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稍稍有点超纲。

  无论是陆淮还是迟渊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眼见着气氛又要往沉寂的方向走,凌秩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他容易吗他......这事是能避过去的吗?反正蒋旻辞已经同他说了这几天要来照顾陆淮,人家母亲要来照顾儿子, 他还能拒绝不成?

  再者......凌秩的眼神扫过陆淮小腹, 现在月份小尚且可以随意扯理由搪塞, 之后月份大了,除非陆淮几个月不和蒋伯母联系,不然哪里瞒得住?但到时候棘手的怕就是陆擎了。

  凌秩弯弯绕绕的想了挺多,迟渊与陆淮自然也不会少。

  坦白是一定要坦白的。迟渊皱紧眉,几不可闻地讽笑了声,别的不谈,尽管他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但陆淮是否能顺利活下来都未可知。

  若是......那时候他们该怎么向蒋旻辞解释,自己儿子说没就没?这早就不止是他们两人的事了。

  可此事该怎么开口合适?

  陆淮和迟渊猝不及防地对视, 都看清彼此眼里同样的困惑。

  他们大概是能承受坦白之后的所有后果吧。

  ·

  凌秩见两人视线越发胶着, 他思忖着向陆淮补充些信息:“蒋伯母说她明日事情就全部处理完了,要自己亲自来医院照顾你,你看......”

  陆淮稍稍敛眸,素来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现在两只手都伤痕累累,不易动弹, 尽管有些微妙的不安, 但抚慰方式似乎也只剩下目光注视着腹部的弧度。他噙起淡笑:

  “那就说吧。”

  索性瞒不过去。

  就是不知道他家蒋女士震惊过后,会怎样看待他和迟渊之间的关系。

  陆淮眉睫微垂, 眯起眼睛, 回忆起几月前他们之间的一场谈话, 他妈妈明显看出了些什么,而他也隐晦地承认了。即使那时他们两人纷纷欲言又止。

  感觉凌秩和迟渊略显震惊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陆淮半阖上眼,觉得困意又泛了起来,乏得很。

  ·

  迟渊喉结滚动,随即掩饰垂下头,之前特意为挡疤拨弄过来的头发发丝稍长,复杂的眼神盯向那参差的发尾,心口被涩又绵长的情绪塞满。

  陆淮啊......

  他攥紧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之前他大概也不会觉得陆淮的选择有什么吧......毕竟涉及生死,话总是好说得多,而蒋旻辞的性格他了解,大概是会依着陆淮的,只是说不定会心疼地日日落泪。

  高三出柜,和陆擎大吵一架最后落下难愈的腰伤,这些证明陆淮同他父亲如履薄冰的证明,他从未了解过,要不是蒋伯母不经意地说出口......

  迟渊不明白陆淮是如何这么轻描淡写做出决定的,他眸色暗沉下去,苦中作乐地自嘲,自己还有时间心疼陆淮呢,按照蒋伯母上回劝分的态度,知道陆淮因为他受了这么大的苦,估计他想赖在陆淮身边都难了?

  见陆淮眉目困倦,眼尾恹恹地敛着,明白对方是困了,向凌秩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我们出去说。”

  ·

  凌秩目光促狭地见迟渊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这算是苦尽甘来了?陆淮同意坦白,算不算是给你‘名分’了?”

  迟渊倚在墙边,敷衍地勾了勾唇:“你不懂他。”

  见人情绪好像真的不对,凌秩:“什么啊?”

  “孩子有名分了,我可没有。”迟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猜到陆淮心思的,但他们俩思维习惯是经年累月里揣摩思考得来的同频共振,除却彼此间争锋相对往往会错意,其余的倒是合拍至极。

  闻言,凌秩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最后甚至藏不住笑:“那挺好的。”

  没理会对方的幸灾乐祸,迟渊低眸瞧了眼表,催促道:“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事么?快说。”

  “哦,其实也没什么。”,提及正事,凌秩明显正经许多,只是他神情稍稍有点古怪,迟渊疑惑地挑眉,就听到对方干咳几声:

  “和陆淮有关,他现在......嗯,挺敏感的,但孕后期这情况都正常,毕竟孩子渐大,不仅抵的是他的腰......”,凌秩较为含蓄地表述着,“他清心寡欲惯了,可能面子薄,觉得自己难以理喻,所以你在旁边多帮忙纾/解下,懂的吧?”

  迟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懂的,在凌秩殷切的目光下点点头——也就是说,昨晚的事在之后还会常常发生呗。

  他眸色渐暗,想到哪“梅落薄雪,摇曳生姿。”①

  凌秩交代完就准备走,其实要不是出科纳恩这事,他估计不会想到这。

  要不是陆淮别扭,迟渊这人前科累累证明“眼瞎”,谁乐意提这事......

  ·

  陆淮其实没睡实,他手受伤不方便撑着腰,但孩子位置靠后抵得他陈年旧伤生疼。

  主要是他这回事情闹大了,让他家蒋女士心安不下来,要亲眼盯着他,不然孩子的事估计可以一直瞒着,早一点的话,便是他不幸地死在手术台,迟些,他应该能亲口说。

  还有陆擎......

  陆淮觉得头疼,在脑海里选择草草揭过,准备顺从那罕见的逃避念头,便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

  ·

  迟渊刻意把视线从陆淮的右手处移开。

  生生弄折自己的手,一个“狠”字大概概括不了。

  怕动静大把人吵醒,他走到沙发边坐下,顺带拿起那搁置一旁的牛皮纸袋。

  将其揣在怀里,迟渊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才感觉四处乱飞的思绪有了相汇的支点。

  “......你和我母亲见过了吗?”

  陆淮嗓音低沉地发问,他侧过头,面向迟渊,只是迟迟不睁眼。

  “嗯。”,迟渊没想到陆淮没睡,缓几秒才慢慢答道,“你当时在手术室里,伯母心情不好,我陪她聊了几句......她和我说了些你的事。”

  “哦,想得到。”

  陆淮不意外,他清楚他家蒋女士的性格。

  “陆淮......”,迟渊嗓音突然变得有点哑,可能是镇痛和麻木终于随着时间偃旗息鼓,此刻他才感觉到,除却“只要陆淮醒来就好”之外的情绪上涌。

  “嗯。”,好不容易没那么“剑拔弩张”,陆淮应了声,终于掀起眼,才发觉迟渊眼尾有些红,他怔愣着忘记要谈及的下文。

  “你会害怕么?我只知道我当时快疯了......”,迟渊低声笑,可任谁也听得出那压抑着的苦,故而陆淮没打断,静静地选择听下去。

  “我......”,迟渊滚动喉结,他撇开脸,“我当时在脑海里措辞无数遍,想着推开门后的场景,思考怎么不惹你生气,告诉你......日记本被我一页页粘好,录像带时隔多年虽有点难却也修复了......”

  “但是吧,我不太敢开口,东西你早开口说不要,认定事便绝不优柔寡断,我自作主张,你不会喜欢。”

  迟渊抱着牛皮纸袋的手不住地发颤,他艰涩地扯着嗓子一字一句道:“这些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我抱着怎样高昂的情绪,拥有怎样的期待又如何在耳边一遍遍告诫自己,才推开那扇门——

  而你不在。

  身陷囹圄。

  迟渊自嘲般扯了扯唇角,没在此处多做纠缠,他撩起目光,视线却是散的并不聚焦。

  “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介绍。”

  ·

  迟渊情绪浓烈得似今早直入的炽烈阳光,扑面而来,着实闪人眼睛。

  陆淮想侧过脸。

  好在迟渊现在没选择把牛皮纸袋中的日记本与录像带递给他。

  他愣愣地想,所以现在他是要回答“嗯,我现在知道了。”吗?

  陆淮抿住唇,眼睑低垂着。

  ·

  迟渊没想陆淮回应,他自顾自地说:“我看到你挺直背,桎梏着科纳恩,迎向那十余人的时候,从未那么透彻地理解过‘及时’两字......即使真的快要变成‘差一点’......”

  “陆淮,我当时想,如果你注定要如此,我何必提心吊胆呢?不如拉着你一齐同归于尽算了......好歹心里有底,甚至还能同棺。”

  陆淮:“我......”

  迟渊哽住嗓子打断:“我真是挺害怕的......虽然我明白,谁又能比我了解你有多优秀呢?你合该运筹帷幄、永不俯首......”

  陆淮眨眨眼,他能听出迟渊摇摇欲坠的理智悬于崩溃的界限上,只隔一步——

  他眼睁睁看见迟渊朝他走近,弯下腰,与他对视,因此,瞧到那全然红透的眼睛。

  “所以我们确实是像呢。”,迟渊半是感慨半是叹息,“我琢磨了下感同身受这个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可能调换一下,我以身犯险,而你赶来救我就能理解了吧......”

  “陆淮,我想问问你,如果是那样的话......”,迟渊声音越来越低。

  “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想拉着我同归于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嗯,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只可意会。

  凌秩:我终是为你们付出了太多......

  同归于尽是情话

  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