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湮灭于唇齿, 陆淮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眉睫却微微垂落,敛眸养神,并未再去看迟渊的反应。

  即使车速极慢, 此时还是泛上些许晕。陆淮手无意识地抓紧坐垫,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 青白的指节尽显忍耐。

  倏而便又静默无声。

  迟渊神色稍稍缓过来,他眸色凝在陆淮的脸上。这人唇色淡极,丝毫不见话语机锋的狠劲,脸色则惨白得近乎透明,陆淮蹙紧眉心,应该是不太舒服。

  关心的话语在喉间循环几个来回便搁置下,迟渊索性侧头看向窗外,想着过犹不及,免得陆淮觉得假。

  只是避开眼神好像不够, 玻璃透明, 把对方的影映得分外清晰,他眸光闪烁着,心烦意燥地去数过去车的数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单薄的影上。

  他瞧着陆淮略带痛苦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在心口叹了声。

  ·

  “不舒服么?”

  迟渊的声音响在耳畔,陆淮费劲地掀开眼, 窒闷之中让他不清楚对方是何时靠近的。

  “没......”

  他抿紧唇, 淡淡应道,视线略微复杂地从迟渊身上收回来, 定定地望向前方。

  目的地渐近, 星河两字已经清晰可见。

  也就意味着......

  所有在四周窥视而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时候来逞凶了。

  陆淮垂下眼睫, 轻声笑了下。

  打开车门,陆淮缓缓撑直腰,只是说到底一晚上的恢复时间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勉强,眼睑稍落,遮掩眸中痛色,煞白的唇紧抿着,他就着这个姿势缓了半晌。

  膝盖上的上一齐加持,影响走路姿态,陆淮尽量维持面色如常地提步,就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他视线上移,瞧见迟渊明晃晃的担忧神色。

  陆淮微愣,随即扯出一抹笑,轻轻拂开迟渊的手。

  “无事。”

  ·

  星河大厅内有来往的人流,算是“众目睽睽”的环境下,迟渊知道按照陆淮的性格绝不会同意他的搀扶,但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推开时,却还是莫名怅然地捻了下指尖。

  把流露出的担忧神色收回去,迟渊凝视着陆淮行动自如瞧不出任何异常的背影,淡漠地抿直唇线。

  无所谓了......

  陆淮愿意遭罪,就遭,他何必赶上去心疼?

  慢悠悠地抬步跟上,走到会议室前,却看到陆淮身形一顿,迟渊的心莫名被揪紧,来不及细想陆淮是不是看出了端倪,便看见对方扭过头来,秾艳无双的桃花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望向自己。

  “怎么?”他听到自己含着笑意问,嗓音松散又平和,“有什么事要跟我交代么?”

  “迟渊。”

  陆淮仗着还有段距离,眸色柔和得像是染上雾色,心口沉沉压着只有自己知晓的郑重,说道,“你要和我一起进去么?”

  还是会在会议中途摆足胜利者的姿态推门而入呢?

  抑或者,全数都是我多想......

  ·

  迟渊滞了一瞬,随即笑了,扬眉间是熟稔的肆意:“你是在试探我吗?”

  他摇摇头,手指却与表现完全相反般攥紧:“陆总你好重的疑心啊,合着我昨日的在乎和......心意,你是一字未信?”

  陆淮挑挑唇,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自顾自地说道:“会议结束后......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好。”

  迟渊对陆淮的避开回答并不意外,实际上,他都嫌自己所说的恶心,只怕勉强陆淮做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太难,他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不再纠缠,顺手递上台阶。

  “我在旁边休息室等你。”

  ·

  陆淮处理事情向来效率极高,这回陈亦依旧没有出现,他坐在中心位上,看着两排熟悉的脸,淡漠道:

  “可以开始了。”

  提案即使三天过去,依然是没有任何改进,而眼前是习以为常地争执不休和无法推进的进度。

  陆淮缄默得如同观众,那双又清又冷的眸子凝视着各种“啼笑皆非”的表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默数节拍。

  直到耳边聒噪的声响如退潮的海水偃旗息鼓,陆淮抬眸看了眼表。

  “你们结束了么?”

  可能是陆淮的气势过于骇人,即使是笑着,也无人敢在此刻接他的话,于是面面相觑后低下头,就好似方才的争吵与他们无关般。

  陆淮噙着笑,然而好比浓墨般的眼睫下是淡淡的青影,彰显着主人此时倦惫至极,他视线从每人身上扫过,甚至留出片刻看向会议室的门——

  无事发生。

  “那好。”陆淮嗓音低沉,他此前因为试探方霆以及调查星河,并未把精力集中在项目上,甚至由着星河的这群废物拖延进度,现在是时候一并解决了。

  “诸位,今日起,你们就此出局。”

  冷淡得不容置疑,陆淮气势迫人,宛若裹着霜雪,于近乎凝滞到死寂的空间里,他缓缓从主位上直起身: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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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凤眸内敛。

  他了解陆淮,对方有不亚于自己的多疑,既然如此,在对方防备极高时给予打击似乎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也不介意陆淮再多得意那么一会。

  冷眸望向文件上那枚章印,象征着陆氏的标记在落款处无比张扬。

  这是陆淮亲手递给他的刀,他当然得礼尚往来。

  迟渊拨通秘书的电话,方才的关切与担忧悉数匿了踪影,卸下皮囊之后的神情仿若淬冰。

  “一切准备好了么?”

  “随时听您吩咐。”

  听到对方传来肯定的回答,迟渊下压的眼尾染上讥诮,他牙尖狠狠抵住厮磨:“那就让我们献上大礼吧......”

  当解决完所有棘手的问题,发觉事情都预料自己想象的发展时,陆淮一定相当放松吧......

  哪里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狠厉混杂着不知名的暗色从迟渊眸中一闪而过,直至趋于无声。

  去他妈的心疼,他非常期待。

  ·

  应付完所有,陆淮有些筋疲力尽,但眼中缀着明亮笑意,让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所有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这是否意味着,他麻痹自己的一字一句有实现的可能?

  想到迟渊掷地有声的“当然”,陆淮微微蜷起指尖,像是要把这无形的东西捧住,捂于心尖。

  他抽出那份掩去真实姓名的检查报告,“妊娠”二字在结论一栏无比显眼,陆淮摩挲着纸页,终是放下那么点惴惴不安。

  深吸一口气,陆淮拉开车门。

  ·

  迟渊听到声响,稍抬了下眸,与陆淮略带喜色的眸子恰好对视。

  他解开袖扣,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陆总一切顺利?”

  “......嗯......”

  零星雀跃转瞬不见踪影,陆淮抿紧唇线,心口微滞,勉强忍受那么点不安应道。

  迟渊俯在他身上,替他关好车门,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陆淮才觉察到车里过分安静。

  “司机呢?!”

  地下室阴沉,就算大排的灯照着,也无丝毫暖意。

  陆淮眨眨眼,自嘲宛若浮光蹁跹跃于眉睫,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将身后的纸攥起皱褶。

  “我让他先回去了。”

  迟渊低声而笑,又倏而止声。

  “毕竟,与陆总这样好的相处时光,我怎么能浪费呢?”

  陆淮被掰过脸,迟渊的掌心抚过,动作说不上轻柔,他下意识抚住小腹,难言的痛处从心脏处逐渐蔓延开,令他张开嘴,却艰涩得一声未发。

  瞧见陆淮的痛楚,迟渊指尖轻颤,他却未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缓缓贴近,他那样温柔又蛮横地把陆淮圈到怀里,唇畔蹭过对方的耳朵。

  亲昵得不容逃脱。

  “陆淮,真是难为你虚与委蛇地为我演戏......每一次这样的接触,你一定很恶心吧?”

  “还好呢......还好......”迟渊声音低得宛若呢喃,但他贴在陆淮耳边,使得那些话在对方面前阴冷如毒蛇般避无可避。

  他恶意地低声笑笑。

  “你算计我时,有没有想到过今天这幕?!”

  迟渊陡然拉开了距离,陆淮才像是能重新呼吸般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横臂挡在腹前,难以置信地被迟渊扔过一脸纸。

  纸页锋利划过他侧颈,落下一道殷红。

  陆淮四肢百骸因迟渊的话僵冷在原地,分不清是哪里剧痛,只让他从心口生出剜意,疼红眼尾。

  瞧,果然是如此......

  陆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仍然觉得呼吸困难,他抬起手,一一捡起迟渊扔来的纸页,墨字白纸他竟然有些看不清,小腹的坠痛感让他瞳孔紧缩,“合作案”在一瞬间攥紧他心脏——

  “你不信我?”

  迟渊仿佛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话,他嗤笑道:“从未想过陆总竟然这么幼稚......”

  “难道真把我几句戏言当真了么?”

  幼稚......

  戏言......

  当真......

  陆淮紧紧阖上眼,平日里的克制在此刻尽数失效。

  大抵是他从未这么疼过......

  应当是太过了解,所以他心甘情愿送上软肋不够,迟渊还要费尽心思地往他最痛处戳,甚至毫不怜惜地碾过,让他一丝体面都不得。

  让人在最得意时摔下来才够狠。

  “所以......都是骗我的......”

  陆淮捏皱身后那张检查报告,眼眸尽是死寂,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看向迟渊,要等那最后一锤,如何穿肠破肚、剜心刻骨。

  *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还没写到文案(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