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47章 | Episode 47

  【阴影。】

  俞朔睡得浅,醒得早。裴旸因为昨天白天被占用,晚上回家刷题到一两点,还在睡。

  他没有做饭的心情,拿了手机和钥匙,准备到步行两千米远的一家早餐铺买点包子油条。那家的笋丁肉包味道不同别处,裴旸喜欢吃。

  周末的清晨街道空荡,早餐铺临近一家商务酒店,门口却已经排起了小小的队伍。

  俞朔远远地走过去,正好望见两个男人从酒店里出来,一个穿着淡蓝细纹衬衫,外罩栗色毛线马甲,另一个穿着裁制考究的西装。

  他们走到行道树下,身穿西装的男人低头亲吻同行者的脖颈,低语几句,穿过马路不见了。另一个男人折返回来,走向早餐铺,和俞朔碰了个正着。

  “老师好。”俞朔说。

  由于毫无防备,一刹那林子期的僵硬和惊惶表现得异常明显,虽然他很快就熨平了神色,但他知道俞朔早已将他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林子期勉强地微笑道:“你也来买这儿的包子?”

  这完全是个多余的问题,因为他们都已经排在早餐铺外的队伍末了。

  林子期问了俞朔的伤势,和他聊了几句美术社的话题。

  俞朔喜欢林子期,所以更加讨厌他虚伪粉饰的样子。林子期大概觉着了,很快也不再找话说。

  等他们都买好早点,俞朔略微颔首就要走开,林子期叫住了他:“等等,俞朔。”

  俞朔停步看着他,林子期复杂地笑了下,才说:“我是想问一件重要的事。你和彭琰初中就认识,对吗?”

  俞朔不明白怎么突然提到彭琰,点了个头。

  林子期说:“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吗?太突然了,才刚转学,学校调查了他班上的几个任课老师,也约谈了我,但……”

  俞朔更加疑惑了:“老师,你在说什么呀?”

  “咦,彭琰他前两天在校外坠楼了,你不知道吗?”

  他说着,见俞朔脸上唰地一下白了,赶紧住了口想来扶他,但俞朔已经转身跑走了。林子期担心地追出几步,想要喊住他,却被他甩得远远的。

  俞朔只想着要快点回家打电话,却没意识到手机就抓在他手里。他跑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蹲在地上嗬嗬地喘气,脑袋又开始发晕。

  少顷,他勉力站起来,忽然看见裴旸从前方的拐角走出来,身边穿黑衣服的女孩子很漂亮,他辨认了一下,是化了妆的黎姝。裴旸拉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让她先进,接着他也消失在那温馨可爱的入口。

  俞朔听到马路上汽车嘹亮的喇叭声,高高的枝桠上有鸟扇动翅膀起飞,它们的啼鸣一声高过一声:“喔哦——喔哦——”

  周围的喧噪声犹如骤然放大了千百倍,他被吵得几乎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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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旸和黎姝点了咖啡,只在店里坐着说了几句话,她还要赶着去亲戚家吃满月酒。

  黎姝说:“你对已经拒绝过的女生就这么敷衍啊。”

  裴旸问:“怎么说?”

  “之前跟我约会,你可不会头发也不梳理,穿得也这么随便。”

  裴旸接到她的电话时刚起床,简单洗漱就出门了。他穿的是居家的旧卫衣和黑色工装裤,衣服袖子洗得轻微起球,头发有些蓬乱,桃花眼倦倦的,因为人又高又瘦,反而有种慵懒的好看。

  他呷了口咖啡,开玩笑道:“我又没有满月酒吃。”

  黎姝冲动之下把他叫出来,但从看到他起就后悔了。裴旸总能在张口前让别人知道他的意思,以此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于是黎姝只好为自己一看即知是下了功夫的衣妆编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满月酒。

  他们坐着闲谈了十五分钟,黎姝数着秒抬手看表,和他告别,匆匆离开。她怕自己再不走,那些徒劳的话语就要冲破闸门了。

  裴旸又点了一杯咖啡和两块巧克力可颂外带,悠闲地走回家。奇怪的是,他等了很久,一直不见俞朔回来。他知道俞朔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出门散步,只好耐心地继续等。

  裴旸心不在焉地做完一张卷子,又拨了几通电话,都没有回应,他终于坐不住了,跑到湖心公园找俞朔。

  当他来到俞朔偏爱的一片落羽杉林,外婆的电话打来了。

  “小朔一声不吭地跑回来,我让他去房间里躺着了,想问问你怎么回事。他头怎么破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他,还是发生什么意外了?看他委屈得哟,一见到我就哭。旸旸,你说话呀!”

  外婆说着生气起来,裴旸知道她是怪他没照顾好俞朔。

  裴旸说:“他没事就好。您别急,说来话长。”

  他想了想,还是把苏瑶的事概括成意外,把校内风波描述成同学间的小矛盾,“医生说他轻微脑震荡,可能存在短期后遗症,加上最近诸事不顺,他心情不好,您什么都别问他,就让他撒撒娇吧。”

  外婆听了心疼不已:“这孩子命不好。阿瑶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靠谱。”

  裴旸说:“有您疼他,怎么会命不好?”

  “谁也没你会说话。”外婆说,“高三了,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压力很大吧?我最近还在想要不要去沧海市照顾你们,过两天我就收拾东西。没个大人到底不行呐。”

  “您先别折腾,这件事之后我再跟您细谈。”

  话说回几个小时前,俞朔不管不顾地拦的士,坐动车,又换乘大巴,敲外婆家门的时候,那袋包子还挂在手里。

  外婆看到他,惊讶地揉了揉眼睛,高声把在后院施肥的外公也叫了出来。他们将俞朔拉进屋内,俞朔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拿掉了,但缝针的伤疤很是刺眼。

  外婆吓坏了,忍住没有拉着他追问,而是让外公把他扶上楼躺着,自己打了个电话给裴旸。

  现在知道了大致的缘故,外婆放心了些,也有闲工夫注意起俞朔带来的那袋包子了。

  她拿出一个包子,掰开尝了尝,又递给刚下楼的外公吃,连连摇头:“这手艺比起我差多了。我要问问小朔店开在哪里,改天我到它旁边做生意去。”

  俞朔睡了一觉,傍晚起来,拥被坐在熟悉的房间里。床的四角立柱,没有挂床幔,两面大窗一开一阖,暮风带着凉意吹进来。

  遥远的天际,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厚云隙间露出了深蓝的夜空,那渐升的明月已经趋于圆满。

  他懵懵懂懂,以为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在九岁初访的夏天醒了过来。

  房间门没关,一阵脚步声后,外婆出现在门口,亲切地说:“小朔,你再睡,晚上可要难捱了,下来吃饭吧。”

  餐桌上,俞朔已经做好被盘问的准备,两位老人却只是一味地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一点。

  他真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外公外婆有时候待他比对裴旸还要好。

  他不知道因为裴旸从小主意大,不喜欢黏人,更不喜欢让大人们哄着玩,使老人们缺失了多少含饴弄孙的乐趣。

  后来俞朔来了,他乖静荏弱,有那么一点怯怯的讨好,又由衷地崇拜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是既勾人同情,又惹人喜爱,正好弥补了他们的遗憾,自然非常疼他。

  第二天上午,俞朔陪外婆在厨房做饭。他的厨艺有大半师承外婆,巧的是口味也和外婆相近,都喜欢清淡合宜,嗜甜,怕辣。

  小时候,俞朔帮忙择菜递调料,看外婆不紧不慢地切洗翻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似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厨房虽是方寸之地,却自有乾坤。

  她如从前般,哼唱着:“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饭后外公把他带到茶室,茶室原本贴了墙纸,因为老化发霉撤了下来,墙面也重新经过粉刷。

  外公说:“这面墙空着,我们想要装饰,但不想再挂字画,正好给你发挥。”

  俞朔不愿意在外公跟前班门弄斧,但被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不觉就答应了下来。

  一面白墙,俞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壁画。正苦于没有工具,外公就搬来了几桶乳胶漆、色浆和丙烯,一大把滚筒和笔刷。

  俞朔知道他原是想自己动笔的,说:“外公,你和我一起画吧。你起稿,我打下手。”

  外公摆了摆手,指着茶室通往的院落一隅:“水龙头你知道在哪里吧,梯子也在那边。我休息去了。”说完背着手走了。

  俞朔一个人在茶室静立,望着白墙看了十来分钟,心中已有定夺。他提笔便画,画了足足六个小时,一气呵成。

  外婆喊他吃东西,连喊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外公说:“你别去打扰他了。要治心病,什么良药什么大道理,都不如有件值得专心去做的事管用。”

  外婆从厨房端出一叠包子:“我就猜会这样。包子放桌上,等他饿了再吃,不费事。”

  太阳即将落山,俞朔描完最后一笔,肚子适时发出响亮的抗议。他擦了擦手,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到有包子,抓起来便啃。

  包子冷了,但滋味不减,面皮薄软有韧劲,内里猪肉的咸香和面皮的微甜中和正好。他饿得厉害,又吃了一个,香菇青菜豆腐馅的,鲜脆可口,不逊于肉包。

  俞朔大脑放空,边吃边走到厅堂。这个时间点外公外婆已经吃过饭,到村里散步去了。餐桌上留了一碗葱油面,面上有青椒木耳丝做浇头,也是热食冷食皆宜的。

  外公的智能音箱没关,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正在广播:“我国东北地区可见月食全过程,其他地区则可见‘带食而出’。今晚的月全食恰逢超级月亮,是非常罕见的奇观。现在月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阴影,处于初亏阶段……”

  俞朔的耳边自动重叠着响起裴旸的声音:“天文台预测三个月后会有月全食出现,本影食分将大于1.8,到时候记得去高一点的地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