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午时日头毒辣,村里人几乎都躲在家里纳凉,外头只有蝉鸣如涛,间错几声鸟啼。
一楼地板铺了草席,赵明喆等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享受穿堂风,不知不觉就睡成一片。茉莉的芬芳阵阵袭来,中庭摇曳着芭蕉的绿影。正所谓,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裴旸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俞朔在外公的书房临完一幅青绿才下楼。
众人睡醒起来,等太阳那么不当空照着了,便换上泳衣,趿拉着拖鞋,去水库玩水。
裴旸和俞朔不常到水库,但他们心照不宣,没有提起他们的秘密基地。
水库不大,犹如镶嵌在林中的玻璃翡翠,清可见底,在艳阳下,望之即生凉爽之意。
谯雩拉上黎姝,欢呼着跳进水里。江琪树也推着裴旸和俞朔下水,要比谁游得快。林瑄仪只身在浅水处捡鹅卵石,自得其乐。
赵明喆站在岸边,举起相机,拍下了这鲜活的一幕。
玩了近一刻钟,谯雩说有点口渴。黎姝主动提出去给大家买饮料,还拉上了裴旸。
江琪树对俞朔嘀咕道:“是想趁机独处吧,他们俩到底谈恋爱了没?”
俞朔装作没听见,问坐在岸边的林瑄仪:“学姐,你一直待在上面不热吗?要不要下来泡泡水?”
谯雩附声:“对啊,我可以教你游泳的。”
林瑄仪抗拒地抱着腿:“我水性很差,不要麻烦你们了。如果有游泳圈那可能还行。”
俞朔说:“啊,家里有泳圈的,你要是出门前告诉我们不会游泳就好了。我现在回去给你拿吧。”
林瑄仪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都没有带泳衣!”
谯雩说:“在这里怕什么,直接跳下来就是了。有缘来一趟,不玩个尽兴多可惜!”
俞朔游上了岸:“我这就回去拿,顺便带点零食来,配他们买的饮料。”
赵明喆和江琪树欢呼起来:“哦耶!俞朔万岁!”
俞朔回到家里,在储物间找到了泳圈,刚下楼,打算进厨房拿零食,就听见有人从大门进来。
复数的脚步声,铁门“嘭”的一声,像是被人撞了一下。接着是黎姝的声音:“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接吻吗?”
俞朔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将泳圈抛在沙发边,跑进客厅连通的餐室,矮身蹲下——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躲起来。
但现实容不得他后悔了,因为黎姝和裴旸已经搂成一团,几步一趔趄地来到了客厅。俞朔看见一袋饮料挂在裴旸腕上,黎姝的两条手臂则挂在他脖子上。
裴旸一只手扶着黎姝的腰,免得她摔倒,因为她基本只有脚尖点地,其余重量都倾倒在他身上。
俞朔躲进餐桌底下。他狭窄的视线里可以看到二人的小腿。
黎姝足尖微踮,脚趾甲上涂了蔻丹,珊瑚色。她一身黑白,唯独这个细节光采赩炽,仿佛一个秘密的告白。
裴旸的嗓音有些沙哑,染上一丝不同于平日的性感:“这样真的好吗?”
黎姝揪着他的衣领让他俯身,以动情的嘴唇来回答这个问题。
裴旸用手臂横着揽住黎姝的腰,装着饮料的塑料袋滚到地上也没管。
他学什么都很快,接吻也一样。
靠得太近,裴旸身上那不露锋芒的温润气质消失殆尽,他生得眉骨高眼窝深,端方英隽,不笑时有种置身度外的淡漠。动作却那样温柔。
黎姝不知道呼吸原来也是这么暧昧的举动。裴旸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清新细微,若即若离,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地辗转,犹如品尝一块果冻,宛转,缱绻,就是不深入。
她紧紧闭着眼睛,微挺胸膛,更深地偎进他怀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旸的视线朝着餐桌那边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手臂一带,携她踏进茶室,阖上了门。
俞朔原本捂着自己的嘴,听到喀啦一声,终于可以松开。深深地呼吸,氧气却没能顺利进入肺部。
他没看茶室的门一眼,抱上游泳圈,进厨房胡乱提了个带着网兜的西瓜,安静地离开了这幢房子。
吃晚餐时,赵明喆把这件事当成趣事说:“裴旸,你和黎姝偷跑去哪儿过二人世界了?跟你说啊,我们让俞朔回来拿零食,他居然带了一整个西瓜回来,最后是哪吒徒手劈开的!”
黎姝筷子一顿,貌似饶有兴趣地问:“西瓜?什么时候的事?”
赵明喆说:“就是你们走了以后呀。”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俞朔一直盯着餐盘里的豌豆发呆,好像是在数盘子里共有几颗豆子。谯雩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碰了下他的腿,他才抬起头来。
迟滞片刻,他才消化了他们刚才说的话题,没什么情绪地说:“嗯。我回家拿了泳圈和西瓜,怎么了?”
黎姝暗中瞄了他几眼,发现他说完,又继续无精打采地吃豌豆,不像发现了什么八卦,放下心来,继续吃饭。
裴旸问:“小朔,你是不是玩累了?”
俞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答,并不瞧他一眼。
裴旸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别光吃菜,吃点肉吧。”
这次俞朔连应都不应了,只是无言地夹起排骨啃。
睡前,七人到天台看星星。裴旸久违地把自己的天文望远镜找出来架好。黎姝第一个凑上去看,手压在裴旸的膝盖上。裴旸细心地教她看昂星团,辨别天鹅座和狐狸座。
“天文台预测三个月后会有月全食出现,本影食分将大于1.8,到时候记得去高一点的地方看……”
俞朔站在星光也顾及不到的阴影里,没有听裴旸说完,便放轻脚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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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旸洗完澡,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叹了口气,才转动门把手。
然而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他下楼在各处转了一圈,又去赵明喆和江琪树的房间查看,一无所获。
俞朔不见了。
他没有惊动别人,拿上手电筒,换了双鞋子,从后院的耳门出去,走上熟悉的捷径。
夜晚的树林并不寂寞,蟋蟀、螽斯、竹蛉等虫类的唧唧声从每一片漆黑颤动的树叶底下传来,猫头鹰也在远处扇动翅膀,悠长地叫:“咕呜——”
手电筒拳头大的光射在地上,裴旸避开乱石和杂草,不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带俞朔来这儿玩,半夜偷偷跑出来看萤火虫。
那么小的孩子,胆儿倒很肥,并不觉夜晚有什么瘆人,也难怪外公发现了要那样胡编乱造地唬人。
想着,他笑了起来。但着这笑转瞬又褪去了。
穿过熟悉的密林,遗憾的是只有零星几只萤火虫,在他面前扑朔地闪现,眨眼又消失了。
他来到小溪边,今夜无月,又没有萤火的照映,溪水也被黑夜融为一体,只能听到水声涓涓流泻。
裴旸沿岸走了几米,一处较浅的溪面上横着几块石头,连通彼岸。雪亮的手电筒光刺探过去,俞朔就坐在对面岸边的石壁上。
光照到他身上,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将脚泡在清凉的水中,垂首沉思。
裴旸踏着石头,轻松地几步来到他面前,将手按在他的头用力盘了几下:“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参禅了?”
俞朔说:“对不起……”
裴旸无奈道:“开口就是道歉。你坐在这里,要是胆子小的不慎经过,看到你,只怕两腿一蹬就可以去见佛祖了。”
俞朔扬起脸来,圆而无辜的杏眼,只有眼梢飞起个尖挑的弧。他面上有泪痕,闪闪的,从卧蚕落到下颌,瞳仁却乌黑得透不进光,瞋瞋地望向裴旸。
裴旸哽了一下,率先别开目光,预感事态即将失控,强行转圜道:“今年可惜了,看不到多少萤火虫。大概是我们考试后那场台风的缘故吧。”
“哥,”俞朔不接茬,只站起身来,决绝地问他,“其实你已经发现了吧?”
“什么?”破天荒的,裴旸乱了阵脚。
“发现我偷看你和黎姝,发现我……”
“俞朔!”裴旸沉声喝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俞朔被他语气间泄露的冷到极点的煞气刺了一下,霎时什么勇气都消失了,复又委顿在地,捂住脸,喃喃道:“对不起……哥,你一定觉得我很荒唐吧?”
裴旸本来下意识地要扶住他,却又缩回手,退后一步,不敢再看这个从小朝夕相伴的弟弟:“不,你只是想岔了。”
他又退一步,险些栽进暗摸摸的溪水,好险稳住了,不由分说地将手电筒塞进俞朔手里,低而快地交代道:“手电筒留给你,你好好冷静一下,我先回去,后院灯也给你留着……总之,想清楚了就赶紧回来睡觉,不要再提那些虚头巴脑的事了。”
天上熠熠的星河也被浮云遮却,夜越发黯淡,风呜呜吹着满树的黑叶子。
裴旸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