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吻。】
俞朔走回大街上，才发现自己的拖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手机也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的电量。
他打开地图看了看，好在离家不算远。坐了一班公交车，手机没电了，没法转车，他就从明华大桥上徒步走回去。
明华大桥横跨衡江，徒步少说要十来分钟。桥上亮着金色灯光，通透明璨，底下漆黑的江水如具象化的夜晚，奔流不息。
行至大桥中央，隔着数米，一个无数次、无数次被他用铅笔描摹的身影倚着阑干，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立在那里。白烟缭绕间，他的发丝和衬衫被风吹着向前飞，侧脸影影绰绰的。
俞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站着定定看了一会儿，才慢慢上前。
裴旸脚边放着滑板和一袋东西，察觉有人靠近，眼神警惕而冷淡地扫过来，看到是俞朔，手抖了一下，烟灰在风中飘散。
“哥。”俞朔叫了他一声。
裴旸目光向下，看见他光着两只脚——俞朔嫌一只拖鞋穿着不舒服，经过垃圾桶时将另一只也扔了进去。
“被打劫了？”裴旸问。
俞朔不答，走到他身边，捡起他脚边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仙女棒。
“被黎姝甩了？”俞朔问。
裴旸也不答，抽出一支仙女棒，用烟头点燃了，递到他手里。
仙女棒呲呲地绽放，像收集了许多脾气火爆的小星星扎成的一束，绮丽而短暂。在即将熄灭之时，裴旸又拿来一支衔接上了。
炸裂的星火照亮了没有言语的两人，穿行而过的路人和车辆都成为了摇摄镜头下的虚影。
俞朔持着仙女棒挥舞了一下，在风的撩拨下，那束花火更加嚣炽。他低声念道：“Obliviate.”
“为什么要念这个咒语？”裴旸问。
“因为我想忘记。”俞朔说。
裴旸看看他，没有问他想忘记什么，自己也点燃一支，在他头顶绕了一圈，接着朝江上的夜空指去，清晰地念道：“Expecto Patronum！”
俞朔觉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了。裴旸伸手擦了擦他的脸：“还是这么爱哭。”
他们在桥上一支接着一支把仙女棒放完了，将烧残的小钢丝装在袋子里。裴旸把滑板和袋子塞给俞朔拿着，自己背过身去蹲下：“上来吧。”
俞朔蜷曲着脚趾头：“不用了，反正脚底都脏了。”
“上来。”裴旸重复道。
俞朔只好两手挂着裴旸的脖子，让他像小时候一样背着，慢慢走回了家。
苏瑶将钱全都拿走，过了三天才回家来，还给俞朔两千生活费。
俞朔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平台上接了更多约稿排单。他原本想送裴旸一双球鞋，已经看好了款式，这下又不能实现了。
今年裴旸的生日正好撞上万圣节，父母双方都有工作安排，没法回来陪他，就给他承包了一个轰趴别墅，让他请同学一起玩。
别墅位于偏郊区的地方，共有三层，自带KTV和桌游区，还带个大泳池。前后院和室内都布置成了万圣主题，挂着南瓜灯、毛绒大蜘蛛和骷髅架。
裴旸邀请了近三十个人，主要是初高中比较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人们从下午开始陆续到场，都穿着万圣节服饰，手里提着礼物。
黎姝穿一身黑皮紧身衣，戴猫耳朵半面具，cos成电影《蝙蝠侠》里的猫女。和她一起来的是林瑄仪，她梳着双环望仙髻，穿花缬齐胸襦裙，活似刚从唐朝的仕女图上走下来的。
“嗨！”黎姝将礼物递给裴旸，看看他，又看看俞朔，“哈哈，你们一个是斯莱特林，一个是赫奇帕奇，对吧？真的好合适！”
裴旸和俞朔都穿着巫师袍和黑制服，不过一个领带和翻领是绿的，一个是黄的。
“请进。”裴旸风度翩翩地将她邀进屋。黎姝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两人在前面走，俞朔和林瑄仪跟在后面。
派对上的餐点是从附近酒楼预定的，还准备了披萨汉堡等零食，摆了两个长桌。
等人都落座了，裴旸站起来，开玩笑道：“感谢大家赏脸来参加我裴某人的生日聚会。直到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才知道自己身边是如此群英荟萃。我看看——你好啊海绵宝宝，你好富江，你好金克丝，啊，世贤和艾莉也在。”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林瑄仪偷偷对俞朔说：“现充真可怕！”俞朔赞同地点头。
裴旸向所有人举杯致意，大家也都举起盛着各色饮料的高脚杯，齐声欢呼：“生日快乐！”
吃完后裴旸用音响放歌，大部分人在一楼跳舞，或者跳进泳池游泳。还有少数人跑到二楼玩狼人杀、唱K、打扑克。
俞朔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
敞厅的大灯关了，天花板上吊着数颗缓缓旋转的迪斯科球，将银辉投映在微暗的空间内，大大小小的光斑在墙壁、地面、人群上流转。音响里放着盆栽的歌：“I'm findin’ ways to articulate.The feeling I’m goin’ through.I just can’t say I don’t love you.Cause I love you, yeah...”
海绵宝宝、派大星、美少女战士、吸血鬼……他的视线越过或扭动或拍照的少男少女，看见裴旸搂着黎姝，他们随音乐慢慢摇曳着步伐，似乎在交谈。
俞朔只恨自己没有患高度近视，将他们的微笑看得一清二楚。他低下头，随手拉出茶几下的收纳盒，却发现里面装了一瓶白葡萄酒。他拎着这瓶酒离开沙发，一个人上了楼。
九点钟，裴旸订的生日蛋糕到了。他专门订了三个不同口味的，先切了一块带满满生巧和车厘子酱的放在一旁，又给其他人切分了剩下的。
“奇怪，俞朔呢？”
赵明喆、林瑄仪和江琪树都在，但都说半途开始就不见俞朔人影了。裴旸只好端着那块刻意为他留的蛋糕，向楼上走去。他走到二楼，顿了下脚步，没有去正在唱K的人中找他，而是继续向安静无声的三楼走去。
三楼比较小，转过楼梯口一眼能望见大露台，一个纤瘦的身影独自站在那里。
裴旸捧着蛋糕走过去：“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俞朔回头对他笑了笑。裴旸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他看着俞朔，俞朔只是一个劲地微笑着，而且愈笑愈灿烂，甚至傻兮兮地“嘿嘿”了一声。
裴旸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往四周打量，终于看到地上有一支空了大半的酒瓶。
“哪来的酒？”他微愠地拿起酒瓶看了眼标签，待客的饮料里根本没有准备酒水。
“嘿嘿！我现在，心情，好极了！”俞朔已经完全醉了，根本不搭理他的提问。
裴旸叹了口气，准备等俞朔酒醒了再算帐。他举起手里的蛋糕：“亏我专门留了你爱吃的部分，你这个小混蛋居然躲在这里偷喝酒。”
俞朔看见蛋糕，高兴地张开了嘴：“啊——”一幅要他投喂的样子。
“你这是醉了还是傻了呀？”裴旸抱怨着，但还是叉了一块蛋糕喂他。
“好吃，还要！”俞朔想要拿蛋糕，腿却软塌塌的不听他使唤，他趔趄了一下，撞在裴旸胸口上。
裴旸将蛋糕举高了，免得被这个醉鬼撞翻。
俞朔摸了摸被撞痛的额头，嘟囔道：“哥，你是孙悟空吗？石猴子？身上好硬啊。”
裴旸不由失笑。俞朔赖在他身上站不直了，仰起脸来，黑眼珠亮晶晶的，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小孩。裴旸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那么清晰，就好像俞朔很认真地在心里把他描摹了一遍。
忽然，咻咻的几声，一束烟花从泳池附近喷发。裴旸这才想起来郊区没有烟花炮竹的禁令，所以他购买了烟花打算晚上放，这些人倒等不及他自己放了。
金色的火光点亮夜空，裴旸转头要去看，却被俞朔用两手扳住脸。俞朔不知从哪儿生出的一股冲动的力量，踮起脚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他的嘴唇温热柔软，舌头生涩且生猛地钻进裴旸的口中，带着浅淡果香的酒味蔓延开来。
裴旸一时晃了神，蛋糕也跌到地上。外面的烟花攀升至夜的顶点，义无反顾地奔散开来，火星流窜，光焰粲焕。世界一瞬间被托举至白昼，又缓缓地沉下去。
也许只是一两秒，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俞朔像一只贪心的小狗，与其说是在亲他，更像是在舔他，热烫的呼吸拂在他脸上，把已经逝去的夏天又带回两人身边。
裴旸推开了俞朔。俞朔的眼睛湿漉漉，颊边的红一直氤氲到耳后，看起来可爱极了。他还想索吻，被裴旸止住了。
“你喝醉了。”裴旸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们接吻的照片出现在了麓川的大群相册和校园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