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的一番对话冲击的不止是宣黎，周珩也因自己的言辞而久不能寐。亚洲著名杀手组织“苍龙”杀人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April也有一天会说出保护一词来。
他不单说了出来，还反复地念着：“保护……保护……保护……”
夜已深，“滴答滴答”的水声中，持续这样低低地念着一个词语，很是诡异。更何况周珩还瞪着一双亮得不寻常的眼睛专注着虚空的一点，看样子倒像是思索要如何取人性命。
周珩对于保护的陌生不亚于杀手之于寻常人，这归功于他们组织的专业性。苍龙的头领受正规企业的启发，从自立门户开始就意图将组织打造成职能明确、阶层清晰的企业级杀手团体，具有自己高效率的专业杀手、保镖制造流水线，实现自给自足，长期可持续发展。单纯从周珩这个产物来看，他确实是成功的。周珩这十年接受的教育，无外乎杀人的手段、制服的方法、隐身的技巧、反侦察能力等等等等，全都绕不开杀人，是在杀人这条流水线上的标准产品。
周珩没有其他额外的知识，所以他提出保护时，连他自己都惊讶。但“保护”又是什么呢？他又该在危机四伏中践行他所承诺的“保护”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唉——”
周珩苦恼地翻了个身，渐渐袭来的睡意让他的瞳孔有些溃散，半睁半合着。恰在此时，他救宣黎那天晚上的细节像一只只小精灵，由黑夜中飞过，在他脑壳上洒下亮晶晶的金粉。
周珩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单纯杀与被杀来看的话，宣黎是处在被杀的位置，而他依旧是杀人的那个。只不过，他们之间多了几个中介——那六个打手。所以他的杀意不是直接针对身为目标的宣黎，而是伤害目标的对象。即便他用在那六个人身上的格斗技巧全是他平时用来伤人甚至是杀人的，但因为对象的身份变了，他拳头上的鲜血的意味也变了。
原来是这样！周珩的眼睛忽地亮起来。
原来“杀”与“救”归乎到底都离不开“命”，杀了那些想来取宣黎命的，不就是等于救了宣黎吗？周珩堵塞的脑袋渐渐就清亮了起来。
他激动地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独立进行完整的思考让他有些亢奋，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宣黎，告诉他自己的发现，最好是现在就去。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六点，周珩兴冲冲地乔装打扮去医院，在塑料板凳上坐立难安地等到宣黎醒来，赶紧激动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关于保护你的事，我想了一晚上，只要杀了伤害你的人，你就能好好活着了。”
宣黎满脸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又庆幸起病房里就住了他一人。宣黎阅人无数，最懂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周珩不是在开玩笑，也隐约猜测得到他身份的特殊，只是不想也不敢去追究到底，只想把他当个路人，等他热情消散，两人就此别过，不痛不痒。
宣黎又往嘴里送了两勺米糊，淡淡地说：“我不值得你费心保护，别人也没那么轻易能伤到我。”
周珩觉得他这是在狡辩，因为他会这一身伤躺在这儿不就是被人打进来的吗？周珩对待争执有很巧妙的方法，不以反驳来徒增争吵，以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他日日都来病房，宣黎开刀打了钢钉，行动不方便，他便顺带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甚至动手为他把屎把尿。
宣黎倒希望周珩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因为他除了点钱财，实在拿不出任何回馈，这份不含半点水分的善意于他而言，只有不安和恐惧。就像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无法享受它的温暖，只恐惧自己的丑陋暴露在阳光之下。巨石无形压着宣黎，让他夜夜的噩梦中频繁出现一台周珩发现他的不堪后恶语相对的戏码。虽然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稍喘了口气，但也并不是长久之计，他惶惶不安地想着该如何不伤害周珩的情况下，让他结束这荒唐的陪床。
反观喻君阳，倒是跟周珩混得不错。周珩经常去请教她护理的知识。去的次数多了，喻君阳发现这孩子看着凶煞，实际上脑子直白，颇为单纯，跟她家桐桐有几分相似，让她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也愿意与他交往。
周珩趁着喻君阳午休时间，又来造访。简单地跟喻君阳说了宣黎最近的状态，经常性焦躁不安，总愁眉苦脸地发呆，吃得也很少。
喻君阳听完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常态。过两天就能吃药了，会好的。”
说罢，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花边小礼品袋，笑眯眯地递给周珩。周珩疑惑地接过，捧在手里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就是迟迟不打开来看。
喻君阳本来很期待他打开后的惊喜模样，所以不免有些遗憾，她解释道：“你啊，难得长了一张漂亮的樱桃小口，怎么能苍白无光泽，还全是死皮呢？这套是我刚买的，是植物提纯的哦，我爱用品之一。你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周珩能入喻君阳的心，除了他的脾性，更多的该是他的长相，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个子娇小，长相可爱没有攻击性。特别是他典型的可爱无辜狗狗大眼和一张小嘴，让她十分得羡慕。喻君阳总嫌弃自己太过高大，眼神太过犀利，不够柔美。其中最恨自己嘴唇随了她爸爸，上下丰厚唇线刚毅。
周珩迷瞪地拿着唇部护理产品和高深莫测的护理技巧，回到了病房。正好看见宣黎艰难地要去够床头挂着的点滴，又怕扯到腹部的伤口。
“我帮你。”周珩赶紧将东西一放，上前正想帮他。
结果宣黎猛地一下就推开了要靠近他的周珩，红着眼嘶声大吼：“你有完没完啊？我跟你非亲非故，你那么紧张演给谁看呢？给老子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吼完，自己愤然地去取点滴，因为太急用力太猛，拉扯到了伤口，疼得他脸色一变。但他还是咬着牙，自己将点滴袋挂在推杆上，自己慢慢挪去卫生间。
最后还是演变成了最糟糕的局面，用怒火烧光一切顾虑。但他只能靠自己。谁都靠不住，谁都只爱自己。
周珩坐在地上，好久才回过神来，宣黎的怒火来得没有理由。他琢磨了好久，才回想起一些细节，把问题归结于宣黎不习惯被人照顾之上，因为他也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受伤狼狈的样子。
于是，周珩很善解人意地不近身去，躲在暗处盯着宣黎。
周珩刚消失的那几天，宣黎觉得大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从心里拿了出去，心中又觉得空落落的，怪异得很。
还没等他消停几天，他又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有谁一直在盯着他。一开始宣黎还以为是他的错觉，直到某天的晚上，他吃完饭站在窗前消食。正欣赏了外头的风景，冷不丁就看见玻璃上倒映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吓得他浑身僵直，正想着是人是鬼时，忽然发现这眼睛有些熟悉。赶紧回过头去寻觅，果然第一个床位的床帘后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周珩。
宣黎余惊未了，怒气不像样地扑腾着，最后拿他没办法，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周珩执拗地认定自己的一套理论基础是有用的，从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便是要时刻跟着目标，解析目标的运动轨迹。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杀人时是见缝插针快速手刃目标，保护人时应该是见机行事排除目标身边的各色危险。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保护者的关注反而是会给目标安全感。
宣黎让这神经兮兮的小孩搞得心里直发毛，拉个屎都怕忽然有人从厕所顶伸出个头。想着要不干脆回家休养得了，也断了他莫名的惦记。
而此时，周珩却认为自己的保护任务正在走上正轨。当他再一次熟稔地溜进宣黎的病房时，那儿早已人去楼空。
喻君阳不忍地找到她跟前来的周珩，说：“他说什么精神受不了了，非要回家静养。唉，他就这样，不太擅长应对别人的善意。你给他几天时间缓冲一下，到时候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你们再聚聚？”
“不用了。”他有的是办法找出他来。
他平淡的回复在喻君阳听来，是好心得不到好报后的心灰意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安慰了一下，并让他没事也能常来找她。
从喻君阳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宣黎相关的信息一条一条地蹦进周珩的脑子：他穿着不凡，资产丰厚，还有这段时间在医院听到的闲言闲语，他应该是较为高档的会所的头牌男公关。只需要从城里有特殊服务的高档场所一路往下摸查，就一定能找到宣黎。加之他特色的相貌，简直是让这项工作变得事半功倍。
等周珩一脚踏出医院正门时，计划便随之生成了。
2021-02-07 20:2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