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禾在揉糯米粉的时候，接到了父亲发来的视频。
擦擦手，江随禾举着手机路过客厅，正看到宋洛抱着笔记本修改毕业论文。心中微微一动，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卧室，而是直接坐在客厅接起视频，镜头微妙又自然地把宋洛框了进去。
“喂。”
宋洛以为江随禾在叫他，懵懵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屏幕里一双略显沧桑的眼。
镜头里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
“那个小伙子是你朋友吗？”
江随禾弯起嘴角，“不，他是我男朋友。”
“啪嗒。”
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滑到地上，宋洛顾不得捡，呆坐在原地，错愕地张大了双眼……
这餐饭两人吃得寂静无声。
白瓷碗里放着几粒同样瓷白的汤圆，是江随禾刚刚包出来就下锅煮的。比起买来的冷冻汤圆，糯米皮更滑更软。
“尝尝。”江随禾若无其事地微笑，“我特意做的流心馅。”
汤圆的馅是磨得极细的红豆沙，掺了黄油。咬破糯米皮，细腻的豆沙缓缓流出，在茫茫一片白中晕染上一层薄薄的、沉闷的红色。
宋洛却觉得品不出味儿来。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着，刚才与江随禾父亲寥寥数语的寒暄。
说的话有没有不得体？
表情有没有不自然？
态度有没有哪里失礼了？
叔叔会不会因为哪里的失误，不喜欢自己了？
内心越是翻江倒海，宋洛的表情越是沉静。忽然想到几处刚才没处理好的地方，不禁懊恼地蹙起眉头。
而宋洛的表情看在江随禾眼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在生气。
江随禾的嘴角被心脏坠着，缓慢下沉。
如果那天见过和敬那帮朋友们之后，宋洛冷淡的态度只是让江随禾有所怀疑的话，那这次见过他父亲，宋洛低沉的脸色已经可以证明了。
——宋洛不爱他。
所以宋洛对自己的过去漠不关心！所以对进入自己的世界这么抗拒！
多可笑啊？一开始，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才是猎手。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那时孙阜手臂上的累累伤痕。他倒是也想试试，肉体上和心里的伤口，究竟哪个更疼？
“好吃吗？”江随禾按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强撑起唇角的笑意。
“啊？”思绪被江随禾的问话打断，宋洛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嗯，好吃。”
“那就好。”江随禾吃了几口，放下勺子，右手撑着下巴，用再温柔不过的眼神注视着宋洛。
“小洛。”
“嗯？”
“你喜欢我吗？”
宋洛抬眼，撞上江随禾那太温柔的眼眸，呼吸一窒，仓促地别开目光。他听见自己快要击破耳膜的心跳，害怕说出来声音会打颤，江先生听了笑话。
于是他把头埋进碗里，决定不回答这个讨厌的问题。
反正……江先生是知道他的！
可惜江随禾不知道。
没有得到答案，江随禾苦笑一下，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江随禾今天怪怪的。
超市的一个角落新开了一个卖老式爆米花的小摊，是用那种黑色滚筒摇出来的那种。
手摇爆米花宋洛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不过味道已经忘了。宋洛想跟江随禾说想吃那个爆米花，却在目光触到江随禾低头挑选青菜的侧脸时，咽了回去。
推着购物车，宋洛跟在江随禾身后挑选着食材，抿抿嘴唇。
说不上来哪里怪，可江随禾今天，就是……怪怪的。
提着购物袋回家，初夏的黄昏，微风暖融融的。
宋洛那点若有若无的忧虑被暖风吹散了，他嗅着空气中浅淡的花香，好心情地想着——
下次，下次一起去超市的时候再去买爆米花吧！
回到家，把购物袋拿进厨房，宋洛蹲在地上，熟练地翻出小票，把一半的钱转给江随禾。
“怎么还要转钱给我？”
宋洛很迷惑，转钱这事他不是一直在做吗？怎么这次这么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宋洛也没往心里去，下意识地回答，“如果万一哪一天我们分手了，也两不相欠，方便、省心。”
……好一个两不相欠。
“是吗？那就分手吧。”江随禾的声音冷静地像在说今晚吃什么。
宋洛愣住。
他刚刚说什么？
宋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抬头看向江随禾。那人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不清表情。
太阳的光线被黄昏压抑得暗淡，只有一点点光落在窗口前，而江随禾站在离窗口最远的门边。
昏暗、凝滞，了无生气。
宋洛终于反应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来不及想太多。埋在身体最最深处的自我保护机制开始疯狂报警，告诉他不要丢人又狼狈地追问原因，避免听到什么伤人的答案。
那刺耳的警报声吵得宋洛头疼，偏偏还关不掉。
“啊，好啊。”宋洛用全部的精力管理着面部表情，争取不要被人看扁。
江随禾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塑料袋，把刚刚买来的食材分了一半，递给宋洛。那彬彬有礼的笑，比初见时还客气几分。
“这些你拿回去吧，毕竟以后就不方便留你在这儿吃饭了。”
“不用了，反正我也不会做……”
——这话说得像自己离不开他一样。
宋洛赶紧接着说：“承蒙您辛苦这么久，这些就留在您这吧。”
腿蹲得有点麻了，宋洛小心地站起来，走进客厅收起属于自己的直播设备，在玄关换好了鞋，轻轻关上了2302的门。
他竟然真的同意了。
江随禾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关上的房门。
理智上，江随禾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不对等的感情就该及时止损，不然最后落得狼狈收场，太难看。
可感情在理智的包围圈里疯狂叫喊：去把门打开！去叫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回来！对他说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呢？
算了……他走的那么轻松，甚至连原因都不问。
听理智的话，总不会出错的。
他环顾四周，除了厨房地上那个自己制造出来的两只装满的购物袋，再无与宋洛有关的痕迹。
这就是宋洛说的两不相欠吧？
真是……干得好。
关上2301的门，宋洛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他的脑袋里好像装了一团浆糊，搞得他懵懵的，像身处梦境一样，毫无真实感。
在做梦对吧？明天一觉醒来，还可以去敲2302的门，那里还有会有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他。
手机的震动让宋洛回过神来。
解锁，点开微信，是转账退回通知。
犹豫了半天，宋洛点开那熟悉的头像，打开那人的朋友圈，快速下滑，突然在某一点顿住。
眼泪不自觉地砸下来，在屏幕上绽开一朵水花。
那条朋友圈，那条江随禾发的两人牵手的朋友圈……
没有了。
2302，江随禾把那条牵手的朋友圈转成仅自己可见之后，窝在沙发上，把手机随便扔到一边。
他觉得挺可笑的，笑自己过尽千帆，却在这小沟里翻了船。
算了，也罢，不过啊……
2301，宋洛把眼泪擦干净。
在一些撕扯着肌肤、黏皮带肉的刺痛中，宋洛又觉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
在这段感情开始之时，就仿佛侩子手的铡刀高高举起，而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了。
也好，就这样吧，以后就别这样了。
不过啊……
天色彻底暗了，一轮满月悬在天边。
脑回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这个分手之夜，想法却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不过啊……可真是搞笑，分手前的最后一餐，吃的竟是汤圆。
2021-02-17 14:47:25
中秋番外：今天吃月饼
宋洛最近嚷嚷着要减肥。
他摸着自己拍一下就像布丁一样“duang”一下的肚子，十分苦恼。
江随禾看了，俯身，在他白嫩的肚子上亲了一下。还没等宋洛害臊脸红，就听江随禾说：
“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乖乖的，爸爸会负责的。”
“……”宋洛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傻X。
为了减肥，宋洛也是做了一些努力。
比如把琳琅满目的“江式美味”，换成“江式减脂餐”……
有一说一，减脂餐这种东西，哪怕是江随禾来做，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粗糙的紫米饭、无味的煮鸡蛋、寡淡的各式水煮青菜，还有肉界耻辱——又柴又干又没肉味的鸡胸肉！
连续吃了一个星期“草”之后，宋洛看着餐桌对面，吃着荤素搭配的热汤热菜的江随禾，嫉妒得红了眼……
不过嫉妒归嫉妒，肥还是要减的，不然衣柜里的衣服穿不上，还得再买一批新的。
虽然他现在有男人养有工作，但钱这种东西嘛，多少都不嫌多。
除了嘴上的努力，宋洛在行动上也付出了一定的汗水。
比如上班的路上，让江随禾半路把自己放下，狂踩小黄车跑完下半程。
江随禾对宋洛减肥的态度不置可否，翘着小拇指喝着茶隔岸观火。
嘴和腿都无法满足的宋洛，看着江随禾那张吃饱喝足悠然自得的笑脸，感觉十分面目可憎。
但宋洛同时也很好奇，明明他俩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江随禾就不胖？
这个问题问出口，就见江随禾把手一摊。
“天生丽质难自弃。”
……更加面目可憎了！
中秋，宋洛本来不打算吃月饼了，又甜又腻，热量又高，不利于减肥大计。
结果江随禾却从厨房端出一盘月饼来，冰皮的，一个个细腻晶亮。
“……我不吃！我减肥！”宋洛铁骨铮铮。
“这月饼是冰皮的，没有上烤箱烤，是凉凉的，就说明它没有热量！”江随禾一本正经。
“？？？”信了你的邪，快给卡路里道歉！
“过节嘛，总要有一点仪式感。”
……说得也是。
为了给中秋节一点面子——可不是宋洛想吃啊——就勉为其难，把那些号称“无热量”的冰皮月饼吃了。
江随禾是用水果和莲蓉调的馅，还没入口，就能闻到清甜的水果香。
月饼在冰箱里冷藏过，冰皮冰凉滑糯，莲蓉泥湿润细腻，包裹在里面的芒果内馅微凉微甜，满满都是芒果独特的香气。
水果馅并没有打得很细，保留着大块的水果，使月饼的口感更富有层次。
皮和馅都没有额外加糖，保留了最天然的水果甜香，也减轻了宋洛减肥中的负罪感。
夜晚，宋洛捧着吃撑了的肚子黯然神伤，江随禾把人搂过来，叹了口气。
“胖一点也很可爱……”
“不可爱！”
江随禾又低头亲亲宋洛的嘴角，“我不介意你胖一点的。”
“但是我自己想好一点。”宋洛低着头，“我想……多喜欢一点自己。”
江随禾沉默半晌，“好，那我陪你。”
“陪我？怎么陪？”
“我知道一种运动，躺着就能消耗卡路里。”
“……”宋洛默然无语，“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种运动……”
“嗯……”江随禾闷笑一声，“就是你想的那种运动。”说完，俯身吻上宋洛的唇，把他的吐槽和抱怨扼杀在摇篮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宋洛耸耸鼻子，闻到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气。
口水不由自主地分泌，但想到等待自己的是寡淡无味的减脂餐，瞬间连起床都失去了动力。
拖拖拉拉地起了床，趿着拖鞋挪动到餐厅。
桌上摆着两份蒸蛋，两份紫米饭，一盘凉拌鸡丝，一盘清炒青笋。江随禾把盛着番茄牛肉汤的汤碗搁在桌上，解下围裙扔在一边，对宋洛招手，“过来吃饭。”
宋洛犹豫着坐下，“我还得减肥呢……”
“嗯，我已经把家里的油换成橄榄油了。”
心中蓦然一暖。
宋洛夹起一块青笋，久违的烟火气与味蕾碰撞，那种酥麻的感觉攀着脊髓一路向上，烟花一般在大脑里炸开。
果然这才是人间啊！
坐在桌对面江随禾的脸，终于打破了青面獠牙的形象，换上了粉红色、带蕾丝花边的滤镜。
“江随禾……”
“嗯？”
“喜欢你。”
江随禾笑，“我很荣幸。”
后续。
宋洛看着坦然坐在自己自行车后座的江随禾，气的牙根痒痒。
“……你干嘛？”
“说好的陪你呀～”
“……我以为的‘陪’，是我们两个一起骑自行车！”
江随禾眨眨眼，好清纯好无辜，“可是坐在男朋友的自行车后座，是每一个少女都有的梦想呀～”
……神特么少女！
长大叽叽的少女？
于是……宋洛咬牙骑着江式负重自行车，拉开了遥遥无期的减肥序幕……
2021-02-17 14: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