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寒潭同舟>第12章 没钱了

  这次的委托很特殊,委托人给了高额的赏金,却只要求活捉任务目标。

  周珩倚着车窗,手无意识地磨蹭自己的嘴唇。这次任务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像个正常人那样,他再也不想自己的心跳如雷是因鲜血。

  只不过,这次目标太过平平无奇,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十岁男大学生,住着档次中上的普通居民公寓,甚至出行都没保镖随行。若非要说他的特殊之处,大概只有他的某一层身份——市里采购部部长的独子。

  但跟与周珩往日处理的种种棘手的任务相比,这个任务真的是太过简单了,他甚至不用消耗一枪一弹,跟它所附带的高额赏金不匹配。

  不过周珩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组织的守则里有一条明文规定:越是简单的问题,暗藏的危险越是多且容易忽视。

  从来到这个城市,周珩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周珩的直觉好比狗灵敏的嗅觉,是他赖以生存的技能之一。因此,他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观察熟悉任务目标的生活轨迹,并针对他所处各个空间的监视系统,制定数种计划,规划了详尽的逃跑路线,反复核查所需物资,担心任务出错。

  周珩蹲在暗处,监看着不远处埋首在女人胸部里的男生。此情此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宣黎,这个时间点他应该也在工作,他现在是不是也这样抱着一个女人或男人?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周珩就不禁嘴里发苦,他悄悄摸了颗糖塞进嘴里。

  是蓝莓味的。

  却不是在宣黎那罐糖果的味道,更不是宣黎嘴里的甜味。

  脑子跟周珩闹脾气一样,不知名男女仰头品尝宣黎唇舌的画面不期然地出现在周珩脑海里,真实得与眼前的男女重叠在一起。周珩立刻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嘴里的糖球被他磨得嘎嘎直响,他特别想从这个逼仄的小柜子冲出去,赶回去把宣黎抓回他的屋子里关起来。

  那是一种类似于被背弃的气愤,一种周珩还不懂、却让他无比生气的情绪。

  “咔!”硬脆的糖球被尖利的犬齿彻底咬碎。

  细微的声响从周珩的口腔顺着听觉神经一直轰炸到他的大脑里,吓得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就在他蹲着的这个柜子不远处的女人,似乎听到一些动静似的,很巧合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周珩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女人转过头去,他才猛然松出一大口气。

  不对劲……太乱了,他的想法从没这么多且这么乱过,他得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个任务。

  就在蹲守了15天后,周珩终于觅得万无一失的机会,尽管内心依旧隐隐不安。

  周珩又在这种隐秘且不允许有监控的私人俱乐部得手,从女人身上拖下这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时,他下体还硬挺着。

  周珩捆好目标,装进麻袋。离开前,扫了一眼床上抱着被子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犹豫了片刻,对她说:“不会有人知道,你当他是出门被我掳走的就行,继续工作。懂?”

  女人浑身颤抖,听了这话立即胡乱地点起头。即使知道少年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光站着就让她惧怕,漆黑而宽大的外套帽子盖去那人大半张脸,露出同样漆黑的口罩和几缕发丝。浑身上下都是死人的味道,她害怕自己稍有冒犯,下一个收割的就是她的命。

  周珩盯着女人剧烈起伏的白胸脯,上面正躺着一串亮晶晶的项链,他忽发奇想,朝着女人勾了勾手,说:“项链,给我。”

  直到周珩扛着人捞着项链离去,女人都还捣着嘴瑟瑟发抖,强忍着哭喊出声的冲动,庆幸死神放过了她。

  死神周珩驱车朝郊外去,他只需将任务目标带至约定中的别墅,便有20万美金轻轻松松进他口袋来。

  他这小半辈子都还没白得这么大一个便宜,一路上周珩的心情相对较轻快。像异乡厚厚白雪间染了许多的跳脱的红——红对联、红灯笼、红福字,喜庆有活力。

  周珩恍惚才想起,春节快到了。

  春节对过去的周珩来说只是全年唯一一天的休息日,那一天他们不用训练也不用任务,甚至还有组织配发的丰盛的一餐。

  但他们只被允许在自己的铁笼里沉默地享受这一餐。

  即便如此,周珩也明白春节是个团圆节,至少得有两个人才能团的节日。

  喜庆的红色在周珩的余光里飞逝而过,又匆匆而来。

  一会买一个好看的中国结怎么样?他思忖着。

  等不及周珩多想,交接地便到了。在那个一色白油漆的毛坯房里,周珩见到一个瘦骨如柴的女孩儿,好心情顿时坠至谷底。

  女孩儿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而是紧闭着双眼,展开了双臂沉在一个透明的水缸里。她身上素白的连衣裙随着水的浮力而轻轻荡漾着,漆黑的长发飘满了整个浴缸。她安详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似飘飘然降生于世的纯洁天使。

  在女孩儿的隔壁,白沙发里坐着一个穿了一身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表情却阴冷,那是他此次的雇主。

  这样不协调的搭配,这样诡异的画面,在不久之前正发生在他与宣黎身上,恍如昨日。

  “带来吗?辛苦了,后续补款我会打进你账户里。”

  雇主语罢,用拐杖点了点离他不远的地板,示意他将人放下便可。

  周珩刚把人从肩上扔下,一抬眼便对水缸里的女孩儿对上了视线,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的双眸幽幽地望向周珩,望向他的记忆深处。

  女孩儿虚弱的声音响起,“爸爸,水脏了。”

  中年男人态度陡然一转,语气温柔地询问:“那让婶婶抱你去休息一会好吗?”

  “好。”

  “嗯,真乖。”雇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阴恻恻的,“这脏水正好一会可以用来洗洗地板。”

  周珩敏锐地感受到雇主身上霎时浓重的杀气,他问:“你想杀他?”

  “这与你无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你回吧。”

  男人拿起茶几上的摇铃,摇了三摇。

  两个打扮淳朴的中年妇女捧着纯白的浴巾从二楼下来,她们满脸忧心,却沉默且快速地将水缸里的女孩儿用浴巾包裹住,抱着往二楼去。

  周珩依旧不放弃:“如果你处理不干净,遭殃也有我的份。我相信你加入黑网时也签订过协议,雇主和杀手是共同体。”

  这时,角落里边走出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他们为何要赤裸着身体,这气氛已经昭然若揭了。

  男人礼貌地对周珩说:“April先生,如你所见,这些男人将要强暴那个畜生,你也能对男人硬吗?”

  “不能,为什么要强暴他?”

  他一听这话顿时爆出一声夸张扭曲的笑声,“哈哈哈为什么?”他忽然停下狂笑,方才温雅的眼睛淬了毒一般的阴狠,“礼尚往来嘛,有来就有往,作为长辈,我也得让他享受一下所谓的被强奸也是有快感的。反正强奸只要不留下罪证,就等于无罪嘛。”

  宣黎哭得眼泪鼻涕一脸的绝望神情,跟眼前这个疯狂的父亲发生了重叠,幻象挥之不去。

  周珩瞥了一眼二楼,说:“我说过,毁灭证据你不在行。”他审视一下他的西装,“不加价。”

  雇主显然被打动了,但他依旧谨慎,“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下单给订金的那一刻。”从那刻起,他便把性命交予周珩了。

  雇主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企图读出他眼睛里的情绪。但是除了漠然,他没能从周珩的眼睛里读出任何情绪,不管是变态欲念还是恻隐之心。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像是一台严格执行程序的杀人机器,而非一个杀手。

  周珩清楚他是动摇了,于是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掉他?”语气平淡地好像是在询问如何处理晚饭食材。

  雇主盯着地上的麻袋眯了眯眼,以大拇指转动他中指上的戒指,“我要将他的手指一只、又一只地都砸烂,再把他下面那根鸡巴切下来,在他面前一点、又一点地剁碎,这里的男人一个、又一个地把他屁眼给捅烂。”

  他西装笔挺,举止优雅,用着平和的口气,吐出一串串污秽的字词。

  “那你需要一处随时拆卸烧毁的临时场所。”

  “哦?”

  “你的处理方法会让血液迸溅,即便后期做清理,也多多少少会留下不可察觉的痕迹。况且,现在的科技水平检测有无血液痕迹轻而易举。你烧掉一栋房子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那样目标太大了。”

  雇主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经过一个下午的折腾,周珩在裹满了保鲜膜的地下室里,观赏了一场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血腥的群体性交活动。

  在一片的肉色和原始的喘息声中,男生的鬼哭狼嚎和喷溅的血液无法唤起周珩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反而是男生最后翻了白眼晕了过去,挣扎的四肢渐渐软了下来,并无意识抽动时,周珩脑子里有根弦终于被勾动,发出让他迷乱的声响。

  那些不断被宣黎所唤醒的记忆碎片,忽然被按下开关似的,断断续续地开始接连成线。

  陈旧的回忆开始于一处杂乱的片区里,生存并着野蛮共行。你想活着,就必须打得过别人,饥饿、争抢和疼痛是周珩最初的记忆。却是周珩这18年间最温暖的回忆,因为会有女性柔软的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抚平他的伤疤。

  “小珩就是太像女孩子了,才会老受欺负。”在盛夏炎热的午后,女人将小小的周珩抱至膝上,温柔地拿梳子为他一下又一下地梳好杂乱的头发,再仔细地为他修建整齐。

  “为什么像女孩就要被欺负。”小小的他抓着衣摆,奶声奶气地问着。

  最初记忆里的他跟一群女人住在小小的房间里,这让他比街上的其他孩子都要白净。本来长得就像女孩儿,又成天穿着成年女式T恤,这种种的不同让周珩在街上成为了众矢之的。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男孩子就得阳刚一些啊。”

  “阳刚是什么?”

  “嗯……”这可为难了女人,她犹豫了好久,才说:“……至少像赖哥那样强壮吧。”

  “哦,我懂了!阳刚就是要变成赖哥是吗?”

  女人僵硬地笑了笑,低声地应了句:“不能变成他,是要像他一样强壮。”

  “那等我变强壮,以后保护小慧姐姐你们!”

  “哇,那姐姐等着你哦!等着我们小珩变得好强壮好强壮,帮我们打跑坏人,好不好?”

  “好!”

  他那时的笑容是那样自然,灿烂得比盛夏的艳阳还要耀目。还不知承诺为何物的他,便开始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他人,就在那个污脏恶臭的地方。

  但是粪坑边还能开出朵什么花来?

  一切的崩溃从那根罪恶的冰棍开始。

  “冰棍哪里来的?”屋里的女人忽然围成了一圈,面容严肃,把年幼的他给吓呆了。

  他哭丧着脸说:“赖、赖哥给的。”

  “他平白无故给你冰棍?你骗谁呢!你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没有,我没有说谎!”周珩争辩了起来,“真的是他给的,他说摸一下鸡鸡,就能吃。”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映出了姐姐和阿姨们呆怔惊恐的表情,耳边骤然传来小慧姐姐哭嚎:“是我,是我,是我说的!我的天,我的天,我们的小珩啊!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

  尚还年幼的他懵懂地看着哭成了一片的女人们,他还不懂得人间的规则,他以为男人们每天都光顾各位姐姐的房间,轮流着骑在她们身上是正常的,他以为摸一下就换一根冰棍是最划算的买卖。

  所以他更不知姐姐和阿姨们的悲切从何而来,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让她们紧紧地搂着他。

  而那根冰棍他只吃了最牙疼的第一口,便任它化的糖水淌了满手。而且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也是从那一天起,姐姐和阿姨们忽然发了狠地抵制由外而来的男人们。还不满5周岁的他,开始学会如何用刀来驱赶劲敌。

  但物竞天择赤裸裸的法则告诉所有的生灵,弱者只有挨打的份,一切的反抗均是气绝前的挣扎。

  小慧最终在她最厌恶的床上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周珩此时回想起来,也只有那一张床了。辽阔而空白的背景色下,小慧穿了一条干干净净、十分打眼的红色连衣裙躺在床上,她涂了血色的红唇,她化了诡异的彩妆。不断从她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将本来污脏的床单染成了血海,那里开了满床的彼岸花,腥甜的铁锈味充斥了整个房间,盖住了原有的馊味。

  小慧虚弱地望向忽然闯进来的周珩,水雾涌上她的眼眶。

  “小慧、小慧姐姐?!”

  “啊,小珩啊,哈哈,对不起……我没能、哈,能等到你变强壮……”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等?我马上就可以保护你了,我捡到一把很锋利的刀,我可以保护你们的!”

  “谢谢,但是……但、对、不起,小珩,对不起啊呜……我不能继续、陪着你。”

  小周珩嘶声喊了出来:“我不!我不允许你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一个人去哪啊啊呜呜呜——”

  “别、别哭,小珩。这个不值得难过……姐、姐姐真的好累。对不起,小珩……”

  小慧的神情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但她说完这一句后的那一个释然的笑,深刻凝固在了周珩脑海里。即便是那么年幼的自己,他依旧嗅到了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这让他惊恐、紧张,他连忙扑了上去,嘴里慌乱地道歉:“小慧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他自己都说不清在为什么而道歉,但直觉告诉他,得快点做些什么,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最后做了什么?他在小慧冰冷的鲜血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那血染红了那辽阔的白。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血,那也是跟小慧的最后一次对话。

  她以血的代价,教会了他什么是生命,什么是人,无能为力又是什么滋味。是任他如何的哭喊挽留,都无法阻止生命的消散。

  贫民窟的女人们在黑暗中带他认识了光的样子,是在组织磨灭人性的催眠和训练中他苦苦想守住的回忆,是在他不堪的人生中的唯一一片净土。

  周珩看着现实中那个早已奄奄一息的男生,咬住手套的边缘缓缓脱下,面无表情地喃喃道:“如果有绞肉机就好了。”

  2021-02-07 20:2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