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车马很慢, 木头的车轱辘行驶在满是坑坑洼洼的官道上,人坐在马车上,都跟渡劫似的。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贾母等随祭送灵的女眷都累得不轻, 尤其是贾母这等上了年纪的人,浑身的肉和骨头都酸疼的在叫嚣抗议。好不容易回城了,众人正准备好好养养呢, 不想就出了这种事,一下子就将早起那股慵懒调调都给冲散了。

  好端端的, 怎么就给绑了呢?

  他们知道自己绑的是谁吗?

  低头跪在那里的茗烟眼底闪过一抹心虚, 随即又强自镇定的告诉自己别慌。

  只要他不说, 就没人知道那封信是他给宝二爷的。

  茗烟收了五两银子帮忙递信给宝玉, 然后宝玉收了信就将自己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一般的出去了。不想到了目的地,压根就没有与诗会友的佳人, 而是一群蒙着面的彪形大汉。

  那一大群人呐,个个都带着刀,凶神恶煞的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回宝玉是谁,宝玉他姐是谁,不想那群人听完就哈哈大笑,说绑的就是他。然后宝玉被蒙着头带走了,茗烟被送回来通知贾家筹赎金换人。

  凤姐儿扶着丰儿的手站起来,因怀孕脸上长了些肉, 凌厉的五官看起来也多了几分温润,只是...那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这位的心性依旧不减当年!

  此时她走到茗烟跟前又让他从头到尾的说一遍,眼底是狠戾和怀疑,同时还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窃喜。

  茗烟闻言连忙掐头去尾的说了一回经过, 然后便跪在那里一脸焦急的说着什么快救救宝二爷的话。

  凤姐儿:“信是谁送进来的?上面都写了什么?”宝玉会突然出门, 定是因为那封信, 所以那封信才是关键。

  “是,是是一个脸生的小厮递给奴才的,奴才又给了宝二爷。”茗烟见凤姐儿突然问那信,不由心头一紧,随即又赶忙回道:“信上写了什么,奴才不识字,二爷也没说。”

  “脸生的小厮?”林珝在一旁听了,故意帮茗烟混淆视听的说道:“有没有可能不是咱们家的?”

  凤姐儿看了林珝一眼,又看了看贾母和王夫人,继续问茗烟人长什么样,信又是什么时候递给他的。

  林珝是知道信是茗烟帮着送进来的,但见茗烟这么说,就知道这小子不敢承认,怕他胡乱攀咬牵连无辜这才如此说。不想这茗烟奸滑的紧,在听了林珝这话后,先说了一个贾家下人交接班的时辰,随即又凭空描述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出现。“……再见到他,一定认得出人来。”

  三角眼,塌鼻梁,一对小虎牙……

  听到茗烟的描述,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薛姨妈和宝钗。

  为什么她们家最近总能遇上这么奇奇怪怪的人呢?

  贾母的视线也落在了薛家身上,随后才一脸愤怒的说起了管家失职的事。若不是管家人失职,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叫人蒙混进来?

  凤姐儿闻言,单手在自己肚上摸了摸,并不接这个话茬。

  “杀千刀的,这是要我的命呢。”好半晌,王夫人才嚎哭出声,一边骂一边喊着要报官,“快让人去请了我哥哥来。”

  探春还扶着王夫人呢,闻言又连忙说了一句‘老爷那里许是还不知道呢’。不想话音还没落,她就被王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都是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下贱胚子见不得我的宝玉好,若我的宝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们抵命……”

  探春直接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傻愣愣看向王夫人。

  别说探春了,就是林珝等人都有一瞬间的懵逼。

  如此速度...莫非她也是练过的?

  谁都没想到王夫人会这么‘激动’,尤其是探春,那颗心都被王夫人扇碎了。

  彻底凉了。

  强忍难堪,捂着脸走到一侧,探春还不敢哭,只能顶着巴掌印,压着委屈的留在这里看后续事态,她已经有够想像得到今后府里下人会怎么作践她了。

  这一刻,她不是没想过如果宝玉再也回不来了,那该有多好。

  可转念间她又想到如果宝玉真的回不来了,那她这位平日装得太好的嫡母怕是真的能生生撕了她们母子三人。既便有老爷在,可老爷也未必会护着她。若嫡母心狠一狠,再将她嫁到东府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

  再往下,探春已经不敢想了。

  .

  贾政还在跟清客装逼,听说宝玉被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丢下清客就朝着荣庆堂狂奔。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悔不当初,贾政这会儿就有这个意思。他一来,王夫人虽不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可看到贾政来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贾政住的近,来的也快。贾赦和贾琏父子都在府东边,差不多等贾政问清楚事情经过后他们父子才到。然后跪得膝盖都麻疼麻疼的茗烟又跟这对父子从头到尾的学了一回。

  少时,宁国府的贾蓉贾蔷和尤氏婆媳也来了,还跪在地上的茗烟再学一回事情经过。等到王子腾过来的时候,茗烟都已经说麻木了。

  谎话说多了,他自己都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个脸生小厮了。

  许是茗烟最后这遍语气太过笃定,精明的王子腾都没看出半点破绽……

  ←_←

  林珝,哦不是,是绑匪。绑匪给了贾家三天时间筹措赎金,拿不到钱就撕票。

  至于报不报官的话,绑匪没说。毕竟一家子男丁成年的身上都有官爵,报不报的,官都知道了。

  打王子腾来了,姑娘们便都跟着李纨退到了后面。姑嫂姐妹面面相觑,原本一直是姐妹里拔尖的探春此时却是最沉默的,开始大家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黛玉先说话了。

  宝玉好歹也是名门贵公子,大小也能沾上皇亲国戚的边。如今说绑就绑了,可见人家并不惧怕贾家和元春。与其想着怎么将绑匪们一网打尽,还不如先满足了绑匪的要求,再徐徐图之。

  “如今到不是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黛玉想到贾家的情况不由说道:“我手里还有些银子,且先拿出来应急吧。”

  说完黛玉便让紫鹃去取一万两银票出来给贾母送到前面去。

  见林珝只撇了下嘴,什么都没说,黛玉还特别欣慰。人命关天的大事前,她妹再喜欢作妖胡闹也是有分寸的。摸摸林珝的头,黛玉又为发现了她妹的一个优点而高兴。

  呵呵!

  林珝为啥不拦着黛玉?

  那是因为她就是绑匪呀。

  你问绑匪心不心疼银子...别逗了好伐!

  黛玉拿了银子出来,薛宝钗自然不甘落后,于是也让人去跟薛姨妈说一声,看看她们家是不是也拿一万两出来。

  宝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给贴身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小丫头去将这边的事跟她哥哥学一嘴,具体怎么做还得看她哥哥的。

  ……

  宝玉被绑的消息火速传遍整个荣国府,又以辐射扩散的速度冲出宁荣街,直击整个京都城。

  宫里不过迟了一时半刻便也得了消息。太上皇冷哼一声,先将药喝了就跟莱来说起林珝要的赎金有点多。

  “就贾家那小子能值十万两?她咋不去抢呢。”

  莱来抽了下嘴角,提醒太上皇,“这跟抢也不差什么了。”

  也对。

  “她还挺讲究。”太上皇笑:“你信不信那小孽帐回头就得将这事栽在朕头上。”

  这还有啥信不信的,这不是常态吗?

  莱来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就送了封信进来。别说还真是林珝送来的,她在信上说什么绑了宝玉都是因为家道艰难,穷疯了。说如今养个孩子太费钱了,她又

  没个老子娘能指望,就指望捞这点偏财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叫太上皇不许从中截流她的赎金。

  “朕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来了。”太上皇都被信上的内容气乐了,一边对莱来抖了抖手中的信,一边说道:“用着朕的人,还防着朕拿了她的赎金,一身的小家子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朕是那样的人吗?”

  莱来看向太上皇,昧着良心回了句,“陛下富有四海。”

  别怀疑,你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朕富有四海,能看上那点银子吗?”太上皇说得理直气壮,就在莱来以为太上皇不会截流那笔赎金的时候,太上皇话风一转,用更加理直气壮的声音吩咐莱来,“朕的人也是用银子养的,截三万两出来。”

  莱来:“...是。”

  果然还是那个你。

  ╮(╯▽╰)╭

  王子腾手上有兵权,又是正经的实权,嫡亲外甥一出事,自是要出人出力。除了他以外,贾家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了。

  至于宫里的元春,她到是也听说了这事。一听说了这事,元春先是担心的白了脸,随即便带着抱琴去寻启恒帝。

  启恒帝这会儿正在前面见朝中重臣呢,哪会见元春。他倒是知道元春不是那种为了争宠不分时间地点的人,也没一上来就罚她,而是将她支到了皇后那里。

  让皇后看着办。

  皇后那边先得了多福的话,随后才见的元春。听说元春的弟弟被绑了,皇后到也干脆,当即下了懿旨令多福去五城兵马司传口谕。

  但一码归一码,元春一个后宫的宫妃无旨诏意就跑到前面去了,这事不光是犯了宫规,还会造成不良影响,念在情有可原的份上只罚了三个月的份例以示惩戒便罢了。

  但是,事发不到两个时辰,元春这边就收到了宫外的消息,这件事情就得彻查了。

  于是宫外那边闹闹哄哄的满大街寻绑匪和肉票,宫里的皇后也借着此事开始了肃/清运动。

  建省亲别院到现在,王夫人也陆陆续续得了些灰色收入,但要让她将自己好不容易捞偏门得的那点银子拿出来,她又万分舍不得。但是公中也确实没银子了,她不拿出来也不行了。

  若不是考虑到贾家是真的没银子了,王夫人的银子又大多在当年就被林珝骗贷了去,黛玉也不会主动拿银子出来。

  当然了,你别看她主动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但她都已经想好这笔银子贾家不还要怎么办了。

  关外好几个庄子,这几年的产出年年都是翻一翻的增长,这笔银子不还...黛玉歪了歪头,那就不还好了。

  反正最后吃亏的不是她。

  ~

  都说救急不救穷,黛玉本着救人一命的心思出了银子。不管薛家和王家是什么心态,但至少都或多或少的尽了心意。拿着亲戚们凑的赎金再加上自己这边出的,王夫人也顾不上心疼的将银票都给了王子腾,只盼着他能将宝玉带回来的同时,也能将银票带回来。

  王子腾让贾家人放心,“宝玉是我嫡亲外甥,我总是盼他好的。”

  听到这话,再想到得了皇后口谕的五城兵马司等衙门也在全力寻人,贾家这边多多少少是放了些心。

  王子腾没有回家,一直留在荣国府这边等着宝玉的消息。而被绑匪绑了的宝玉到也没遭什么罪。

  林珝当时说的将人丢到粪坑里的事,绑匪也嫌脏,怕宝玉再淹死在里面,他们还得下去捞人。于是便将宝玉关在了一处废弃的地窖里了。

  就是平民百姓自己挖的那种储冬菜的地窖。

  京城这边冬天比较长,百姓们为了过冬总会买些白菜土豆大萝卜留着冬天吃。为了妥善保管这些过冬秋菜,几乎家家都挖了地窖。

  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干净整齐,不过是能储菜罢了。

  给宝玉寻的这处地窖,高不过三四尺,大小不足四

  个平方。

  对了,四个平方有多大呢,差不多就是现代一米八大床那么大了。

  也就是说宝玉被丢在一个只有一米多高的双人大床那么大的地窖里。

  绑匪知道宝玉胆小,也没绑着他。将他丢在里面后,又给了他一盏灯笼,一个马桶,留好通风口便不理他了。

  那么个黑漆漆的小地窖,又是闷热的大夏天,虽说没有老鼠等‘大牲口’,可虫子蟑螂什么的却还是有的。这些小虫子时不时的爬过来,吓得宝玉直缩脚。

  马桶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寂静的地窖里蜡烛时不时的爆出吓人一跳的烛花,通风口的风吹得蜡烛晃晃悠悠,闪亮闪灭。抱着双腿坐在地上的宝玉一直小声的呜呜呜哭着。

  好可怕呀!

  ‘不妨告诉你,咱们给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少爷都去了信。就你傻不拉几的送上门来了,不绑你绑谁呀?’

  宝玉想到刚刚被绑来时听到的这句话,就恨不得从未出门过。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上面的出口被打开了,上面的人丢了一个油纸包一个水袋子下来便又将出口关上了。

  宝玉看着落在身边不远处的水袋和油纸包,只犹豫了一下才将东西拿过来。

  油纸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的窝窝头,还是底部空心的那种。馒头做得不精致好看都不吃的宝玉,哪里吃过这个,当即就一脸嫌弃的将窝窝头丢到了一旁。

  到是那个装满了水的水袋子被宝玉拿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喝了三分之一的水才塞到盖子抱在怀里继续哭。

  没办法,哭太久了,眼泪有些跟不上了。

  宝玉也是没有常识,若是有常识肯定能发现他喝水用的水袋子是纯牛皮的好玩意,这种东西可不是普通绑匪能有的。

  下半夜,宝玉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加上到了晚上地窖比白日的温度更低,宝玉当真在盛夏里享受了一回什么是饥寒交迫。

  看了一眼已经被地窖的小虫子光顾过的两个窝窝头,宝玉一脸恶心的转过头去。

  老太太和太太一定会救他出去的。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是地窖出口再度打开时才清醒过来的宝玉这一次到是没有浪费粮食,而是就着凉水将绑匪丢下来看窝窝头都咽到了肚子里。

  从昨天被绑来就不曾吃东西了,宝玉已经饿得肚子都疼了。所以窝窝头再难吃刮嗓子,饿得双眼都快绿的宝玉也咬牙吃了起来。

  你说继续跟绑匪犟,以饿死自己做要挟?

  呵呵,就宝玉这种怂蛋,他敢吗?

  像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儿,骨子里都是审时度势的利已心性。

  旁的不说,只瞧他平时又哭又闹的对象从来不是贾政这一点便可以知道他心里明白谁会惯着他,谁不会惯着他。

  如今落在绑匪手里了,在最初自报家门想要耍横的时候就被绑匪一脚踹到了地上,宝玉便知道这些绑匪才不会在乎他荣国府宝二爷和他姐是皇妃的身份呢。

  窝里横的宝玉立马就老实了,要多乖有多乖,跟着绑匪来到聚点的时候,一路都没用人绑着他。

  见宝玉这样,这些绑匪也越发瞧不起他。除此之外还有些替第一代国公爷惋惜。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最后全便宜了这么一群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败家子。

  对了,因为行动的不是同一波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贾珍这个当了逃兵还与人私奔的贾氏前族长也是太上皇干的,此时在说宝玉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提起了贾珍。

  吃着大肉包子喝着米粥的绑匪一脸不屑的说道:“老子要是国公爷见到子孙都这种熊样,媳妇都不想娶了。”

  “想开点,媳妇还是要娶的,儿子到是不必太强求。”想到那位祖宗,另一个绑匪还一脸的羡慕,“太上皇后继有人呐。”

  谁说不是呢。

  被后继有人的太上皇,正等着那三万两银票嘚

  瑟呢。而话中的另一位主角则吃着她最爱的五丁包子,喝着碧粳米粥嫌弃米是陈米,不及新米香甜呢。

  一口气吃了三个大包子,又喝了两碗粥以及若干小菜后,林珝便回书房计算这笔意外之财要怎么花了。

  十万两银子呢。

  “怎么只有七万两?”林珝接过银票,就发现不对劲了,小眉毛一立,瞪圆了一双杏双眸问叶嬷嬷:“那三万呢?”

  叶嬷嬷指了皇宫的方向,非常明确的告诉林珝,“太上皇说姑娘大了,知道挣钱了,还知道,还知道,”

  林珝奶凶奶凶的对叶嬷嬷呲牙:“还知道什么?”

  叶嬷嬷抿唇压下兴灾乐祸的笑意,“还知道孝敬他老人家了。”

  林珝:“…我还小呢。”

  叶嬷嬷微笑,一脸慈爱的看着林珝,“姑娘说的是。”

  林珝:“……”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在无耻的领域里竟然也会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