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

  四周被灵力冲击得下陷了好几丈,燕无渡此时站在一个人为形成的山丘上。

  楚北岌朝他伸手,垂眸收敛起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生怕语气不好吓到对方,刻意得压低声音,想听上去尽量温柔一些,“当心,别摔到了。”

  这态度出现在楚北岌身上简直离奇惊悚。

  燕无渡试探地朝他挪两步,满脸白日见鬼的神情,视线停留在他伸出的手上,指节分明修长,颜色淡得几乎透明,透着类似白玉的光泽。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伸手,颤抖地把手递出去,却在空中停顿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在胸腔里蔓延。

  燕无渡的手一直在楚北岌手掌上方抖了半天不见落下,甚至有点拔腿就跑的冲动。

  楚北岌的耐心被消耗殆尽,握紧他的手腕就往回走,仿佛负气一般,走得很快,让身后那人几度踉跄差点摔倒。

  “仙长这样不合适吧,身为仙界魁首,和我一个万恶之源□□鬼在一起拉拉扯扯的,说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有一腿呢。”燕无渡企图装蒜。

  楚北岌瞬间将速度放缓,他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对方是想装到底,不可能主动承认身份了。

  楚北岌转身从虚空里抽出妄心杀,铜绿破败的刀上的黄符仍在随风飞扬。

  他冷沉道:“传言此刀是上古邪神的佩刀,吸食过无数人的精血,故而养成的如此嗜血的凶性,刀刃一旦出鞘,吸不够上万人的血,刀上无法释放的杀伐之气便会反噬其主人,至于下场,无非就是身首异处碎尸万段。”

  话落便要拔刀,“这个死法,你满意吗?”

  燕无渡一惊,上前按住他的手,下意识大喊一声,“别拔!”

  这刀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凶性不可小觑,若出窍不杀万人献祭,反噬的不只其主人,恐怕整座孽城都要化为一片焦土。

  还在干元宗当弟子时,燕无渡当时不小心将血滴到刀身,被迫与这把凶刀绑定,自从知道此刀不可出窍,连夜在上面贴满了黄符,将刀死死地锁在里面随身佩戴,不许任何人触碰。

  黄符就此成为了这把杀刀的一个标志。

  他打架虽然带着刀,但一般不会用刀,都是直接上手,以防意外出鞘,当年谁若是碰到这把随身佩刀甚至靠近他一点点,他都会神经质地大喊一声“离我远点!”或者“别拔我刀!”。

  楚北岌看着八百年时光过隙,两幅面容仿佛重迭在眼前,他低垂着打量燕无渡因为紧张而暴起抓住他的手,青筋凸起,骨骼分明,手掌张开将他的手死死包裹住。

  只是嘲讽地轻笑。

  实际上,他也没有想过要拔刀,故而根本没有用力,想必此刻燕无渡也感觉到了。

  燕无渡后知后觉地撤回手,微微侧身挠挠头,仿佛身份曝光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北岌。

  “非要我做到这种地步你才肯承认吗?燕无渡?”

  楚北岌回头看向去神月山,云破光出,给皑皑的雪山渡上一层神性的金边,神圣地不可触碰,不可亵渎,不可冒犯,阳光丝丝缕缕地洒在他的脸上,却没有添加一丝温度,依旧冷得沁骨。

  “如果我说我从没有想过杀你呢?从没有想过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为敌,你会信吗?”

  语气柔和恳切,甚至有点悲哀无奈。

  “……啊?”

  燕无渡听不懂他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从来到孽城王家开始,楚北岌的态度都太奇怪了,让燕无渡感到陌生,根本不是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早该知道对你说这些是白费口舌,对牛弹琴,。”

  楚北岌再转身去,瞬间冷脸,方才那副幽怨又真切的神情荡然无存,他语气颇为冷漠,“你手臂受伤了。”

  燕无渡这才注意到方才是被迸裂的山体形成的尖锐石头划伤了,是一条一寸长几乎贯通这个小臂,甚至伤到手腕筋脉的创口,方才由于持续的精神紧张,并没有注意到。

  现在这么一说,忽然感觉伤口沾上了细碎的沙砾,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顺着小臂流向指尖,滴落在地面炸开了一朵朵血花。

  燕无渡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他托起小臂,让血流的慢一些。

  他面无表情的按住创口,无视来自伤处的疼痛,只想快点止血,毕竟他现在身为肉体凡胎,放任手腕附近这样流血,恐怕是会流血过多而死。

  楚北岌却大惊小怪地拉住他按住伤处的手,惊声道:“你干什么?”

  燕无渡理所应当道:“止血啊。”

  楚北岌缄默不语。

  他知道燕无渡的体质很特殊,生来痛感就比常人敏锐很多,所以一点小小的伤口都能疼得他吱哇乱叫,楚北岌从前对他表示十分不屑,骂他矫情。

  因为他只是个有思想的木傀儡,他不具备人的五感,没有痛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于是更是肆无忌惮对他展开嘲讽。

  在二人修为尚低的时候,还不具备隔绝痛感的能力,他看着燕无渡经常会随身带上几瓶止疼的药丸,打架前就会未雨绸缪地塞进嘴里。

  后来楚北岌执行任务的时候救了修真界闻名的药圣,药圣执意要报这救命之恩,天下珍奇灵草灵丹妙药救命秘方,只要他开口,药圣都会双手奉上。

  楚北岌沉默许久,鬼使神差地要了几瓶止疼丹药,药圣奇怪,这东西随处可见,算不得稀奇,为何偏就要了这个?

  虽然奇怪,但也没多问,还是交给楚北岌了。

  他后知后觉握着一个瓷瓶,自己都觉得荒诞地望向天际,喃喃,“真是疯了。”

  他正要将这没用的药丢了,忽然手掌控制不住的收回,咬着后槽牙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将他收入袖中。

  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诞生。

  万一用得上呢?

  但是还没等这个小瓷瓶用上,燕无渡便因为火烧桑歌,正道讨伐,被迫坠入魔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燕无渡入魔后,日日被业火折磨,承受着烈火焚身的剧痛,每走一步都仿佛凌迟,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即使对痛再敏感,在没日没夜的磨砺下,也变得迟钝而麻木。

  楚北岌不由分说地掏出一个瓷瓶,往往掌心上一扣,然后几颗雪白莹润如同珍珠的小丸子出现在他手掌,随后动作粗鲁地捂住燕无渡的嘴,将药丸被囫囵塞进去。

  燕无渡不设防备,下意识地咽下去,随后疯狂作呕,“你给我塞的什么?”

  楚北岌冷漠,“毒药。”

  燕无渡掐着脖子一直往外咳,企图将其吐出来。

  他本以为上辈子死得已经够草率了,没想到还能更草率。

  楚北岌翻了个白眼,收起了小瓷瓶。

  这时一道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放开我!我爹还在那边!别拦着我!让我过去!”

  薛衍成拼命甩开赵立序的手。

  赵立序无语望青天,鬼知道他多想将这个看不顺眼的东西一脚踹远点,最好这辈子不要见面。

  但迫于师尊的隐性命令,不能让薛衍成到处乱窜打扰到师尊的雅兴,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将他与自己死锁。

  这种隔应程度不亚于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朵狗屎,还要把狗屎捧起来,栓到裤腰带上,生怕狗屎什么时候被别人踩到了。

  赵立序看到师尊和燕前辈看向自己这边,于是表面上十分吃力地在扯,表示自己尽力了,演的差不多,暗中一脚将他踹地老远。

  一下子失去阻力,薛衍成感觉自己好像飞出去了,一下子就冲到燕无渡原本站着的那个山坡前趴着,他看着满地狼藉傻了眼。

  他现在没时间和赵立序计较。

  薛衍成疯狂地扒土,没有看见尸体,良久只翻到一截断裂的木头小拇指。

  从前种种过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薛衍成握着小指,抱着土坡崩溃大哭,“爹!你死的好惨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我再此发誓!一定会给你复仇的!!”

  燕无渡忍不住上去就赏了他一拳,“你这逆子,哭错坟了知不知道!”

  薛衍成捂着头,冥顽不灵哭道:“你这冒牌货!跟那老东西狼狈为奸,谋害我爹,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样模仿都没有我爹一半风姿!东施效颦!”

  燕无渡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在九重地狱,他肯定打开结界,送薛衍成下阴蹩荒了。

  他压下心底的邪火,硬生生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背后有一块正正方方的胎记,我从前一直跟你说是胎记,是上天让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其实那个不是胎记,是你小时候,我抱着你吃糖糕,不小心掉你身上去了,烫了一块,不信可以验证一下,你背后的胎记形状恰好是被我咬了一口的许记糕点的桂花糖糕的形状。”

  薛衍成听见这么有理有据的说法,有些怀疑,“你才是燕无渡,为何还与那老东西搅和在一起?你们上辈子分明不共戴天……”

  燕无渡回头看了一眼楚北岌,对方站在原地,神色如常地看着这边。

  “你以为我想?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燕无渡低声道。

  薛衍成拉近与燕无渡的距离,低声警告:“你要是我爹,就离那个人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燕无渡再回头,楚北岌瞬间出现在眼前,放大的黑袍将他所有视线遮盖。一片黑看不清所有,由于速度太快太突然,仿佛瞬移而来,他被吓得蹲坐在地。

  楚北岌拉起他,出言挑衅薛衍成道:“不好意思,你爹现在暂时归我了。”

  说完拉着他就往人群驻扎的地方走,也不顾众人探索又畏惧的眼神,和身后薛衍成的骂骂咧咧的叫嚣。

  “楚北岌!我一定会杀了你!”

  楚北岌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行,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