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一句情话......

  陆淮恍惚了瞬, 眼睑微微敛着,现出一片飘忽扑朔的影。

  这句话理解起来有点奇妙,似乎无形之中做出了比较,然后列出一张从上到下的排序表, 以至于大脑能在危急时刻有条不紊地抉择优先级。

  没参透这四字里到底裹杂着多少复杂的情感, 些微理解了眼前人仍然惊魂未定, 以此于此刻那惴惴不安都从眼睛里露出来。让陆淮囫囵得出结论——“解释”。

  很稀奇的体验。

  陆淮掀起眼,目光里带有理智思考过后的冷白钝感,有如千里霜河,沉淀于底的情绪静态着而一无可知。

  他看向迟渊,视线好似有意无意地逡巡,从单手抱着的牛皮纸袋到迟渊神情复杂的脸上,错过即将对视的目光,陆淮淡淡地开了口:“不会。”

  心里隐秘处的桎梏开始松动,他扯起唇, 看到迟渊眼眸刹那间的黯淡, 还有牛皮纸袋被捏紧时发出的轻响,才思忖着继续道:

  “我会把人绑起来,对伤处施加更印象更为深刻的惩罚,却无法挣脱。我要一遍遍诱哄,威胁,最后得到那句含着泪, 含糊嗓音‘再也不敢了’的承诺。”

  他刻意避过迟渊设定的“你”与“我”, 生生扯进来那个欲盖弥彰的“他”。

  ·

  声音鼓噪在耳膜,迟渊垂着眼睑, 讶异于自己理解的速度, 可能是之前琢磨很久的话起了作用, 因为种种预设,即使出乎意料,大概也能......触类旁通。

  陆淮给了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和清晰明了的态度。

  同归于尽与否不再重要,即使“不会”二字掷地有声,然而后面的字字句句击人肺腑得多。陆淮在告诉他,我们在彼此眼中的分量已经不一致了,你是我随意可弃的“玩玩而已”,而我是你想求的“同归于尽”,这样不对等的关系里,你注定无法成为你自己,我坦白明了地摊在你面前,而你呢?仍然不愿意后退么?

  这回的“玩玩而已”不掺假。

  迟渊苦涩地抿直唇线,带着某种执念般不依不饶:“那这算是你给我的机会么?”

  “我更愿意称之为消遣......”,陆淮挑了挑眉,目光澄澈至极,诠释着坦诚,“当然,如果你愿意这样认为的话。”

  迟渊深吸一口气,没理会陆淮话语里有意的轻佻,应道:“好。”

  勉强算是得到允诺,他终于舍得把捧了良久的两样东西往人面前拿,迟渊扯出抹笑,问:“要看看么?”

  ·

  所想和所说都无懈可击,但陆淮目光落在那沉甸甸的袋子时,反应仍是慢了半拍。

  可能是记忆越过时光只会厚重,他没有几月前的心境,好似也没有当初撕毁时的那份决绝了。

  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一瞬,他避开视线,似轻描淡写:“不必,你随意留着吧。”

  既然当初是选择送给你的。

  “行。”

  迟渊没劝,像是完全理解了陆淮之前那番话里所隐含携带的要求,指尖微蜷把递出去的东西收拢来。

  是可以糊弄自己的表面和好。

  就像与“完好如初”有别的“修复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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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

  蒋旻辞几乎是难以置信,她先是看向低着头的凌秩,后是望向站在一旁身姿如松的迟渊。

  但两人的反应有如复制粘贴般的静默,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就是如此。

  蒋昱辞即使是在情绪崩溃时,依然是端庄得体的,她眼眶红了,但仍旧不让自己失态,努力消化着一切:“所以,这个孩子的存在让陆淮很危险,对么?”

  “......嗯。”凌秩作为医生,自认为此刻还是自己站出来比较合适,即使他也无法面对一个母亲此刻难喻的哀痛。

  “明白了......”蒋旻辞哑着嗓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着,克制自己的颤抖。

  迟渊眼露担忧,他张合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凌秩惊呼:“伯母!”

  蒋旻辞突而向前走了几步,狠狠扇了迟渊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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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顷刻间变得极静,连带着空调呼啦鼓风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蒋旻辞也就只打了这巴掌,便站直了身,任由眼泪簌簌而落,并不说话。

  凌秩瞧着想上去求和,却见迟渊向他比了个不必的手势。

  也是......害得人家儿子成这样,生死未卜的,挨一巴掌怎么了?

  迟渊揩去嘴角的血,蒋旻辞这巴掌来得突然,他牙齿磕到舌尖,吞咽间还有股血腥味。

  他垂着头,试探地喊了句:“伯母......”

  蒋旻辞径直向前走:“刚才那巴掌,见谅。”

  凌秩和迟渊明显一愣,扭头准备跟上,却见着她一顿。

  “我知道这是陆淮的决定,也明白你们做出这个选择时,已经最大程度的为他考虑。你们瞒着我......”蒋旻辞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她微微佝着背,“但身为他的母亲,我还是会忍不住怨怼......请你们理解。”

  迄今为止,她最过格的举动也不过是扇了迟渊一个巴掌。

  已经算是克制至极了。

  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给出无数个理由,也根本不可能把迟渊从这件事里择干净,她明白孩子间的你情我愿她无从置喙些什么,但她毕竟是个母亲......

  按照时日来推算,这两孩子爆发冲突时,已经有孩子了?蒋旻辞噙着泪,她想,这几个月,陆淮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她缓缓闭眼平复情绪,就听到脚步声在耳畔响起。迟渊走过来搀人,好在蒋旻辞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他松口气,小心翼翼地给人指路:“......伯母,是这边。”

  蒋旻辞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说。素来优雅端庄的女士失态也仅是一瞬,明白现在哭喊难过没用处宇岩风,甚至自己情绪不好还会影响到陆淮,故而调整着,深吸一口气。

  走到陆淮病房前时,迟渊替人开门,还未用力就感受到蒋旻辞把手搭在他胳膊上,稍稍使了点劲,他顺着力道泄劲。

  上次被凌秩和迟渊一同拦回去,这还是近几个月来第一次,蒋旻辞心里担忧,隐隐有些不敢直面。

  迟渊顷刻间便明了蒋旻辞的意思,他低垂着眼睑,想要柔声宽慰,却听到她低着嗓子,轻轻问道:

  “他是不是很疼啊......”

  迟渊哑然。

  ·

  眼见着门推开。

  不出所料见到他家蒋女士眼睛红得像兔子,还有往核桃发展的趋势,而迟渊搀着人进来,竟然也不算平静。

  陆淮拧眉,侧目仔细瞧,就看到迟渊侧颊逐渐明显的巴掌印。

  两人肩并肩站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上前他无奈先唤了声:“妈。”

  蒋旻辞这才挪动步子,她直到陆淮拗得很,但看到那被固定的右手时,还是有点不可接受:“你这......”

  “不是大事......”,他笑意盈盈地抬起下巴,有意在母亲面前卖乖,哄道,“只是看着吓人。”

  “你根本就是完全没考虑到我!不然把自己放在那么危险的境地里?”蒋旻辞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但到底不敢说话大声,她看着陆淮的脸色就知道这人状态不好,随即便柔了嗓音,“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不要忍着,你看看你......”

  怕自家蒋女士说着说着心疼她到哭起来,陆淮弯弯眉梢,想握握妈妈的手,但还没有所动作就被刚刚忽略的迟渊钳住胳膊:“小心着点......”

  陆淮挑起眉,到底没当着蒋旻辞的面反驳,他扭过头,想哄人开心,便轻声唤道:“妈妈,我很好,不用这么担心我。”他稍稍侧过身,把小腹送到蒋旻辞手边,“您要不要摸摸孩子?”

  ·

  很乖的一团,不同于陆淮偏低的体温,暖暖的,柔软得不可思议。

  蒋旻辞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不自觉地住声。她到底还是怕陆淮疼,轻轻柔柔地虚搭着,根本不敢真的接触,过了半晌,才紧密地贴在一起。

  陆淮浅浅笑着,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迟渊看得心口泛软,不免有点蠢蠢欲动——他也想摸。

  他指尖抵住掌心,消解心里的痒意,把目光从那处扯开。才发觉陆淮为保持这个动作腰部半悬空着,眼皮狠狠一跳,迟渊立即弯腰,拿过自己床上的枕头,动作轻柔又细致,彻底塞到陆淮腰后侧时,才松口气。

  现在他和陆淮的姿势不可谓不暧昧。

  他稍稍侧过头就能亲到对方的耳朵,忍耐着也只能垂着眼睑,小声提醒:“可以放松了......靠着舒服点,嗯?”

  声音控制着只有他们两人听到,陆淮神色一松,卸去撑着的力气,目缀着微光,直到刚刚,他看到妈妈不抗拒这孩子时,高悬着心才终于放下。

  “你们俩......”

  蒋旻辞突然出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渊:呜呜呜,我也想摸!

  陆淮:......不给 冷漠JPG.

  第二更估计六千,我看看十二点前能不能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