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标兵奔北坡。】
俞朔回到裴旸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听到门外钥匙开锁的声音，定睛看向落地窗外，居然已经是黄昏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昏头胀脑地打了个晃，又跌坐回去。
裴旸换了拖鞋走进来，问道：“怎么不开灯？”
俞朔把手压在大腿下，怕他问自己为什么没去上课。但裴旸只是把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到茶几上，顺手打开了电视。
“我买了灌汤包，还有清蒸鲈鱼，炒青菜。明天煲个汤给你补补脑。”裴旸拿了小碗和筷子给他。
“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去学校。”俞朔轻声说。
“嗯，那你今晚早点睡。半夜不舒服一定喊我起来，别把自己憋进了ICU。”裴旸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用筷子将小刺剃干净了，放进俞朔碗里。
饭后裴旸只字不提学校功课，没事人一样陪俞朔看电视，还惬意地把脚翘到了他膝盖上。他个子高，长长的一条横在沙发上，仿佛对电视上的综艺饶有兴趣，不时点评几句。还是俞朔越坐心里越不安，说要补一下这几天落下的课程进度，两人才各自回了房间。
俞朔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课本，总也静不下心来，加上间歇性头疼，只好早早上床睡觉，等着明天早点去学校找回状态。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怪梦，梦的场景非常熟悉，纯净的蓝天，金灿灿的银杏叶，他站在校外的斜坡上，手机在震动。是的，就是十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但在梦里，他接起了电话，坐车来到一个白色的建筑前。
俞朔顺着楼道一路走到顶层，去往天台的阶梯放置着禁止入内的标识，但他绕开黄色禁标继续走了上去。
推开铁门，风灌进楼道，耀眼的天光将一方天台照得透亮，彭琰就坐在天台边沿的护墙上。
俞朔走向他。彭琰率先开口道：“不好意思，坚持把你叫来。”
他穿着初中时经常穿的那件白色始祖鸟T恤，洗得稍旧的牛仔裤，赤脚坐在墙上。风把他的头发和衣服向上吹，使他仿佛微微悬浮了起来。
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俞朔关心地问：“彭琰，你还好吗？”
彭琰笑起来，是俞朔过去熟悉的笑，张扬肆意，没心没肺。俞朔发现自己很怀念他的笑容，转学后彭琰总是戴着口罩。
笑着笑着，彭琰的眼里浮现出少许寂寞：“我是找你道歉的。对不起，五月那会儿不接你电话也不回消息。对不起，转学后对你态度那么恶劣。”
俞朔说：“没关系啊……我知道你一定遇到烦心事了。彭奶奶身体还好吗？”
彭琰没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手里叠着，折成了一只鸟的形状。他抬起手臂，借着风轻巧地一送，纸鸟便乘风而起。
天空像一面被擦过的蓝色玻璃，万里无云，只有庄严的太阳将万丈光辉射向地面。纸鸟以苍穹与赤阳为背景，梦幻般向上飞翔，使人感到目眩神迷。
俞朔眯起眼睛，忍耐着惝恍的晕眩，抬头望着那只鸟。他的余光看到，在天台的边缘，端坐在那里的彭琰挥了挥手，忽然，他的身影向后倒去，一下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恐惧和失重感令俞朔瞬间从梦中惊醒，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做这么不吉利的梦？”他抓起手机，第一时间想给彭琰打个电话，但时间显示还不到五点，他只得作罢了。
俞朔起来做好早餐，等到六点四十去喊裴旸起床吃饭。
他们背着书包下楼，俞朔想给自己的自行车解锁，裴旸却握住了他的刹车杆：“伤残人士禁止驾驶，我载你吧。”
“啊？”俞朔看向裴旸的山地车，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安了个后座。
裴旸拍着自己的铁后座：“喏，特等席。”
俞朔问：“你不嫌难看吗？”
裴旸已经跨上座位了：“车是用来骑的，实用性第一。而且假如人丑，难道骑个帅车就整容了不成？”
俞朔也坐好来，抱住他的书包，笑道：“你这叫保姆车。”
裴旸载着他，迎着晨风骑过明华大桥，声音懒洋洋的：“随便你怎么说。”
一路通畅，他们顺利地到达学校的长坡前，俞朔说：“我下去走吧。”
“不用，别看不起我。”裴旸踩着脚蹬，有些吃力，但撑着愣是没怎么减速，一口气骑到了校门口。
路上两侧熙熙攘攘的学生，许多侧目在看他们。但俞朔只顾着去抓从梧桐和银杏树上飘落的叶子，抓到了就塞进裴旸的口袋里。
进了学校，俞朔才从后座下来。裴旸单脚踩地，说：“不舒服就去医务室。中午叫上哪吒，我们一起去食堂。”
俞朔“嗯”了声，走回班级。他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一摞卷子和讲义，俞朔一坐下就开始整理，预计得在周末才能将落下的作业补完。
一个上午，他倒水、上厕所，明显感觉几乎没人在议论他了。他觉得主要是时间冲淡了大家八卦的热情，但江琪树自豪地挺起胸膛道：“这都是我和赵明喆的功劳。”
江琪树把他和赵明喆发的动态给俞朔看，原来他们都在空间和朋友圈积极地表示自己和裴旸一样，都是俞朔醉酒后化身亲嘴狂魔的受害者，连林瑄仪也表示自己差点惨遭毒嘴。
“什么！我那天亲了这么多人吗？”俞朔大惊失色。
“没有啊，我不是说了吗，你一直没下楼来。”江琪树说，“赵明喆出的主意，又没法正儿八经地跟谁解释，只能这样了。我是无所谓啦，但听说那天偷拍的人是魏书楠花钱请的，大家又都穿着奇装异服，给他钻了空子。”
“魏书楠……他都转学了还惦记着我们。”俞朔喃喃道，太离谱了，但确实是这位不学无术偷鸡摸狗的公子哥的作风。
“是啊，他搞完事马上溜去英国了，不然我早就和我们校队的组团去一中海扁他了！”江琪树忿忿不平，说完同情地看着俞朔的额头，“但我说真的，你最近也太倒霉了，找个庙拜一拜吧。”
中午俞朔和裴旸、江琪树、赵明喆四个人一起吃饭。赵明喆最爱逗江琪树，他们俩从坐下就没停过拌嘴。
裴旸拿手挡住自己的餐盘，赶苍蝇似的挥着：“你们讲点文明吧，别发射弹炮了。”
他越是这么说，赵明喆越要故意对着他讲话：“八百标兵奔北坡！”
江琪树有样学样地对着俞朔：“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俞朔笑得拿不稳筷子，脸上都沾了米粒：“别，别，我头疼！”
午休结束前，他专门去了彭琰班级找他，但他的同学说他昨天就发烧请了病假。俞朔听说是发烧，想着过两天大概就能见到他了，放下心来。
这两天都是晴秋高爽的好天气，来学校后他才觉得那张偷拍照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各人闲言碎语几句，也就埋进繁重的课业中去了，之前不过是他自己经历了一番山崩地裂的心理感受，就以为是多么大的一件事。
周末俞朔要补这周落下的笔记和题目，裴旸吃完早饭便出门了，他被学生会请去帮忙。
高一时赵明喆也加入过学生会，觉得可以学习怎么协调人事，但他只待满一个学期就退出了，说实在看不惯一群十六七岁就犯官瘾的斗鸡。裴旸因为和前会长关系不错，又有两个模联社的学弟也在学生会，所以以前也经常分担些组织工作和杂务活。
这个时期学生会外联部例行要为元旦汇演拉赞助。其实每年联系的合作商家都大差不差，所以沟通本来不成问题，偏偏今年的外联部部长爱来事，他原本竞选的职位是学生会会长，后来没成，就开始拉帮结派，意图和会长分庭抗礼，导致很多事情没能及时完成，学弟只好央求裴旸再帮一次。
裴旸来了，大多数人还是给面子的，倒是让外联部部长下不来台。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玩手机，一上午基本没怎么说话。直到中午大家商量是点外卖还是一起出去吃，他站起来就向门外走，经过裴旸身边时不高不低地说了句：“艾滋病。”
裴旸身边三五个人都听见了，脸色一下紧张起来。裴旸反应快速地把手搭在这位部长的肩上，不让他溜之大吉，问道：“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外联部部长被抓住了，回头冷嗤：“我说了什么，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吧。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裴旸笑道：“你是外联部的，难道不知道说话要敞亮？还是你习惯在人背后鬼鬼祟祟，嘴巴张不开了？”
部长黑了脸，声音也大了：“死同性恋，你骂谁呢，我鬼鬼祟祟？你跟男的亲嘴就光明正大了。学校就该把你这变态开除，省得传播艾……！”
周围的人想拦住他，被他推开接着骂，但最后三个字没说完，一直沉着气的裴旸突然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提得双脚离地，一甩甩出了会议室大门。
他摔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裴旸跟着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淡笑，只是语气凉飕飕的：“你这么撒泼，是觉得我不敢在学校里对你动手？”
模联部部长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你试试啊，被我戳破心事恼羞成怒了吧！哈哈哈哈哈！”
裴旸没有继续动手，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睥睨着他：“我没必要自证。像你这种又丑、又弱、又蠢，缺乏竞争力，只能通过造谣惹事博取关注的劣质品，等走出了学校，谁还把你当个东西？今天的事我会向老师反馈，你想继续待在学生会就要做出点有用的贡献啊。”
男生从地上爬了起来，胸口起起伏伏，一边咒骂一边跑了。
裴旸面不改色，对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说：“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大家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中午我请客去吃自助烧烤吧？”
有个女生小声说：“不用了，本来就是因为他跟会长闹矛盾，才导致我们周末也来赶工的。”
裴旸摸着下巴，故作可惜地说：“是吗？那看来我的优惠券只好白白等着过期了。”
和裴旸相熟的模联社学弟高高地举手道：“你不去我去！烧烤耶！”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就没有心理负担地跟着起哄了：“裴哥，爱你！烧烤，走起！”
傍晚裴旸和来学校打球的赵明喆一起回去，说起这件事，遭到了赵明喆无情的嘲笑：“让你别理学生会的事了吧！你看你去了又要帮忙清理门户，又要破费安抚人心，有半毛钱的好处拿吗？”
裴旸抽了根烟出来点上，吐出一口白雾，悠悠地说：“说是让我去审核文件，谁知道根本一团乱。就几个人的工作都分配不清楚，还在学生会打白工，也不知道能锻炼个什么能力。”
赵明喆笑嘻嘻地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场打他一顿不就完事儿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裴旸叹了口气：“他拿那张照片说事，我拿什么由头打他？我是没关系，俞朔的性格你知道，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钻进兔子洞里不出来。”
赵明喆无言了一会，说：“本来没人拣得出你的错，谁知道俞妹妹发酒疯还选个那么浪漫的场景发。但这事要化无也很简单，你跟黎姝暧昧这么久，该正式交往了吧？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俞妹妹也不用受人编排，谣言自然就没了。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裴旸说：“我和黎姝已经结束了。”
赵明喆震惊：“哈？”
裴旸叼着烟，云淡风轻地继续说：“而且我也不确定谣言会不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