子碎片飞扬如冬雪,最后还是伪妖伪冥出现,让他有所清醒并后退,中途还斩杀了没有完全吞噬尚且不稳固的伪冥。

  但他并没有打算告诉年渺。

  “所以你暂时躲在了这里,是看见月光后才发现我们的么?”似乎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年渺轻声开口问。

  “嗯。”季一粟的声音也很轻, “顺手将你们拉过来了。”

  其实红色若留城的圆月之后,是无数个分裂复制的其他若留城,变幻万千,难以琢磨,他们逃离的仍然是未知,只是月神的月华是有穿透力的,让季一粟得以看见。

  半晌无话,却只有无限的平静和满足。

  “妙妙。”季一粟突然低声喊他,手指在他依旧染着桃花色的眼尾慢慢来回摩挲着,又不声不响地往下移,掌心间滑腻温软的触感令人欲罢不能。

  年渺下意识抬眼看他,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妙妙”,而不是“渺渺”。

  这个早已被舍弃的女孩的名字,年渺第一次从季一粟口中听到,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却让他心口颤如春日被风绵绵拂着的花枝,只觉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特殊的蛊惑,蛊到他浑身发软,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他说不出话,只微微睁大眼睛,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叫自己。

  “妙妙。”季一粟又喊了一声,用正经又随意的语气问, “你去哄骗那个鬼修时,穿的是哪套?”

  年渺的心颤动得更加厉害,又有些发懵,他刚才是跟季一粟说过来时的一切,男扮女装的事情也没有落下,却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计较起这件事来。

  “哪套?”季一粟执着地问, “是我见过的么?”

  年渺忍不住蜷缩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门派那套。”

  他只是觉得简单又合适。

  垂落的一缕发丝扫到他脸上,痒痒麻麻的,他抽出藏着的手去摸,却被季一粟紧紧握住。

  “还有谁见过了?”

  “很多。”年渺慢吞吞回答,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几下都没能如愿,只能僵持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桥上来往的,都看见了。”

  季一粟没有再问,手上摩挲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忽然松开手,年渺只觉眼前一黑,被宽大的衣袖覆盖住,腰间缠着的手臂也收紧力度,接着便是疾风的呼啸。

  季一粟抱着他在急速穿梭,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在逼近,似乎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这种声音他十分熟悉,他关押不住伪妖,镜中世界破碎时,也是这个声音,恐怕季一粟的结界难以维持,让对手找到了机会,打碎了这个世界,攻了进来。

  风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年渺不敢说话,只放出一点神识窥探,看见他们在往黑色若留城的城外跑去,似乎跑到了尽头,前方是无止尽的黑暗。

  季一粟毫不犹豫,一头扎进黑暗之中。

  年渺忍不住闭起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和危机并没有出现,反倒是眼前一亮,他们出现在一个普通且空旷的若留城中,是最普通的白昼,只是没有一个人,天空微微泛着蓝,没有太阳和月亮。

  原来若留城的尽头,是通往另一个镜中世界。

  年渺忽然有些明白,这就是和他制造出来的重迭镜面差不多的道理,原来是这么套的,如此怎么逃窜,都始终在重复的世界里打转,根本找不到出口,想必季一粟在逃亡时发现了这件事,便没有再无谓地消耗体力,选择了一个固定的世界停留。

  一直跑到城中,季一粟才停下来,趁着这短暂的喘息的功夫,将一只小猫般大小的动物往地上一丢,再将年渺放下,原地设置了一个只有方寸大小的结界。

  年渺这才低头望向那只猫一样大的动物,是只火红的狐狸,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九条尾巴萎靡地散着,没有了半点气势,反而显得十分可怜可爱。

  这应该是百里落尘最初始的原身了,不知道是被季一粟提溜着晃晕的,还是在消耗太大晕的,总之看上去都不大好。

  季一粟微微皱着眉,俯身撬开狐狸的嘴巴,往狐狸口中塞了几颗火焰色的药丸,又注入笼罩着红色火焰的浓郁魔气。

  狐狸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他,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年渺。”季一粟简短地下了命令。

  勉强清醒过来,狐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年渺面前,一副还迷迷糊糊的模样,弱小的身体还没有年渺小腿高,周身泛着微弱的火光,年渺哭笑不得,抓紧季一粟的手,抬头看他: “你别为难他了,我看着他还差不多。”

  他微微一顿: “我知道你想自己去应付,可是,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就算要去赴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季一粟摸摸他的脸: “说什么傻话。”

  顷刻之间,汹涌的魔气再次攻入,三股危险的气息同时降临,对手的追踪比想象的更快。

  季一粟紧紧锁住眉头: “还有一个?”

  年渺也察觉到了,他们原本的估计,这里一共有三位伪神,即妖,魔,冥,可是伪冥已经死在季一粟的手中,怎么还有一个?难道是又叫了个帮手?

  来不及多想,但一味的逃避更不能解决问题,季一粟暂且抵挡住魔气,望向已经化为人形的百里落尘。

  从正常的脸色和沉稳的神态上看,百里落尘似乎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刚才被拎着跑转晕的,他没有多说,再次幻化成巨大的九尾狐,站在城中,形成了无法逾越的壁垒。

  妖神的真身强悍无比,但也足以抵挡住绝大多数的攻击,赤色的尾巴燃起熊熊烈火,在面前立起火焰的高墙。

  然而下一秒,汹涌澎湃的洪水席卷而来,浪潮叫嚣着越过火焰的高墙,火焰顿时矮了一小截,在洪水的攻击下,愈发显得弱小可怜,似乎再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要熄灭。

  是水,看来他们将伪水叫了进来。

  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如果来的是其他伪神尚且有余地,但是水,是十分克制季一粟和百里落尘的,毕竟九尾狐的属性也是火,又深得季一粟的真传,虽然不至于瞬息之间便覆灭,但也会造成不小的打击,将俩人的力量削弱三分。

  手中的力度一紧,季一粟低下头,看见年渺乞求的目光。

  他深深望了年渺一眼,到底没有再把对方送走的意思,而且在这镜中世界,也没地再送走,年渺在他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得到了留下的默许,年渺骤然变得欢喜起来,没有半点身处于危险中的自觉,反而高兴得像是在出游。

  洪水,魔气,都肆无忌惮地涌来,伴随着的,还有绯红色的镜光,火墙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熄灭,只有巨大的九尾狐依然在坚持着。

  倏而,裹挟着黑色魔气的熊熊烈火再次化为壁垒挡在了九尾狐的面前,并且铺天盖地,火舌将湛蓝的苍穹也舔舐成了红色,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包围,比九尾狐的火墙要强势千百倍。

  九尾狐赤色的瞳孔里,跳跃着无尽的火光。

  洪水,镜光,魔气,都在这样红与黑交织的火焰面前没了半点能耐,全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碎片破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地剧烈摇晃起来。

  又一座若留城破碎了。

  无穷无尽的黑红火焰仍然在燃烧着,隔绝了对手,年渺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心脏在扑通扑通不停剧烈跳着,他本以为季一粟只剩下一点残肢,会十分痛苦艰难,没想到依旧如此强大,自己并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他望着对方依旧沉稳不起波澜的脸,心潮澎湃无比,即使已经注入所有感情,在这一刻也在深渊之中陷落得更加彻底。

  一瞬间,他好像能理解伪魔了,即使连被记得的交集都没有,但只要见过这样的季一粟,就很难不会倾慕。

  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黑红的火焰骤然小了下来,只堪堪将两人一狐包围住,而随后,几十股同样的火焰凶猛地冲散了他们的火墙,恶狠狠地撞击进来,要撞破他们面前无形的屏障。

  年渺睁大眼睛,立马明白,这是被伪妖复制出来的季一粟的火焰。

  看来是自己猜错了,季一粟之前之所以逃亡,不是败在伪魔的手中,而是输给了这诡异的镜子,猝不及防被复制了能力,才遭了算计。

  季一粟握紧了他的手。

  他和百里落尘尚且可以完美配合,跟季一粟的默契更是不用说,几乎不需要交流,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也知道对方需要自己做什么。

  温柔的月光包裹了火焰,夹杂着细密的寒雾,明明投向了火焰,寒雾却在月光的保护下,没有直接消散,而是眨眼之间在他们面前凝聚出一层冰,寒冰迅速扩散,一直将后面的火焰,完全冻住,凝固的火焰再也没有了吞吐的嚣张气息,冰与火在这一刻,竟然得到了奇异而完美的融合。

  连对手都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似乎被这样的冰晶烈焰震慑住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单是年渺自己,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能力了,就算是二十年前,他冻住的也不是月光,而是海水,海水破碎,月影也跟着破碎,但是他现在今非昔比,是月华之力和水神的神念,又有季一粟源源不断的力量作为后盾,才得以有这样的能力。

  对手僵住,但是季一粟不会僵住,在火焰完全凝结的瞬间,他便拥住了年渺,年渺只觉手中聚集了前所未有的力道,握紧拳头,忽而虎口被震得生疼,强大的冲击力令他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季一粟怀里,眼前的火焰顷刻之间爆炸碎裂,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清晰地看见几十条凝固成冰的黑红交织的火龙碎裂成无数冰块,在天地之间四散,如同天神撒下滚滚烈火,化为密集的流星,浪漫而壮烈。

  他的瞳孔放大,被这样壮丽的景观深深震撼,耳畔清凌凌的碎裂声却是一道接一道,似乎永不停歇。

  数不清的镜中世界因为这强大的冲击力破碎了。

  眼前碎裂的镜片如飞沙走石,他们在不停地跌落着,似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年渺紧紧抱着季一粟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敢妄动,静静听着风声和破碎声,判断着如今的处境,什么时候才能停歇,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腰间的胳膊依旧紧紧锁着,拥着他肩膀的手臂却骤然松开,季一粟在虚无的空间里挥出手,大概是在抵挡着什么。

  紧接着,是衣衫撕裂的声音,还有季一粟的一声强忍着的闷哼,腰间的力度瞬间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年渺挤裂。

  可紧紧只有腰是抱着的,再也没有另一只手将他完全包裹起来。

  年渺陡然瞪大眼睛,心也随着身体无限坠落,莫名的恐惧和慌乱将他完全笼罩住。

  * * *

  不知坠落了多久,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清脆的碎裂声在耳畔不停重复着,年渺的脚终于落到了实地。

  四周寂静得如同没有下雪的逐日峰,仿佛一切都停止了,连时间都不再转动。

  年渺什么也没有注意,只缓缓松开季一粟的腰,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摸季一粟的另一条胳膊。

  还在的,他摸到了,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住,才慢慢抬起眼睛,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季一粟。

  可是下一秒,他刚刚安定的心,就又跌入了谷底。

  那只季一粟完好的手,为数不多被找回来的真正的右手,此刻是冰凉的,只带了极低的温度,和虚假的左手一样。

  这也是一只幻化出来的假手。

  他止不住地发抖起来,从手掌一点一点往上摸去。

  凉的,都是凉的……

  “哭什么。”季一粟抓住他的手锢住,不让他再摸下去,声音温和道, “跟你没关系。”

  年渺这才察觉到眼角是湿凉的。

  “师兄。”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你的手呢?”

  “这不是好好的么。”季一粟不在意道, “你的眼睛呢?”

  他难得说起嘲讽的话,脸色却是不正常的惨白,身形也有些不稳,年渺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声音中的虚浮,以及拥抱更能明显感受到的颤抖。

  “我是说,你真正的手。”年渺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只觉喉咙发干,声音嘶哑无比, “是不是,是不是刚才,你抱着我才……”

  “说了跟你没关系,有你没你,都是会断的。”季一粟立刻打断他,声音却是温柔,轻轻抹去他的泪痕, “别总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要自责。”

  冰凉的触感在他脸上挥之不去。

  年渺垂下眼睛一声不吭,死死咬住下唇,血腥气很快在口腔中蔓延,疼痛和鲜血让他强行冷静下来。

  这不是哭泣和软弱的时候。

  他应该挡在师兄面前,他应该来保护师兄的。

  他偏过头,看见倒在一边的百里落尘,已经重新化为幼小的原形,不省人事,浑身漂亮的火焰色皮毛也黯淡无光,紧紧贴在一起,像被雨打湿的小动物,尾巴无力地垂落着,其中有三条被齐齐砍断了半截,可怜巴巴地蜷缩着,看上去无比触目惊心。

  虽然他跟百里落尘算不上熟识,但也是并肩而战过的同伴,看见同伴这样的重伤,他的心里还是弥漫开无尽的悲凉和哀伤。

  他低头望着自己,有些茫然。

  只有他是完好无损的。

  他摸了一把眼睛,望向了这个新的镜中世界。

  满目血色的红,挂在城墙上的红灯笼,还有柳树上飘摇的红绸,都在昭示着,他们又回到了第二次跌落的,红色的若留城。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季一粟抱着他坐下,将小狐狸也拽到自己身边,设置了薄薄的一层结界。

  又是红色的若留城……绯红的镜子……

  恐怕在刚才,他所看不见的神明的战争之中,所有制造出来的镜中世界都破碎了,这是镜中世界的本源,所有的世界都是由它而衍生的。

  也是伪魔真正想要成亲的地方。

  年渺沉默着将小狐狸又拉近了一些,贴着自己,手覆盖在对方身上,皎洁的月华源源不断地涌入对方的身体里。

  月华之力,亦是妖族的妖力本源,对百里落尘的恢复肯定会更快。

  百里落尘萎靡的身形果然舒展开来,皮毛重新变得油光发亮,并且燃起淡淡的火光,只是断掉的尾巴,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尾巴……应该要很久才能恢复。”季一粟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片刻后才告诉他。

  年渺低低“嗯”一声,觉得自己的力量被挥霍了一半,不敢再继续,便收回了手,重新靠在季一粟怀里。

  他还要保留一些,毕竟不知对手的情况怎么样,但这么久都没有人再追过来,想必在刚才他看不见的神战里,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还是太弱小了,在神明的战争中,起不到一丝作用。

  “疼么?”他轻轻握着季一粟的右手,不敢用一丝力度,生怕弄疼了对方,就像季一粟握着他曾经的断臂一样。

  季一粟道: “不疼。”

  “骗子。”年渺没有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断臂的感觉,他可是才体会到,怎么可能不疼呢?

  他摸索到季一粟的肩膀上,发现肩膀也是凉的,鼻子又开始发酸,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通过不同的体温,他早知晓季一粟恢复的,就是右肩及以下的位置,还有一条腿,可是现在,整条手臂和肩膀都被夺去了,等于重新回到起点,可想而知,对方现在得有多虚弱。

  现在一只昏迷的小狐狸,一个只剩下一条腿的残废,一个普通的人族修士,怎么看怎么都凄凉。

  他的心里又涌起无限的哀戚,这就是神战的代价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呢?

  “真的不疼。”季一粟将他散落的发丝拢好又弄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没什么感受。”

  明明都站不稳了,还是在逞强,他就没有从季一粟口中听到过真话。

  年渺忽然想起,他是被碎。,尸过的人,和那样的疼痛比起来,确实微不足道。

  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觉得心酸,不明白季一粟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沉默了片刻,年渺问: “他现在拿走了你的手,是不是更加难对付了?”

  “他喜欢就拿罢。”季一粟淡淡道, “不是自己的东西,得到了也不见得好。”

  圆月如瓷盘,渲染着淡淡的红。

  他们躲在城门里面,往外看,还能看见“云间逢”的顶端,同样被布置得花枝招展的,大红灯笼在纯粹的红色世界里,也十分瞩目,只可惜没有一丝光亮。

  年渺忽然笑了起来,靠在季一粟怀里慢慢道: “你是要在这里成亲的。”

  季一粟道: “我又没答应。”

  “可是等一下他要是追上来,岂不是直接就能抓到你。”年渺道, “到时候你就算不答应,也没有办法了。”他微微一顿, “我连你的喜宴都吃了,而且吃了两顿。我从百里落尘那里骗了不少钱,到时候可以勉强给你随个礼。”

  他说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季一粟也跟着他笑起来,低头摸上他的脸,不住摩挲着,沉沉喊了他一声: “渺渺。”

  年渺也抬起头望着他,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目光交汇时,都看见了彼此眼中映照的红。

  “没事。”季一粟偏过脸,没有再看他, “只是想叫你一声。”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一丝风都没有,若不是这满目的红仿佛在血液之中浸润了千百年,让人看着就心生烦躁和恐惧,倒是难得的祥和与静谧。

  可没安静多久,便有结界波动的气息,年渺精神一震,坐了起来,警惕地望向前方结界波动的地方。

  自城外大道,无尽的血红之中,缓缓走出来三个人影,一个是十六七岁的甜美少女,扎着两条简单的麻花辫,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裙,裙摆如水波翻涌,然而浑身血痕,狼狈不已,满脸都是愤怒和阴狠;一个是同百里落尘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之前的从容和自信再也不在,同样的狼狈不堪,手中一直捧着的绯红镜子也不见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他们簇拥着的,最中间的人,则是伪魔,和另外两个不一样,伪魔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依旧穿着大红喜服,凤冠也是整整齐齐,连发丝都不见一点散乱,他的神情从容而愉悦,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城门前,在门口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靠着城门而坐的季一粟。

  在刚才的神战之中,双方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可是伪魔,竟然一点伤害都没有,抑或是抢夺走季一粟可怜的手臂之后,伤势很快都恢复了,看不出任何破绽。

  年渺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伪魔强大到令人绝望,还是季一粟本身力量的强悍。

  由不得他不绝望,这样的对手,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对付。

  也许只是他没有办法对付,他只能宽慰着自己,季一粟不一定没有,毕竟那是季一粟自己的身体,只有他自己最了解。

  “跑啊?怎么不跑了?”伪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得极为直挺,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狐狸,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死狐狸不是很能耐么?还不是断了尾巴!”

  这样的笑容在百里落尘的脸上着实奇怪,年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些伪神们,能不能不要用原主的脸,用这些他熟悉的脸孔,作出陌生的表情,实在太诡异了,就像看见被小水附身的百里覆雪一样。

  他的目光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伪妖的视线立刻转到他身上,更加阴沉起来: “原来是你小子在捣乱,害得我还以为月亮来了。你跟月亮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把力量借给你?”

  “不止呢。”站在另一侧的少女声音甜美,却沉得有些森冷,同样死死盯着年渺, “他身上,还有那个水的气息,我找了好久,原来是找错了,居然在他这里。”

  她一脸若有所思,随即绽放开甜甜的笑: “能够同时受到月亮和水的庇护,能够随意使用她们的力量却不会力竭而亡,而且还是冰系法术,他的体质太特殊了,留给我,吃了他,我一定能很快完全吞噬掉水,而且会胜过那个哭哭啼啼躲躲藏藏的废物千百倍。”

  伪妖无所谓道: “随便你,我只要那只狐狸,只不过魔想要这个人族,你也想要的话,恐怕得跟他抢。”

  伪水神情一变,不由偏过头看了伪魔一眼,又飞快挪开,没有再说下去。

  她也深深惧怕着伪魔。

  季一粟仍旧头微微后仰,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到来的,只能看见侧脸,年渺反而在不断打量着,并没有恐惧和收敛的意思,换来了两双眼睛的怒视。

  从到来之后,伪魔便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季一粟,目光复杂,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眷恋,仿佛要透过那张虚假的脸和虚无的身体,看到千百年前他真正见过的人。

  “我也不想和你这样。”伪魔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十分平静, “毕竟许多年前,我们还站在一起,我想,你和我一样怀念那时的时光……”

  年渺不由抬起头。

  季一粟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问: “你以前就长这样么?”

  “当然。”伪魔见他有所反应,而且没有任何讥讽的话语,只是平静的问话,心里瞬间涌起无限喜悦,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明艳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羞涩,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不自在地扯了扯。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么?要是我早就发现就好了……”他的声音无比柔和,又慌慌张张起来, “是不是这样你不认识了?你等等……”

  伪妖和伪水都同时绝望地闭起了眼睛,不想再看,似乎已经见识过他这般模样,却又不敢表露出不满。

  转瞬间,伪妖身上的大红喜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飒沓的银色盔甲,发冠也是银色的,将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束着,容貌俊美,却又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英气,这样的打扮要比之前十分别扭的女装清爽多了,让人不由眼前一亮,连伪妖和伪水都震惊住,似乎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忍不住一直打量着。

  “我第一次和你相遇的时候,就是这样。”伪魔声音柔和如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怀念, “你应该还记得,那是在九霄宫,陛下得知你打了上来,令我前去迎战……”

  他停了下来,迎上季一粟专注的眼眸。

  季一粟也一直在打量着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听到他停下来,才微微启唇。

  伪魔不由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期待着他说什么。

  “不认识。”季一粟平淡道, “来迎战我的人太多了,一个都没记住。”

  伪妖和伪水同时一脸没有憋住的神情,又飞快捂住自己的脸,不敢露出半点讥讽和嘲笑的意思,都别过头去。

  伪魔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如同石雕一般一动都不动,只呆呆地看着季一粟。

  季一粟同样看着他,目光和声音都十分认真: “真的不记得了。”

  空气陷入了完全的死寂之中,片刻后,寂静得只能听见伪魔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他漂亮的眼睛渐渐泛起赤红,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越沧海。”他蓦然开口,一字一顿,似乎是咬牙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也是不认识。”季一粟微微皱起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

  伪魔沉默下来,良久才轻声道: “你不记得我?你敢不记得我?我为了再见你一面,孤身一人潜入魔界之中,来到你身边,和你日日相伴,就算是陛下的召唤,我都没有回去,以至于整个天界都在讨伐我是背叛了陛下,你竟然敢,你竟然敢……敢说不记得我?”

  他死死盯着季一粟: “你再看着我的脸,我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年,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没有。”季一粟回答十分干脆,对于他重复的问话,已经有了不耐之色, “而且,也从来没有什么人和我日日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