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寒潭同舟>第27章 梦,真真假假

  “哈……哈……哈……”

  黑暗。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是万物消失只剩你一人的黑暗,死寂、无光。

  宣黎跑了许久许久,都跑不出这个禁区。没有前后参照,他连自己是否在原地踏步都不知道。只有不知名的“滴答、滴答”声一直不绝于耳,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又感觉水声比清水要更粘稠些。

  这样漫无目的地跑着,忽然,他不防备地踩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脚下一滑,摔他个屁股墩。他还没来得及痛呼,一个女声就尖叫了一声,随即慌乱地叫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女人长发凌乱,衣衫不整,不断用手遮挡自己的眼睛,恐惧地往后退。

  即使这样,即使她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她:

  “……媛姐?”

  鲍媛如若未闻,还在惊恐地喃喃自语中,他正纳闷,想起身去看看她的情况。这时,一双手按在了他肩膀上,不轻不重,没让他疼,却刚刚好是让他动惮不得的力量。

  熟悉得让宣黎忘记了呼吸……

  他一瞬间忘记了鲍媛,忘记了身处何处,一颗心狂跳起来,全身毛孔都大张着等待着什么。

  不久,一个人便从他身后靠近,不是他意料中的拥抱住他,而是暧昧地靠近他,以一种极近的距离。他的一只手扣上他的右手,宣黎偷瞄了眼,余光里的黑色半指皮手套让他登时狂喜,他立马想回过身,却被对方按住了。

  宣黎因他的拒绝而觉得委屈,但身后的人离他更近了些,他又瞬间选择了原谅,等待着人拥抱住他,眼圈微微发热,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一样。

  可他没等来温情,右手就被强行打开,塞进了一把冰凉的匕。,宣黎低头看那双熟悉的小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右手,手里握着的匕首在黑暗里泛着寒光,不觉有些怔忪。

  明明一直遮挡着脸的鲍媛,突然尖叫了起来,爬起来疯狂地逃跑。

  但神奇的是,她居然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要跑了哦。”周珩的嘴巴紧贴在他耳边,近到他的唇说话时能轻触到他的耳朵,“这不是你的噩梦吗?现在给你机会,杀了她。”

  杀了她?

  宣黎呆愣住了。第一次,周珩的亲密靠近没了缱绻色彩,他觉得他的语气里泛着寒气,不像是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她,你就能重生了!”

  宣黎因他的怒吼惊醒,猛然回神,大声说:“你不是小珩,你是谁?你是谁!”

  宣黎用力推开他的手,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回过身一探究竟。身后的周珩还是那副模样,还穿着他给买的白色长羽绒服。

  却是冷漠地看着他,他再次确定这不是周珩,周珩从不会这样看他,像是看随意处置的猪肉一样,淡漠到残忍。

  他正欲逃,“周珩”就已经欺上身,他与周珩一样,力大无穷,宣黎根本争不过他。让他硬拖着,骑到鲍媛身上,尖刀被塞进手里,被操控着对准了她的心脏。

  很奇怪,她明明在拼命挣扎,可一点都不影响他。他明明在用力挣脱,最后握着匕首的手居然只有两只,一只是他的,另一只也是他自己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捏着尖刀,用力捅进鲍媛的心口,泄愤一般的疯狂乱插,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啊!哈——哈、哈、哈……”

  宣黎满头冷汗,眼睛直直地瞪着,剧烈喘气。意识逐渐清醒,梦里的一切也随之快速退散,但心还在剧烈地跳着,余惊未了。

  他缓了足足有四五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摸手机一看,才凌晨4点出一些,只是这一惊醒就彻底清醒了,要睡也睡不着了,只能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下手机游戏。屏幕上不过是跳动着五颜六色的小方格,宣黎觉得很是无趣,便来回地翻手机,翻着翻着竟翻到了通讯录。通讯录里只躺着四个人,一个打不通,一个软禁他,还有两个,可能正在开开心心地过春节。

  宣黎烦躁地将手机一摔,用力翻身,拉开被子盖住了头。

  做这样的梦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明跟周珩在一块儿后就鲜少有噩梦,可最近频繁梦见。只不过梦境里那些如影随形的恶魔们没了爪牙,且还被周珩举着镰刀围堵。但出现这样教唆他杀人的情节之前还没出现过,宣黎觉得自己天天闷在这公寓里,都快神经敏感了。

  那俩保镖不知是忽然有了眼力见,还是他们方针有改变,竟跟他说可以自由行动,前提是得带定位器出门。一听能出门,他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自以为隐秘地计划着行动。

  可却都被那俩人一一汇报给张海逸。

  “随他去嘛。”张海逸语气倒轻松,笑着说:“别扰了他当易容高手的心情,让他玩几天。小珩回海城还有些天呢,横竖都让他撞不见。不过,再盯紧些,别出事了。”

  周珩出乎他意料的听话好配合,那他也不能让自己兄弟大过年的在家闷死了。就是苦了这两人,得不着痕迹地盯梢。

  而喻君阳的春节假期基本都蹲在了家,到要离开时,假期的第一天还仿佛在昨日。喻君阳还是不舍得自己爸妈,一个又接一个拥抱都不够。还有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让她有些许窒息感。

  喻爸爸像是看出她心思,反复叮嘱道:“诊所的事要尽早去找你老师聊聊,听你老师的,但别总考虑得太远,也别太急,有什么事总能解决的。”

  喻君阳才稍微平缓的情绪又被挑起,凑过去,抱住她爸爸。

  喻爸爸怜爱地轻拍她发顶,无声安慰。他忽然指着江凡桐,严肃道:“这半年好好学,知道吗?”

  江凡桐吓得立正大喊:“是!”

  喻君阳也惊喜,凡桐和自己爸妈竟意外地投缘。虽然妈妈公开要支持她决定,但这几天功夫,她明显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有很大变化,这也算是开春一大收获了。

  在这一步三回头中,喻君阳和江凡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家乡,车子徐徐往北上,又要开始新的一年。

  喻君阳一回医院便跟主任沟通了离职一事,但由于医生人手不够,院长轮番多次谈话,事情都迟迟敲定不下来,工作还被严重耽误。她正心烦,江凡桐还要跟他念叨周珩至今没回家,礼物还在邮箱里云云。事情一多,她便没了耐性,竟粗暴地说:“天天往他家跑,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学习,你寄宿去吧,我也省心。”

  说罢,她立即懊恼自己竟这样不理智。没想到江凡桐竟答应了,也没哭没闹,自个儿收拾东西搬到学校。她正担心自己伤了他,但离家那天他对着家里的电视机发毒誓,要有大大的进步,把她道歉的话又给噎了回去。

  江凡桐早上走的,喻君阳当天晚上便后悔了,家里就少了这么个人,却莫名空了一大半,下班回了家也没有抱抱了,自己瘫在沙发上,惆然若失。

  过了没几天,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宣黎的声音从中传出,沙哑不堪:“君阳,我被张海逸绑架了。”

  “什么,张海逸怎么会绑架你?”

  她一发问,电话那头便立刻泣不成声,也不作答。喻君阳都已经能想象得到他抱着电话痛苦的样子了,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周珩呢?你慢慢跟我说说。”

  “呜呜周、周珩……周珩他、他不见了,我好痛苦,好痛苦……”宣黎哭嗝混着抽泣声,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来找我吧……我把……我把地址发你,你忙完了,再、慢慢过来。”

  她又追问了数声,他只是一味地重复说去找他,却又跟她说不急。

  喻君阳总觉得事有蹊跷,却还是被他那以假乱真的抽泣声骗了,想着反正回家也没人,下了班后便按短信上的地址过去了。那门一开,门后当真是两个面色不善的高大男人,瞪着她恶狠狠地问:“干嘛的?”

  这时宣黎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屋内传来:“君阳吗?”

  喻君阳扯着嗓子朝屋里答了是,她才得以被放行。

  进了屋,就看见宣黎颓丧地躺在沙发上。有一段时间没见,他已经长出了半头黑发,将半长的发蓄得有齐肩长了。他就仍它们肆意披散着,看上去像是病了许久。喻君阳见他虽是两眉紧蹙,面容痛苦,可却又丰满了不少,脸上的虚浮的肉快将他漂亮的下颌线埋没了。再看他这病容,就显得是无病呻吟。

  俩黑衣男人语气硬邦邦地说:“你现在就给他看看,昨天就开始恶心吃不下东西。”

  “病患诊断情况也属隐私,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房间借用一下?我好具体查看有什么问题。”

  喻君阳就试探一下,结果俩人真把他们带进了宣黎的屋就出去了。

  她惊道:“这就是黑社会吗?这么憨的?”

  “他们是不敢动我,可是要没手指的。”他扒拉她的包,“有吃的吗?他妈的饿死我了。”

  喻君阳就觉得他是装的,实在无语,在包里翻出半截吃剩的巧克力给他。他还要多嘴一句:“你们女的是不是包里都要揣零食?”

  “别给我学这套,真是讨人厌。这是我没时间吃饭的时候补充体力用的,你爱吃不吃。”

  喻君阳催促道:“快说说咋回事吧。”

  宣黎咀嚼的动作因她的问题顿住,停了下来,叹了很长一口气,才说:

  “也没什么,就是被关久了,心里闹得慌。我还以为周珩只是出门办点事,结果都快一个月了,就没回来过一次。外头那俩傻大个连门都不给我出。也不知道是不是憋得慌,这些天又开始做噩梦了……”

  “所以拿我消遣一下?”

  喻君阳一来见了环境,就觉得被他给骗了,再听他这样一讲,撂了话,转身就想走。

  宣黎一把拉住她的包,哭喊着:“我在你心里就这种形象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是寻常的梦,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慌。”

  喻君阳瞥了他一眼,拉了把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次梦见时,还是在大白天午睡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拢在身上,他却梦见极浓的夜。那个夜里天气太糟糕了,狂风大作,吹得他几乎站不住。他却顶着狂风,步履匆匆。

  但实际他自己都不知是要往哪去,脚就自己有了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累极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只想停下来歇一会。忽然脚步拐进另一条巷子,他赫然出现在周珩暂居仓库的河畔上。

  寒风依旧在呼啸,吹得道边树木欲折腰,刮得他脸上发紧发疼,梦里的那一刻真实得令他恍惚。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不顾一切地朝仓库奔去。

  但很快,接下来荒谬的剧情让他霎时清醒了……

  “他把那些人都杀了,挂了起来,还……还切去他们的阴茎,还有别的……”宣黎这时讲起来,都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血腥得让他作呕。

  喻君阳听完觉得过于诡异,问:“你是不是看了什么恐怖题材的影视剧……?”

  “我没有!”他急道,“真的太奇怪了,最近一躺下就会梦见这些,你说周珩跑去干什么了啊?”

  他真的害怕周珩为了他去做这种傻事,前不久哭着说自己是杀手时的脆弱样子他还记忆犹新,他不希望他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会有这么……”喻君阳支吾了一会,说:“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体是最要紧的,别去想这样,养得好好的,等周珩回来,张海逸应该……是不会害他的。”

  她还清楚记得他凶狠威吓她的样子,只为确定她于宣黎是无害的,这应该也是个重情义的人。

  宣黎说:“我药都吃完了。”他怕她不信一样,拉开床头柜将药盒翻出来给她看,“你看我都胖了好多,药副作用还在呢。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比以前好多了,情绪也稳定多了,我现在就特别想活着了。”

  喻君阳很是警惕,问:“你想干嘛?”

  “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频频做梦,我想去确认一下。”他舔了下嘴唇,“我跟你身高也差不多,就委屈你在我这休息一晚,然后把衣服借我一下?”

  “不行!”喻君阳腾地一下站起,上下扫视他,“我比我壮那么多,他们肯定认出来啊。”

  “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我不敢,我不想你撑坏我的衣服,真丝的诶!”

  “事成之后,给你买包。”

  说来也是滑稽,喻君阳想着肯定会被抓包,于是就任他去。结果那俩傻大个竟也放他出了门,喻君阳一时间难以接受,难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那么高大笨重的吗?

  宣黎一出公寓楼,也不顾行人的注目,马不停蹄地往城西河畔赶。他停在仓库那扇布满锈迹摇摇欲坠的伸拉门前,久久不能回神。只半个多月没来过,却感觉已经半辈子前的事了。

  宣黎深吸口气,蹲下身子,由半拉开的伸缩门钻了进去。熟悉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仓库里漆黑一片,熟悉的角落里却没亮起熟悉的微微的橘黄的光。

  他喉结上下滚动,梦里血腥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涌。但他依旧坚定地一步交替一步,朝着那角落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层层回声,格外空灵。一声又一声地敲在梦里的节奏上,直到他来到那一处被围起的小棚前,抬起掀开三色布的手正剧烈颤抖着。

  里头的景象在他脑海里播放,是狭小的小铁床,也是浸满鲜血的被套;是危险冰冷的武器墙,也满地使用过的弹药;是干净整洁的工作台,也是堆满沾血工具的案面……还有,还有是他思念的周珩,也是提着刀冷漠的杀手。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左手用力把住右手,艰难地拧开门锁,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眼睛猛地推开门。

  梦里那强烈的血腥味并没如期涌出,还是那股木材混着冷兵器的味道,久不沐浴阳光的阴沉的气味。他这才缓缓掀开眼皮,睫毛剧烈抖动,小棚昔日的布局跃入他眼帘。

  熟悉的武器墙上空无一物,工作台上零散的小工具不知所踪,就连随处摆着的几只置物箱都不见了。属于周珩的痕迹都消失了,它还那样狭窄拥挤,却陡然间空荡得可怕。

  这一段时间来的恐慌、不甘、怨怼,以及极深的思恋都宛如找到了出口一般,化为了滚烫的泪水,从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掩面跪倒在地,抱着自己哭泣。

  方才的那一刻,他甚至希望,梦里的一切成真。他实在太想他了,太想念他的气息,他埋怨他的不解风情,他气他的不辞而别,但他若是能现在就回来,他什么都能原谅。

  他想告诉他,夜里真的太冷了,他好想抱抱他……

  宣黎在外流荡了大半夜,天色渐亮,他才想起公寓里的喻君阳。他用她钱包里的零钱给她带了点早餐,付钱的时候想起那俩傻大个,犹豫了片刻,加了两份。宣黎回到公寓,一脚踹开房门,打眼便看见那俩保镖躺沙发上看电视,似乎熬了个通宵,见他这幅打扮,且不在屋内,他们却一点都不惊讶,肯定是早料到他的拙劣表演,可却没点透。宣黎更觉得自己滑稽可笑,顿时,所有的情绪都变为了怨气,全都撒可怜的两人身上,将早餐一把撇到他们身上,甚至还啐了他们一口,骂了句卑鄙。而后怒气冲冲地回了房,将房门砸得震天响。

  将正睡着的喻君阳给吵醒,一睁眼就看见失魂落魄的他,立马猜到些答案,起床气都不好撒了,只安静地起床去洗漱,一方面也让宣黎自己先消化些情绪。

  喻君阳坐下吃早餐,与他说些话,还是问了他一些近期的情况。

  令她吃惊的是,宣黎虽情绪低落,却是愿意向她倾诉的。直到这时,她才愿意相信,他的病确实在慢慢好转。

  她安慰他:“不是都说梦境跟现实是相反的吗?既然没有像梦境了一样在他的仓库里,那也一定是不会有这样血腥的事的。”

  “可能吧。”

  他声音还是低沉,抱着厚毯子挪了位置,靠到窗台角落里去,朝窗外望去。或许是窗台过分大了,喻君阳顿时觉得宣黎过于渺小,几乎要消逝在窗台的角落里。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她边吃着,还边捡些乐观的话题说着,即使他没应答。

  宣黎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只看着窗外的景色。近来天气都不是很好,淡墨的阴云低沉,但人潮依旧密集,缩成一个又一个小点,相互交织穿梭。那么多的小点里,没有他的位置,似乎也不会有周珩的。

  喻君阳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她便开始收拾包要告辞了。

  这时,宣黎转过头来,问她:“辞职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我好像还没出过海城。”

  喻君阳明显一愣,但立马回道:“好啊,恰好我还差个司机。”

  2021-02-07 20:2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