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 陆淮那双桃花眼平日里总是间杂些料峭春寒,时不时盈盈暖意泛起,端地是动人心魄。

  此时,迟渊与这双眼睛对视, 却发觉浮冰尽散, 其中承载的痛色几乎能将他灼伤。他抵着腮, 忽而讽笑出声,为自己方才的刹那失神。

  陆淮愈是这样,他应该愈是痛快!

  迟渊就这么淡淡垂着头,他居高临下般把陆淮的神色尽收眼底。即使是狼狈至极的此刻,陆淮的脊背仍是直的,也是,这人从学不会什么弯腰,甚至连句软话都不会哄。

  不然,他早就陷进去, 哪里还来得时间回头?

  “陆淮, 你何必此时都这样惺惺作态......”

  他指腹并不温柔地摩挲过陆淮的下巴,烫伤的那处因为这个动作略有些刺痛,反倒像是在讥讽他当时做的傻事。

  迟渊觉得此刻他竟有点笑不出来。

  于是意兴阑珊地收了手,他勾起唇,仿佛是对眼前人厌弃至极般,一刻也不愿多纠缠。

  “既然陆总身体不好, 不如星河的事便早早出局吧......”

  迟渊说着笑了笑, 凤眸狠厉地眯起。

  “当然,若是你实在受不住, 陆氏我也可以‘代劳’。”

  刻意在尾音加重声量, 他胸口却仍是被一团气淤堵着, 好似不掰扯开陆淮外面这层冷硬倔强的壳,报复就没那么畅快利落般,不够快活。

  他就这么站在陆淮面前,指尖摁在那纸页划拉出的伤口上,见对方吃痛似的蜷起眉眼,眸中方才闪过一丝愉悦。

  他稍微拢了把散落的文件,拣着重要地怼在陆淮面前,迫使对方睁开眼,只是被略含雾气的眼睛注视的那瞬,仍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下手。

  “看清楚。”

  ·

  陆淮疼得想缩起身体,他脖颈处在不断渗血,几寸长的小口却仿若能散失热量般,他指尖逐渐变得冰凉僵硬,抚在小腹,再也得不到一丝安慰。

  可迟渊仿佛仍嫌不够,泄恨似地摁住,让他死死咬住唇,才没落得更为狼狈的境地。

  面前的黑字白纸又有了新的内容,他冷汗潸潸,眉睫止不住地颤,却掀开眼,费劲将其看清楚。

  就像是要看清楚这足够鲜血淋漓的现实。

  只是好像有点太难承受了......

  陆淮眼睑垂着,在看到星河负责人一栏的“迟渊”二字时,生平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想法。

  他死死攥紧手。

  无数话语在喉间翻涌,那是每每午夜梦回间差点就泄露于唇齿的妄念。

  陆淮难耐地阖上眼,深刻体会了番何为剜心,突然就觉得腹腔间的疼痛不过如此。

  他抿住唇,生生从剧痛中扯出抹淡笑......何必呢......说出来引人发笑么,还是现在不够难看......

  ·

  “你真当我在意陆氏么?”

  陆淮掀起眼。

  ·

  迟渊常常在想虚情假意里是不是多少夹带些许真心,不然他怎么恍惚间在陆淮眼里看到了他的分量。

  随即却又讥笑自己是没被骗够,陆淮怎么可能不在意陆氏......

  若他真是信了,是不是到事情大白那天,对方还会把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他头上?

  寥寥几句解释,让他信以为真,陆淮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怪他想象力不够丰富,没这么好的联想。

  ·

  “怎么?难不成与我有关?”

  迟渊看似平静,胸口却上下起伏着,他沾血的手指缓缓上移,就这么挡住陆淮那双惯会骗人的眼睛。

  “陆淮,你怕是情感戏演多了......现在是不是要说出好多我不知晓的背后隐秘,然后让我悔恨不已?”

  他硬是让陆淮鸦黑色的眉睫染上红色,才似笑非笑地勾起唇。

  “你不会要说,你爱我吧?”

  ·

  怎么敢......

  喉间滚烫的话语,终是于不甘心下泄露一句,在面对迟渊轻佻又冷漠的“爱”字时,尽数冷却。

  他听着自己的心脏声就这么慢下,连带着当年的心动一齐冰封。

  说爱......他怎么敢......

  陆淮习惯敛匿住情绪,就这么扬起头,小腹的坠痛感撕裂般拉扯住他神经,但他仍是弯了眉梢,淡若琉璃的眼眸落到迟渊身上,对上对方满是戏谑的双眼,藏在身后的手揉皱了说明他怀孕的检查报告,笑得真心实意,只是一字一句语气里裹着雪:

  “那就别爱。”

  是他妄想,如今心死滋味,一次就够。

  迟渊,我们,最好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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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陆淮设置的绝佳‘牢笼’,他欣赏对方落败姿态的狭窄空间,却不想是自己先受不住,推门而出。

  迟渊头靠在椅背上,窗户被风吹开,捎带而过时渐渐冷却发热的头脑。

  他满眼都是对方冰冷锐利的最后一笑,他妄想过甚,竟然从那秾艳无双的“美人刃”里看出了破碎的泪意。

  可陆淮......又怎么会呢?

  见无法骗他,立马挺直傲骨反击,理智又刻薄的才是他认识这么多年的陆淮啊......

  迟渊捻动指尖,目光落到桌上的沙画。

  基于欺骗的一切行为,竟也点点累积了心动么?他把恨雕琢得足够浓烈,才不至于在陆淮面前露怯,将那爱意透露风声,平白惹人嗤笑。

  “把这东西扔了吧......”

  他让助理把沙画带走,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陆淮目光灼灼望向他时,缱绻于唇齿的字句。

  “等等。”

  助理闻言止步,他本就抱得颤颤巍巍,听到迟渊低沉的视线,咽了口唾沫,侧过头,正对上那道阴沉的视线。

  心里暗自腹诽,怎么回事?前些天还春风得意呢,现在抑郁得像是赔了几十个亿一样?关键是别对着他们这些“小兵”啊,搁这水深火热的......

  摸不准迟渊心思,助理抱着沙画踱步靠近,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便是一空,他有点讶然地抬头,便见着迟渊轻轻巧巧地拎着那沙画,举止随意得不行。

  预感不妙,他连忙后退一步。

  “砰!”

  画框面上的玻璃撞击地面,应声而碎。助理被这动静激得一抖,而距离中心点不足半米的迟渊连眼也未眨,站在原地,淡然地目睹全程。

  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开,而沙粒密密地铺在地毯上,半点看不到仍是“画”的原貌。

  迟渊也觉得自己此行此举像是疯了。

  他冷冷地勾起唇,觉得麻木无比,脸颊被剐蹭出一道血痕,他混不在意地用指节揩去。

  也就是这种程度。

  他面无表情地踏过满地狼藉,看着呆滞于原地的助理。

  “喊人来收拾干净。”

  ·

  他一向如此,注定不会得到的东西,就把“存在过”三字当着眼前也一并毁了,不然,像是仍在意似的——

  太不体面。

  迟渊眨眨眼,倏而弯唇。

  他赢了的,应当高高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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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打开的车门呼呼灌入风,冷气悉数裹在陆淮周身。

  实在是没力气,陆淮咬紧唇,却也没把门拉动分毫......太疼了......

  他捂住小腹,眸底铺着细银,似一时不察就会聚拢来,变成泪垂落。

  陆淮勉力从翻飞的纸页里抽出手机,腹腔的疼痛几乎让他尝到血腥气,就算五感为规避痛苦麻痹到一定程度,多少也能明白过来自己状态不好。

  顾忌着那团血肉,不太敢硬熬。

  他打给凌秩,眉睫落到衣领上的斑驳血迹,果真是狼狈不堪啊......

  “凌秩......”

  陆淮喘息声几不可闻,连带挤出来的几个字也轻若呢喃。疼得不行,他微微佝偻起身体,放在小腹的手却揉都不敢揉。

  怎么,都欺负他......

  ·

  凌秩才接诊完,手机刚开机就接到陆淮的电话,听到陆淮有气无力的声音就知道对方状况不好。

  他难以自持地咬住牙,蹭得站起身来。

  “陆淮,你人在哪!”

  其实凌秩接通电话,陆淮心就安定下一半,冷汗几近要垂在眉睫之上。

  “......麻烦了......星河......”

  意识昏昏沉沉,他半阖住眸,在疼痛的间隙竟然也能苦中作乐地隐约想到凌秩看到他这幅样子,又是怎样一阵数落......

  真是不好意思,自己总麻烦他......

  “艹!”凌秩狂奔下楼,听到星河二字,没忍住骂道,“不是要你暂缓工作么!你作死呢?”

  他抿抿嘴,不放心又问了句:“你现在感觉怎样?”

  “疼。”

  陆淮指尖蜷紧,疼痛从腹部蔓延至心口,让他除却疼一个字,再也没其他感觉。

  光影浮沉变化,明暗交杂间,迟渊那句话依然像锥子般往最痛处戳。

  “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当真都这么疼,当真的话,他怕真是要死了。

  “好疼......”

  陆淮喃喃地重复一遍。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一个没有存稿的人试图在九点前日六but天天卡文这件事

  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