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月全食>第44章 | Episode 44

  【噩梦。】

  从走进学校开始,俞朔就感觉到了异常,一路走到教室,总有人在看他。和刚演完话剧那会儿不同,这是一种打探的目光。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分班后他的同桌是个一心沉迷学习的人,倒和平时没有两样,照例抱着课本念念有词。这个学期他非常自我封闭,虽然感觉不对,却也不好直接问别人,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专注于课堂。

  中午,江琪树喊他一同去往食堂。路上江琪树踌躇了很久才说:“俞朔,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我知道可能是有人故意恶搞,但是,就是……”

  他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从不在开口前有这么漫长的前缀。俞朔的心狠狠往下沉了沉:“你说吧。”

  江琪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直接向他亮出一张照片。俞朔只看了一眼,就像遭了当头一棒,脑袋空白的同时泛起强烈的眩晕。

  如果主角不是过于熟悉,这张照片倒堪称浪漫。盛大的烟花照亮了空旷的露台,跌落的蛋糕,还有身穿霍格沃兹校服的两个人。俞朔看见自己揪着裴旸的衣领,踮着脚——吻他。

  照片像素模糊,但不论是场合还是人物特征都太过鲜明了。

  俞朔问:“……这张照片,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江琪树说:“群里。现在已经被删了,但早就传开了。”

  他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俞朔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一心只想着要怎样澄清——他强吻了裴旸,可是他忘得一干二净!难怪周日早上他头痛欲裂地在自己房间醒来,却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直到今天他也没见过裴旸。

  他几乎打了个寒颤,他对齐泽楷有过一段冠冕堂皇的发言,可是行动上和他又有什么差别?

  俞朔停住脚步,脸色透出一种绝望的惨白,看上去随时要晕倒了。江琪树担心地扶住他:“俞朔,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呀?”

  俞朔的嘴唇麻痹僵涩,良久才找回语言:“我当时,在别墅里发现了一瓶酒,好像喝光了……”

  江琪树长舒一口气:“难怪,大家都走了也不见你下来。裴哥说你在楼上睡着了,原来你是喝醉了啊!那你跟别人解释一下就好了嘛。一场误会。”

  俞朔却没有他这样乐观的精神。解释?和谁解释?而且照片都传播开来了。最近苏瑶总是骂他扫把星,他现在相信这个说法了。他不仅搞砸了自己的事情,还把身处云端的裴旸也拉进泥潭里来。

  “对不起琪树,我没有胃口了,你自己去吃饭吧。”俞朔说。

  “啊?好。那我待会儿给你带个面包。”江琪树拍着他的肩膀道,“俞朔,这件事本来就是偷拍的人比较缺德,大家也就是看看热闹,你别太当真了。清者自清。”

  俞朔只能露出一个苦笑。他回到教室,趴在桌上。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裴旸发来的消息:【别担心,好好上课。】

  ——他知道了。他当然知道了。裴旸在学校这么有名,而且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受到的影响一定是俞朔的好几倍。

  俞朔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见他了。

  一整天下来,俞朔只是坐在自己位置上,要么趴着,要么低着头。课间江琪树来找他说话,他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江琪树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你这么虚弱,以后还是别乱喝酒了。我听说很多艺术家都酒精成瘾,你可别堕落了啊。”

  俞朔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冷幽默,只好说:“你放心吧,我没钱买酒的。”

  他连晚自习也没上,直接回了家,把书包往桌子底下一丢,抽出素描本,没头没绪地乱画一气。

  半夜,苏瑶回来了,在家里翻箱倒柜,动静很大。俞朔走出来问:“你在找什么?”

  苏瑶蹲在地上,把电视柜附近的抽屉一个个地拉出来,手伸进去摸索着。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钱呢?我之前放了两万现金在家里,怎么没了……”

  俞朔问:“妈妈,你是不是喝醉了?”

  苏瑶回过头来,直直地瞪着他。她以前很少化浓妆,总是薄施脂粉,今天却把眼圈画得乌黑,口红搽得红艳艳,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把她脸上的媚态和憔悴刻画得过分清晰了。

  “是不是被你拿走了?”苏瑶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推开他,走进他的房间,“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一定是!”

  她拉开俞朔的抽屉,将东西一样样抛到地上,又打开衣柜,翻搅着里面叠得方正的衣服裤子,将它们全部拖了出来踩在地上,接着如法炮制地把俞朔的床和书架也都横扫了遍,仍是一无所获。

  俞朔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母亲抓取砸打,状若疯狂。不过三五分钟,房间里仿佛被强盗劫掠之后又碰上大地震,变得混乱不堪了。

  苏瑶喘着气,质问俞朔:“你都花光了是吗?”

  俞朔呆望着她。他和苏瑶,分明只隔了两米远,他却觉得她的声音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这时候他应该悲伤?应该生气?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堵塞在了某个地方,不能及时抵达他的心脏。

  苏瑶还在歇斯底里,她从废墟一样的地上捡起俞朔的素描本,刷拉刷拉,一页页撕得粉碎,嚷嚷了起来,从没听过她用这样尖细的嗓音说话:“就你有梦想是吗?你年轻,你花着我的钱享受校园生活,日子过得真是轻松快活啊!凭什么?”

  也许人在直面撞上太过荒谬的现实时,总会有种近于木讷的冷静。俞朔听着自己的嘴巴做出了琐碎的解释和安抚,他的腿带着身躯走到客厅,手倒了杯温水,想送到嘴边,但顿了顿,又要递去给苏瑶。

  苏瑶接了杯子,只把水泼向他的脸,再将杯子向旁砸去,碎瓷飞溅,动作流畅得好像她早经过预演。

  但若经预演,接下来她的缠斗想必也不会这般吃力了。她抓住俞朔的手臂死命摇撼,被俞朔推开时就用指甲抓他的脸,用巴掌甩他的脑袋,嘴里一味地发出尖锐的诘问。

  俞朔躲闪推阻,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耳朵里听到的大致是:“钱在哪里?孽种!把钱拿出来,你都花光了吗!”

  俞朔向着餐桌那边避让,苏瑶穷追不舍。她头发乱了,越打越激动,越骂越伤心,脸上早已爬满了泪痕,把妆给冲花了,黑黑红红乱了界限,面貌说不出的可怖。俞朔一瞬间怀疑她是疯了,可就连她发疯的理由他也完全不知道。他突然不认识她了。

  “妈妈!你冷静一点!”俞朔大喊着,试图抓住她的手腕。但苏瑶挣扎开了,挥动间,长指甲在俞朔脸上挖出又深又长的一道血渠,重叠在上次还未消退的痕迹上,她也没有察觉。

  疼痛把情绪划开了一道出口,俞朔终于感觉到了满心的悲愤。他用力搡了苏瑶一把,冲动中还向着她举起了握紧的拳头。

  苏瑶没有想过俞朔会真的反抗,踉跄着撞到桌沿。

  在这短暂的一秒种,俞朔和她都睁大了眼睛,陌生地望着彼此。

  俞朔清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恐惧,那是对即将成年的儿子,对一个力量比她更强大的男性的恐惧。他的怒火熄灭了,只有燃烧过的灰烬戚戚然堆在心头,像冷冷的积雪,像沉重的荒山。

  俞朔松开攥紧的拳头,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想打我?反了,反了……”苏瑶哆嗦的手从桌上扫过去,摸到了个细长冰凉的玻璃瓶,她也没看,对准俞朔的头就砸了下去。

  “咣!”玻璃碎了。

  一道血线从俞朔额上蜿蜒地淌下来,很快涔涔染红了一片。他晃了晃,想站稳来,但眼前的事物还是不受控制地向着未知的方向颠覆了——他倒在了地上。

  苏瑶好像骤然从噩梦中醒来,发现所见竟比噩梦还要怪诞。她看了看手中的破裂的醒酒器,又顺着地上的血滴看向不省人事的俞朔,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爆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