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与迟渊对视的前一秒, 陆淮收回视线,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眉睫低敛着。

  明明阳光和煦,却好似突然冷场。

  凌秩迟钝地哆嗦下, 后知后觉他在这两人之前似乎不应该提到方栖名?他先是瞥了眼陆淮, 又瞧见迟渊不算太好的脸色, 可是他要是现在道歉也很怪啊......

  他到底刚才是为什么要提这么一嘴的?

  “那个......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凌秩尝试开口,“我不过是刚刚恰巧觉得感慨......”

  “嗯?你没必要解释,凌秩。难道有谁会在意么?”

  陆淮挑起唇,语气平平淡淡。只是撩起眉睫,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迟渊。

  这意有所指?凌秩琢磨着,果断地选择闭嘴,不过陆淮现在愿意搭理迟渊了?他狐疑的目光开始在两人之间打转,心里突然涌出个猜测——和好啦?

  “嗯。”, 迟渊神色间略带几分无奈, 他应道,顿了顿转向凌秩,“你随意说。”

  立场肯定是要表明的,他会对方栖名的遭遇叹口气,但若说在意倒是不会。刚才微微走神是想到了方霆那疯子的危险性,却不想是被陆淮误会了。

  思绪在误会二字上停留几秒, 迟渊眨眨眼, 没忍住扬起眉梢,所以刚才算是“吃醋”么?

  “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凌秩十分应景地往嘴里塞口瓜, 但他真不是八卦, 和好之后让迟渊“配合”不也更好些么?他好根据情感进程来调整下他的计划。

  “算是吧。”

  “对啊!”

  两人同时出声, 陆淮的答案模棱两可,迟渊则是带有些炫耀的迫不及待,凌秩暗自发笑,故意拖长尾调打趣:“哦~”

  陆淮微地抿直唇线,现在迟渊正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瞧,明显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他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就感觉某人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他身边来,扯了扯他刚整理好的袖口。

  “这么勉强的么......”

  “不然?”,陆淮撩起目光,夹杂笑意地反问,“你想要什么?”

  迟渊压低嗓音,目不转睛地盯向他:“想要的都可以说吗?”

  陆淮不置可否地抬起下巴。

  ·

  “好了,你们两个。”,凌秩自觉自己不是来吃狗粮的,虽然他们看上去十分养眼吧。

  关键的确是有些事得商量。凌秩的神情变得严肃,他之前和陆淮谈过提前手术的事,但有些细节不还是没考量好么?所以陆淮也没明确给他答复,而迟渊的态度则早就向他表明过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以陆淮意见为主。

  “陆淮,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跟我国外的老师交流,而前天他回复了我邮件。”

  提及这件事,陆淮和迟渊目光均是一凛。

  “他是支持我想法的。我昨天把细节处仔细想了想,又结合他意见进行修改......”,更多的有关专业技术方面的,在场只有凌秩清楚,于是他便只谈可行性,“手术成功的概率......和之前差不多,百分之六十吧。”

  说到这,凌秩低头苦笑,他不太敢看陆淮和迟渊的表情。

  他当然是想让成功的概率高一点,再高一点,但......这世界上最痛苦又最常见的事大概就是无能为力吧。

  “挺好的。”

  陆淮打破沉默,他噙起笑,眼底漾起温柔。身侧的迟渊抿着唇神情沉闷,他将人拉近些,对方却还是没什么反应,没像平常给予他积极反应。

  “这概率已经很高了,你们不至于这样。”

  气氛低到谷底,陆淮轻声安慰着低头不语的两人。

  “陆淮......我......我只是觉得......”

  凌秩这几日焦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到达顶点,他嗓音颤抖着,几乎濒临崩溃边缘。

  “我知道。”,见状,陆淮叹了口气,正措辞时他手腕蓦地被迟渊抓住,对方眸若点漆地看向他,又很快移开脸去,只是紧紧握住他手,一言不发,他顿了半晌,“凌秩,你已经很好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自责,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最开始知道我怀孕时,我就觉得眼前是死路,你做了这么多,甚至把面前围堵的高墙凿出道能容纳一人进出的口子,已经太过于了不起了。”

  陆淮垂落眉睫,眼底是盈盈笑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出于真心:“我是说真的,百分之六十的概率,是太出乎意料又令人惊喜的结果了。”

  “谢谢你,凌秩。”

  “陆淮......”凌秩哑了嗓子,想要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涌至喉间,终究是在听到陆淮那句“谢谢你”时,安然落入心底。

  “别再焦虑了,不然我才要担心。你不是说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是一位医生的必备素养么?”

  陆淮淡笑着,试图把凌秩身上的担子卸下些。他倒也不是真的无所惧,死亡,或许不会每时每刻让每个人心生惧意,但于任何人,总归是存有一段时间的威慑的。

  他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事想很久了,担心与害怕无济于事,他又从不是一个会白费力气的人。

  顺其自然地接受。

  当然,他明白,死亡这件事总是自己先看透的。

  直到看见凌秩郑重地朝他点头,陆淮才稍微转移视线——迟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久了。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移过来,迟渊扯出抹笑,问他:“现在你想好要怎么安慰我了吗?”

  陆淮挑了下眉,被话语中的“安慰”一词取悦到,于是他眯起眼,轻笑着回答:“你也会需要我安慰么?”

  “需要......很久之前就需要,需要过很多次。”,迟渊伸出手,指腹温柔地蹭过陆淮的脸,完全不顾忌凌秩在场,着急要剖白自己,

  “袒露心意之前,我每一次在你面前的耀武扬威,都是在讨要安慰。”

  “比如羽毛球赛你没来,我气势汹汹质问了你,不欢而散后,其实我在你家楼下站了好久。当时想你要是不敷衍地同我解释,我就原谅你......”

  迟渊低垂着眼睑。

  “有次全年级只有你写出那最后一题,我当时想要是你不在我面前炫耀,或者是低调点,我高低要和你握手言和,偏偏你给我递了本导数分析......”

  “回国时没抢我项目,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结果转头就打我脸,明明当时我都想好要怎么和你述说思念了......”

  明明是“控诉”,陆淮扬起的唇角却没落下过,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和心理活动被迟渊亲口说出来,所谓的回忆似乎更为完整点。

  “这么说,都是我的错了?”

  “嗯......”,迟渊“恬不知耻”地附和,随即他低声道,“但要是你现在安慰安慰我,就都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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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站在如今的时间节点回头望,会发现好多事,他们自负于自己能力时,好像永远自信彼此更多,无论怎样针锋相对,角逐胜者,但他们早就把“完美”二字赠予对方。

  讨要安慰不过是说辞而已,迟渊想,他要的是陆淮独一无二的特例,从来都是。

  比如此刻,他只是想问问,问问陆淮,你明白我对失去你这件事,到底有多惶恐不安么?

  所以四目相对,让对方一览无遗自己的心思,他剖白,他说,我要安慰,我要讨要承诺,狗屁道理在此时我学不会体谅,我只要听你说,是的,你不会离开我。

  陆淮懂。

  “迟渊,接吻么?”

  他抬眸,清澈的眼睛里只有迟渊一人的影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知道迟渊朝他低下头。

  凌秩早在他们开始交流的时候离开,于是四周无人,静谧无声。

  这个吻干燥又热烈。

  陆淮手搭在迟渊的后颈,微微用力,把人朝自己这边带,像是要杜绝掉对方一丝走神的可能。

  唇齿交缠着,激烈得好比胸口激荡的心绪。

  短暂地松开,迟渊眼尾是红的,陆淮却扬起笑,他问:“一个够不够?”

  安慰够不够?

  彼此心意知道得太晚,但能不能不要遗憾?理智嚣张地霸占脑海中间,让百分之六十标红之后,无法忽视,于是给不出“一定”的承诺。

  但,我可以给你的,全无保留。

  “不够......”

  迟渊嘶哑着回答,他捧起陆淮的脸,眸底是沉甸甸的深情,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够......”

  你要知道我向来贪得无厌。

  唇齿相抵,陆淮几不可察地轻笑了声,喃喃自语般:

  “确实不够......”

  “我们合该各自心怀鬼胎,然后纠缠一生......”

  对于我们而言,从来就只有百分百的输赢,没有百分之六十的合格,事事都要到最完美才合称。

  “陆淮......”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