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抢了师妹三次亲>第103章 碎

  尽管整个世界都是鲜艳的血红,却没有在伪魔身上映照出半分,银色的铠甲纯粹而圣洁,更衬得他如天神下凡。

  “你在撒谎。”他定定地望着季一粟,吐出来的字音迟而缓,如捣药一般一字一顿,没有温度, “你对我心里有愧,才会撒谎。”

  带着淡淡血红的魔气在他周身悄然弥漫,圣洁的铠甲上,仿佛缠绕着黑与红混杂的缕缕浓云,像是一个人愈合不的伤口上化不开的淤血。

  魔气如同山雨来前的乌云,汹涌而压抑,这样的压迫感不但让年渺痛苦地蜷缩起来,连昏迷不醒的小狐狸也缓缓用尾巴盖住自己的身体,不堪其扰。

  微凉的手掌覆盖在年渺头上,让他如无数银针不断刺入一般的痛苦瞬间化为绵绸的雨,分外舒适。

  小狐狸的尾巴松散开来,显然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我有没有撒谎,你最清楚。”面对无理取闹的指责,季一粟十分平静,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身体几乎全在你那里,心脏也是。”

  季一粟说的没错,当身体和神魂离得如此近的时候,伪魔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心脏的变化——平静,比深山中的一潭死水还要平静,极其有规律地跳动着。

  人在撒谎时,无论外表伪装得再怎么正常,心跳都会有异样,可是季一粟这样的平静,足以证明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伪水和伪妖都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不想沾染上那诡异的,淤血一样的魔气,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直以伪魔为首,可如今伪魔看上去显然有些失控,若是他们就这样听之任之,什么都不做,可能会有难以控制的意外发生。

  伪魔丝毫没有关注到他们细微的举动,眼里只有季一粟,他捂着左胸的位置,沉默着感受着那里的跳动,忽而粲然一笑,轻柔问: “你也会有心么?”

  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血雾,唇角是弯的,神情却是冰冷而凄惶的。

  “我一直听人家说,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辈,在你的眼里,没有忠诚,没有陪伴,没有缠绵,没有不离,没有君臣,没有上下,有的只是杀戮,背叛者杀之,忠贞者活,我却始终不信,潜伏到你身边,日日为你出谋划策,夜夜为你添香点灯,端茶倒水,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并不在意,也灭有赶我,我以为至少在你的心里,我是不一样的。

  “你忘记了,没关系,我可以再帮你回忆一遍,你一定能想起来。”

  昔年谁不是年少气盛,作为天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神明,他一个正式迎战的对手就是季一粟,那时季一粟刚刚杀了旧魔尊,将其取而代之,受到魔界拥护,他听闻对方的大名,不敢轻敌,披甲执枪,点了五万精兵,严阵以待,可是想象中的激战并没有出现,他等来的不是魔界大军,不是全副武装的新魔尊,而是一个只穿着一身简单白衣,连武器都没有的少年。

  那少年孤身一人,踏风而来,衣若流云,两手空空,站在五万天兵和他这个新点的年轻将领面前,神情从容平静,好像是走错了路,只是来九霄宫一游,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动静,认为弄错了对手。

  不能怪他们没有动静,那样的风姿容貌,只惊鸿一瞥,即便是千年后再次回忆,也依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少年却没有停留,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他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便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

  只是一眼,他就如同着了魔一样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甚至打着卧底的名义混入魔界,潜伏到对方身边,如愿当上了魔界军师,在魔界混得风生水起,可惜他并没有如愿见到新魔尊。

  越沧海极少在魔界停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身一人在外寻找着什么,不关心手下,不关心纷争,不关心内斗外乱,似乎根本忘记了自己魔尊的身份。但他并没有放弃,为了偶尔能见上一眼,也在坚持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越沧海回来了,而且一直留在魔宫中,没有再出门。

  他欣喜若狂,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手段,只要有机会,就会和越沧海单独待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自言自语,越沧海和传说中一样沉默,可是从来不会打断他,只坐在书桌前抄录古籍,是个十分完美的倾听者,无论是魔界琐事,还是风花雪月,都愿意听他说,他们就这样相依相伴了多少年,有魔主渐渐起了疑心,开始传言他是天界派来的奸细,这样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进了从不出门的越沧海耳朵里。

  他揣着满怀的忐忑和希冀,跑去找到越沧海,问对方,你相信我么?

  越沧海什么也没说,没有发火,也没有赶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静静地抄录着古籍。

  他心中大恸,带着无限的缠绵情思和悲伤一字一句告诉了对方真相,和自己真正的名字,可是对方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他知道,这么多年的情感不是假的,越沧海不理他,是心中有怨;越沧海不惩戒他,是心中有情;情越深,怨越浓,可是他们到底是不可和解的对立面,他不可能真正背叛天界,在两界的压力下,他只能回去,再也无法和越沧海见面。

  然而心中的执念已然成魔,他始终放不下割不断舍不掉,日夜煎熬,几乎堕魔,就这样又熬过了许多年,在听得越沧海陨落,身体支离破碎后,他彻底崩溃,彻底离开了天界,执拗地收集起了对方的身体,只希望再拼凑出一个越沧海,一个只属于他的越沧海。

  可是当他凭借大量身体的吸引,嗅到了越沧海神魂的痕迹后,才发现对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的存在。

  他在无尽的绝望和悲恸之下,将自己的神魂卖给了隐秘的存在,只求得到越沧海的神魂,和自己绑在一起,不离不弃。

  他盯着季一粟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回忆的神情,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慢慢开口: “想起来了么?”

  季一粟瞥向他,眉头舒展开,重新恢复了冷漠: “原来是你。”

  年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季一粟。

  季一粟没有否认,反而认出了对方,这说明对方说的句句是实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至少在季一粟心里是不一样的,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早在季一粟年少的时候,就有人相伴相随,未曾分离了。

  他的脸上再无一点血丝,心口突然绞痛,酸与疼疯狂在他心上一刀一刀划出血痕,再肆无忌惮地吞噬,只能死命捂住,却得不到一点缓解。

  “你记得?!你果然记得!”伪魔瞬间大为惊喜,眼里的血色褪去,明亮如星火,几乎要燃烧起来,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我就知道,你一定,你一定……”

  季一粟没有理他,只注意到了年渺的变化,以为他又被对方压制才如此痛苦,可是再怎么安抚,也不见年渺有所缓和。

  他紧紧抱着年渺,暂且打断了伪魔的语无伦次: “那是我的剑。”

  伪魔惊喜的神情剎那间凝固住。

  季一粟的神情依旧冷漠,平静地阐述着: “我当时在外,就是在找趁手的武器,铸剑师打造好后说,要时刻相伴,等剑生了灵智,要阅读典籍,学得道理,进一步提升后,就把它放在人多的地方倾听世间百态,最终获得慧根,才能成为一把真正的神器。

  “我等剑生了灵智之后,就把它送回魔界,让它化成我的样子,自己在那里抄书,早日获得慧根,领悟灵性,它出生没多久,尚且懵懂,自然也不能理解你说的话,只是照我的吩咐抄书。

  他抬眼望去,脸上无悲亦无喜: “它是跟我抱怨过,有个人每天都很吵,打扰它看书,也会影响到我,我让它将那个人屏蔽,才获得了清净。”

  伪魔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眼中重新覆盖上血红,比之前更加浓郁,几乎要完全遮蔽住黑色的瞳仁。

  他启唇时,甚至可以听见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良久才轻声问: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嫌我吵也不赶我?”

  季一粟道: “忘了。”

  有只鸟在窗外吵闹,如果挥一下手就能赶走,彻底清净,为什么还要花心思捕杀。

  他摸了摸年渺的脸,发现已经自行恢复了红润,并没有大碍。

  血色的空城一片死寂,没有风声,也没有红绸飘动的声音。

  伪魔孤身而立,周身黑红色的魔气翻涌,明明如此安静,他的耳边却萦绕着不知哪儿来的嘈杂,仿佛有万千鬼魂在哭嚎,哀怨的鬼泣模糊如风声,呼啸着,轰鸣着,挥之不去。

  他想动却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僵住的脸莫名酸疼,过了许久,他在一片鬼哭中,听见了水滴落下的声音,于是终于能抬起头摸了下自己的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潮湿。

  鬼哭声中,又混入了杂碎的人声,好像有许多人在背对着他窃窃私语,对着他指指点点,偷偷嘲笑着,他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笑柄,是看客最大的乐子。

  原来珍视的过往都是假象,原来他的所作所为,所想所感,都是一厢情愿,到头来,他只是对着一柄无知无觉懵懂新生的剑倾诉着,他所有的感情,只是东流的水,西去的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回报。

  他大好的前程,却因为一厢情愿和执念而毁于一旦,成为世上最大的笑话。

  他的神识扫过了身后僵硬成石像的两个同盟,扫过了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的狐狸,扫过了无情无义视自己之外的人皆为蝼蚁却完全抱着怀中人的季一粟,。

  “你果然是没有心的。”他的声音轻如风舞, “你的心就是一块打磨过的冰,任何人站上去,都只能立刻滑落下来,无法驻足。你的心,根本就不会跳动。”

  “他有心的。”

  陌生的声音蓦然在寂静中响起,虽然微小但清晰而坚定: “只是他的心,不会为你而跳动罢了。”

  伪魔瞳孔骤缩,立即锁定了声音的来源——是越沧海的怀里。

  那人说的没错,越沧海的心,是有变化的,在他和越沧海重逢之时,在嫉妒之心的驱使下,嘲讽了对方现在所庇护的人,越沧海的心脏,激烈得能跃出喉咙,那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和愤怒,是他从未在越沧海身上见过的。

  越沧海,明明一直是一个无情无义,无悲无喜,永远活在自我世界中的孤傲的人,明明不会有情绪的波动。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曾经的越沧海随着肉身的残缺而彻底消亡,现在这个,让他无比陌生。

  前所未有的凄惶无助和悲怆在这句点明真相的话出现后,霎时如潮水漫天漫地涌来,几乎要将他冲垮。

  愤怒化为火海,将漫天漫地的悲怆点燃,他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眼睛变成完全的血红,遮蔽了一切。

  “不好了,他彻底疯魔了!”伪妖心中大骇,望向伪水,眼神不言而喻:再不动手,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现在这个时候,残废的季一粟和奄奄一息的狐狸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要控制是的彻底疯魔的伪魔。

  人的执念比想象更可怕,可以让人变成鬼,仙堕成魔,万劫不复。

  伪妖咬咬牙,重新拿出了绯红的镜子。

  * * *

  强势的魔气化为熊熊烈火,将城门口的屏障都烧了起来,三个人被火焰堵在城门之中,年渺被气流呛到,不住咳嗽起来,抬头望向平静的季一粟。

  大悲大喜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让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脑袋依旧是嗡嗡的,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季一粟在伪魔的情绪波动最激烈的时候,要让自己故意刺激对方,并且动用水神之力,将对方的情感扩大到极致,这样做除了让伪魔爆发,变得更难对付外,还有什么好处。

  他现在的思维很慢,什么都想不到,在听完那个悲伤的故事之后浑浑噩噩的,哀戚同样在他的心底弥漫,好像故事中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在被火焰包裹的逼仄城门中,他看着季一粟眼中跃动的火光,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眼睛也是镜子,可是并不能复制出镜中世界。

  季一粟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 “怕不怕?”

  年渺摇摇头,只专注地望着他,望见他眼中映照的自己的目光,竟然有些发痴,显得十分陌生。

  “师兄。”他怔怔地喊了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空灵, “有一天,你也会不记得我么?”

  “不会。”季一粟温柔地回答他, “你跟别人怎么能比,你不一样。”他微微一顿, “你是我带大的。”

  “你的剑也是你带大的。”他慢慢问, “我和你的剑是一样的么?”

  “不是。”季一粟侧过脸望向熊熊燃起的城门口, “你是年渺。”

  “是唯一一个‘不一样’么?”年渺依旧不懈地追问着。

  “是。”

  他的回答看似随意,却没有半点犹豫,年渺终于莞尔,缓缓靠在了他的胸膛前,将耳朵贴在上面,仔仔细细地听着。

  那里虽然是空荡荡的,却是有心跳的,虽然不算强烈有力,但十分清晰。

  “扑通”, “扑通”,一下又一下,甚至比常人的心跳速度要快。

  “他说,你这里是没有心的。”年渺的手一点点覆了上去, “可是我每次,靠在这里时,都能听见心跳声。”

  “是假的。”季一粟回答,他曾经为自己制作过一具假的身体,自然没有忘记心脏。

  “可是它的速度不是不变的。”年渺轻轻阐述着, “尤其我们离开碧海门之后,它总是会很快,这几年就没有慢下来过。”

  季一粟没有说话,身体有些僵硬。

  年渺的眼眸盈盈如露珠: “在我与你重逢的那个时候,我醒来的时候,最快。”

  他的声音轻盈如蝶,空灵如风,有种前所未有的蛊惑,一字一字缓缓问: “是为我而跳动的么?”

  季一粟迟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的眼睛,年渺的心越来越沉,往无尽的深渊里不断坠落着,他抓紧季一粟,声音了带着深深的乞求,和一丝柔软的哭腔: “快说啊。”

  外面忽然传来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有噼里啪啦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声音,季一粟回过神,门口的火焰顷刻间熄灭,外面的场景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捂住了年渺的双眼。

  年渺却拉下他的手,睁大眼睛望了过去。

  伪魔已经失去了神智,铺天盖地的魔气封闭了整座城池,遮住了圆月,即使是持镜人,伪妖也暂时无法逃离这里,只能硬着头皮想要将对方控制住,复制着伪水的洪水和伪魔的火焰抵抗着。

  大地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剧烈地摇晃起来,这种情景实在让人熟悉——这个镜中世界,也快要坍塌了。

  血红的城池在漫天火焰的映照之下更加诡谲,就在伪妖难以抵抗,想要用镜子做最后一博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伪魔银色的铠甲突然爆开,成为无数银色的碎片在火焰之中消散干净,铠甲中的身体,竟然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一样,化为千百块碎肉散落在空中,手臂,肩膀,脚……都清晰可见,但也只是在撕裂的一瞬间出现,而后在空中眨眼变化成一颗又一颗蕴含着无尽魔气的圆润的黑色魔珠,它们在火焰里面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像小鸟一样滴溜溜转着,茫然地打旋徘徊,似乎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季一粟怀里抱着年渺,腰间悬挂着狐狸,立在城门口,在出现的一剎那,所有魔珠都找到了目标,喜悦而坚定地齐齐朝他涌来。

  可是在魔珠涌来的时候,汹涌的水流瞬间将它们和季一粟阻隔在一起,虽然只是一眨眼的瞬间被季一粟挥灭,却足以让绯红的镜光照射向那些魔珠,一部分的魔珠成功钻进了季一粟的身体,同他完美融为一体,一部分的魔珠却被镜光照到,进入了镜子里面。

  季一粟望向红光发出的位置,看见了捧着镜子的伪妖,和蓄势待发的伪水,因为度过了一场大劫难,两个人的神情都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看着季一粟,又变得肃穆起来,镜光一闪,两个人原地消失。

  失控伪魔的肢解让他们暂且心安,这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和伪魔当盟友,但是季一粟收回了身体——虽然只是一部分,也难以让他们招架。

  “拿到了这么多,足够了。”伪水沉声道, “别让他出来。”

  伪妖有些犹豫: “他也在里面……”

  伪水冷笑: “这样一个没有脑子不顾大局的人,留着他做什么,让他和越沧海同归于尽,他还高兴呢,就算主上知晓了,也不会怪我们,反正主上可以再制造一个更合适的,又不是非要他。”

  伪妖到底还是同意了她的话,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一直被伪魔压制着,早就有所不满了,现在将伪魔丢在镜中世界一同毁灭,反而会轻松起来。

  可是他们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伪妖突然发现,俩人暂且躲避的镜子,竟然出不去了。

  * * *

  血色的若留城依旧在剧烈地摇晃,城墙和大道,已经像蛛网一样出现无数道裂痕,神识向大道的尽头查探去,可以看见破裂由远及近,无数细小的碎片在空中翻涌,碰撞在一起时,发出源源不断的冰块撞击的清脆声音。

  而伪魔的火焰仍然没有完全褪去,在城门前汹涌地翻腾着,阻挡了大道上的破裂。

  城门裂开,整排城墙由中间裂成两半,在缓慢地塌陷,再过不久,这个世界就要完全破碎,然而这里应该是最初的原世界,若是这里破碎,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也许是回到现实,也许是和这个世界一同消散。

  火焰之中,一道黑色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说是人影,也不尽然,因为只有残缺的一小部分,像是只有一个头颅和一个肩膀,完全显露出来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半个人的样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另外半边的手脚和身躯。

  是伪魔。

  只是他的身躯似乎还不大稳固,头颅在颈上摇摇晃晃着,似乎没有安好,随时能掉下来,四肢极其不协调,走路时扭曲得不成人形,原本俊美的天神的脸,此时却宛如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恶鬼。

  他盯着季一粟,脸上是大彻大悟后的漠然和心如死灰: “越沧海,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原来,你是故意把手臂给我的。”

  年渺陡然惊醒,瞬间明白了。

  怪不得季一粟在失去手臂后,第一时间是让自己不要自责,原来是故意丢掉手臂的,伪魔拥有了更多的身体,自然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但并不代表,伪魔就能彻彻底底消化。

  伪魔不是赝品,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存活着的人,一个天生的神仙,本身就和季一粟的魔体是相斥的,在未知力量的扶持下,才能和魔体融合,吸收了季一粟的力量。

  可是,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无止尽的贪婪和吞并,在到达一定极限的时候,就会遭到反噬。

  在得知真相后,伪魔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年渺的刺激和水神之力更是最后一击,让他陷入彻底的癫狂与疯魔之中,失去了神智的癫狂,是根本控制不住早已蠢蠢欲动的魔体的,轻而易举便遭到了反噬。

  而季一粟,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对方崩溃,承受不住他身体里蕴含的力量,从而一点点肢解,四分五裂。

  那是他的身体,只有他自己最了解,也只有他才能拥有。

  区区一个堕魔的散神,怎么可能有资格承受驾驭他的身体呢?

  他没什么感觉,只是像捡东西一样,收回了自己的身体。

  虽然又被抢走了一部分,季一粟却并不着急,已经丢了这么久,再找回来便是,只要他还活着,依旧会有下一个“伪魔”,带着另一部分的身体过来找他。

  当他看见新一代的“伪妖”时,就确定了这个想法。

  这些“伪神”背后的制造者,有着超乎想象的隐秘强大的力量, “它”制造出来的“伪神”并不是唯一,而是源源不断的,旧的“伪魔”任务失败死去,心的伪魔依然可以在几十年后重新出现。

  只要不找到背后的制造者,他们迟早会被这些“伪神”耗死。

  他可以杀死一百二十个伪神,却无法杀死源源不断的伪神,若是背后的制造者能力也在不断地增强,甚至有一天,会有上百个“伪魔”来杀他,纵然他有无穷神通,也破不了这个局。

  而背后的制造者,至今没有任何人有一点消息。

  他们都陷入了一个循环的局,一个必死的局,只是至今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在坚持抵抗着。

  收回冗杂的思绪,季一粟将目光放在了大势已去的伪魔身上。

  伪魔也同样看着他,目光交汇时,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嗤,神情却是愈发凄凉和决绝: “是不是觉得哪里疼?”

  他幻化出来的右手抬了起来,掌心红光涌动,出现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手掌握拳,他将这颗心脏死死捏在手里,不住揉捏玩弄着,季一粟蓦然闷哼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又很快隐忍下去,站得停直如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年渺早就从季一粟的怀里跳下来,站在季一粟的身边,手里捧着一片有着淡蓝光芒的镜子——琉璃长明镜,也就是轮回之镜。

  同样是镜子,早在第一次见到伪妖的时候,他就从对方绯红的镜子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气息,而他的琉璃长明镜也隐隐有了波动,他怀疑这两面镜子,是有一定联系的。

  在伪妖收走季一粟的身体的时候,他也飞快反应过来,祭出镜子,照到了尚未消失的绯红镜子身上,绯红镜子停留在了半空之中,无法消失,可他也不敢收回镜子,只是僵持着,生怕收回后,伪妖就能带着季一粟的身体逃跑。

  不想伪魔还留了一手,居然藏着季一粟的心脏。

  那是季一粟真正的心脏,而心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心的人,迟早会死的。

  就算不死,也是麻木不仁,无情无爱,浑浑噩噩生存着,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伪魔淡漠道, “所以这一颗心,你也不需要有。”

  他神情陡然变得阴冷,掌心握紧,似乎要将那一颗跳动的心脏捏碎,季一粟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出事,眨眼之间,黑红交织的魔气将伪魔完全缠绕住,手臂亦是完全不能动。

  但是他并没有拿到自己的心脏,他看见伪魔阴冷的笑容,手中的心脏消失了。

  假的?

  可是他刚才,心确实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疼痛。

  “你可以猜猜,我把它藏在了哪里。”伪魔微笑着望着他, “不过我想,你再也找不到了,那也无妨,反正你不需要一颗心。”

  季一粟神情微沉,看见他的身体骤然腾起银白色的火焰,整个人彻底燃烧起来。

  脸颊瞬间被火舌舔掉了一半,整个人在快速萎靡着,可他丝毫不觉得疼痛,只笑着望着季一粟。

  银白的火焰,是他自己的力量。

  火焰如同盔甲一样,让季一粟的魔气暂时无法穿透,季一粟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右手伸进对方的嘴里,不管银白色的火焰将他的手臂灼伤,在对方的口中硬生生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伪魔没有得到季一粟的头颅,所以这颗头颅,依旧是伪魔自己的,也是唯一能藏着心脏的地方——他早就把心脏吃了下去,要用这种方式,和季一粟融为一体。

  见心脏被掏出来,伪魔非但没有失望震惊,唇角的笑容反而更加浓郁,他看着季一粟的手臂已经被银白色火焰点燃,并且火焰还在季一粟身上飞快蔓延,被撕裂的嘴巴已然不能张合,身躯也变得焦黑,但仍旧在腹腔之中,艰难地发出了四个嘶哑的字。

  同,归,于,尽。

  季一粟拿回心脏,收回了手,对于他这样的诅咒,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伪魔到底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力量,即使是对方自身化成的火焰,也无法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休养几天又会恢复如初。

  他是不死的,更不会被这散神的火焰烧死。

  可是就在他收回手时,温柔皎洁的月光瞬间将他笼罩,其中蕴藏的水汽落在他的身上,给灼热的伤口带来些许清凉。

  火焰在慢慢熄灭,伤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整条手臂,包括肩膀,都烧成了焦黑,只能勉强看出形状。

  他眼中的冷漠顷刻间被温柔取代,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

  他回过头,望向一直在他身后的年渺,想能对上一双焦急含泪的眼睛,再接受一个柔软的拥抱,他想,他应该告诉年渺,这样的伤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不需要为他担忧,也不需要为他治疗。

  接下来,他应该接过年渺维持着的绯红镜子,将自己的身体找回,杀了伪妖和伪水,从虚幻的镜中世界出去。琉璃长明镜果然是神器,可以和伪妖的镜子不分上下。

  可他回头之后,瞳孔却骤然收缩。

  血红的世界没有停止崩塌,在他取心脏的时候,已经快到崩塌到城墙下的地面。

  火焰仍然在燃烧着,血红的碎片在空中翻涌,在火光里飞舞,天地陷入无穷无尽的混乱和混沌之中。

  而就在他取心脏这短短的片刻,年渺控制的绯红镜子中,伸出了伪妖的手,挣扎着试图出来,可琉璃长明镜异常强势,光芒大盛,把绯红的镜光完全压制并吸收,绯红镜子迅速变得黯淡无比,挣扎的手也缩了回去。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彻底黯淡的绯红镜子,竟然碎了。

  连年渺自己都没有想到,一直十分温和的琉璃长明镜,在面对这面绯红镜子的时候,竟然表现得如此强势,他根本无法控制住,甚至自己都被镜子暂且控制,强行将那面绯红镜子吸收,导致了绯红镜子的破碎。

  伴随着清脆破裂声的,还有伪妖和伪水痛苦而绝望的尖叫。

  那一瞬间,年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可依然关注着季一粟,分身抽出了月华和水雾。

  而就在季一粟取完心脏回头的时候,看到是的裂开的绯红镜子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万千绵绵银针,直直朝年渺射去。

  仿佛铺天盖地的雨丝倾盆而落,根本抵挡不住——那是伪妖最后的挣扎。

  一瞬间,季一粟明白了伪魔最后的意思。

  他不是要跟自己同归于尽,而是要和年渺同归于尽。

  绯红镜子被琉璃长明镜控制着,伪妖和伪水都无法出来,而仅剩的伪魔,已经在自燃,季一粟下意识认为年渺是安全的,便只对付着伪魔的火焰,可就是这极短的瞬间,碎裂的镜片涌向了年渺。

  镜子的碎片,黑红的火光更快,化为坚实的屏障挡在了年渺面前,细雨银针一样绵密的镜片,在火焰之中统统化为青烟,消失殆尽。

  季一粟提着的心慢慢放下,竟然不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有些发软,一步步走向被火焰保护着的,瘫坐在地上毫发无伤的年渺。

  太好了,还是赶上了,没有出事。

  混乱的世界崩塌得很快,他的脚步很慢,绯红的天地间,无数晶莹如冰的细小碎片如蝴蝶般飞舞流转,让他想起那年教年渺剑法时的飞花舞蝶,火红的凤栖梧桐林。

  他在这一片赤红的混乱世界中,重新点燃起黑红的火焰,将两个人完全包围住。

  混乱的世界被完全隔离,天地寂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是平和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听到自己回归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快速而有力。

  他不自觉捂住心口,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清晰的心跳,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

  人的嘴可以说谎,心却说不了慌的。

  年渺抬起眼,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目光涣散,红唇微启,有些迷离和茫然。

  大概是被吓住了。

  季一粟走过去,也坐下来,将年渺抱到自己腿上,紧紧拥住。

  火焰包裹的小小天地明亮无比,却并没有灼热和不安焦躁,反而沉寂而宁静。

  年渺乖巧地靠在他怀里,耳朵听着他真正的心脏在跳跃,片刻后才轻声开口: “这是你真正的心跳么?”

  季一粟“嗯”一声,低头可以嗅间他身上的香。

  年渺笑了起来: “好快啊,比我想的还要快。”

  季一粟没说话,只抱着他,又怕力度太大把他弄疼,微微放松了一点。

  “这里是不是马上就要破碎了。”年渺慢慢问, “而且,那面红色的镜子也碎了,我们是能出去了么?”

  “能了。”季一粟温和回答, “等这里彻底坍塌,就能出去了。”

  “那要是我们也留在这里,跟着一起毁灭怎么办?”年渺道,虽然说着不好的话,却依旧平静, “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同归于尽了?”

  “不会的。”季一粟道, “一定能出去。”他伸手摸了摸年渺的脸, “不会有事的。”

  年渺微微仰起头,脸颊异常红润,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照耀的。

  季一粟专注地望着他,和他目光交汇,看见他眼睛里跃动的火光,是那样明亮。

  他最喜欢看年渺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灵动的眼睛,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只是年渺的眼睛依旧有些迷茫,大概还没有缓过来。

  “有事也没关系。”年渺安心道,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就算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也是好的。”

  “说什么傻话。”季一粟慢慢摸向他的脸,声音却没有半点训斥的意思。

  年渺只抿起嘴巴笑了一下。

  俩人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他们也没有分神去探查,好像毁灭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师兄。”年渺突然喊他。

  季一粟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摩挲着他脸的手,却停了下来。

  “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年渺缓缓道,声音轻而柔和,仿佛只是在通知对方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好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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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土:没关系,不用管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