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与喊杀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阿波罗带着路渝，在发了疯般前赴后继扑向枪口的人群中穿梭。
路渝觉得他们像是在漆黑潮水中的游鱼，水流汹涌，危机重重，但只要阿波罗在他身边，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刺伤他。
他们正往瞭望塔奔去。
不管萨维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这里的人类，但要想找到突破口，必定要先寻到他。
瞭望塔位于整座都城的中心，也是都城最高的建筑物，尖顶仿佛要刺破天空。
此时，雷格率领的人类军已经全部聚集在塔下攻塔。被操控的平民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尽管雷格下令对他们不必留手，直接击毙，但尼尼微的人口有上千万，而人类军死伤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人类军虽在武器上占优势，但面对无穷无尽的平民，也只是徒劳地消耗子弹罢了。明明离瞭望塔只剩下不到百米的距离，却如隔天堑。
这样下去，弹药迟早被耗光。到那时，他们将被失去神智的人群碾成烂泥。
阿波罗和路渝找到雷格后，迅速与他商议出了接下来的战术。情况紧急，雷格没怎么犹豫就下了命令：“所有人集中到西面，全力掩护阿波罗突围！”
在队伍快速变换阵型时，阿波罗与路渝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阿波罗没有说什么你留在这里的话，他知道路渝不会听。而路渝望向他的目光坚定，浅褐色眼瞳里满是信任与决绝。这一次，他们将同生共死，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紧握双手，在遮天蔽日的火光中前行，如一柄长枪，将密密匝匝的人海刺出一条裂缝。
瞭望塔里的所有黑帽、白帽机器人，都在一开始就被阿波罗命令去战斗了，他们现在与人类军一样，被没有意识的平民堵在塔外，无法进来。整座塔里空荡荡的，几乎能够听到他们走动的回声。
路渝问：“我们要一层层找上去？”
阿波罗摇摇头：“他在顶层。”
“你怎么确定？”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了那些人类，但应该与控制低级机器人的方法大同小异。同时控制上千万人，至少，他需要一个能够发射信号的制高点。”
到了顶层，果然见到一道颀长身影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金发垂至腰际，在晨曦中有如鎏金瀑布。
萨维特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只是俯瞰着地面上的混乱，柔声道：“阿波罗，你是来找我认错的吗？”
阿波罗一言不发，举枪对准了他。
路渝冷冷地替他回答：“是来杀你的。”
“哦？”萨维特轻笑一声，转过身睨他，“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来做他的累赘？”
面对他的挑衅，路渝没有半分犹豫地答道：“你错了，我在这里，他才能全心战斗。”
笑意渐渐从萨维特的脸上剥落：“好啊，那我就先杀你，再杀他。”
话音未落，他就瞬间朝路渝攻来。
路渝还是第一次见到萨维特动手，他甚至看不清萨维特是怎么从十米开外突然移至自己跟前的，只觉得一阵劲风劈面袭来，紧接着耳边砰砰砰一连数声枪响，是身侧的阿波罗开了枪。
开枪的同时，他闪身挡在了路渝身前。
萨维特在阿波罗跟前堪堪停下，他的身上多出了七八个洞，大多集中在头部和胸部，可里面却没有血液流出。
“阿波罗，你真是令我失望。”萨维特惋惜地道。
路渝这时才看清，他甚至没有带枪，仿佛他们只是蝼蚁，用手指尖就能轻易捏死，根本不足为惧。
更令他惊讶的是，萨维特身上的枪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飞快复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出一丁点儿受伤的痕迹。
他心中大震，就算是阿波罗，中弹后也需要至少两三天的时间，伤口才能恢复如初，而以萨维特的恢复速度，想要杀死他几乎不可能。
不等他细想，萨维特已经一个晃身绕过阿波罗，五指成爪朝他掐来。
近距离下，路渝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的皮肉是如何从指骨间陷落下去，就像是褪去了一层人皮，暴露出坚硬的金属内里。同时，他五指暴涨，锋利的刀刃从指尖弹射出来，寒光闪过，直逼路渝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阿波罗拎起他飞速掠开，闪避的途中，数十发子弹朝萨维特面部射去。
只见几道残影在眼前扫过，几颗落空的子弹击中后方的落地窗，防弹玻璃被威力堪比小型炸弹的子弹砰地炸开，无数细小的碎片在空中旋转着，如骤雨砸下。
轰然声响中，虚影停了下来，仿佛再度凝成实体，萨维特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漫天破碎的光影里响起：“阿波罗，我原本舍不得真的杀你。你是两百年来我最杰出的作品，把你改造成没有意识的傀儡，远比直接杀了你有趣。”
随着他身上新添的伤口飞速复原，他的声音陡转森寒，金色眼瞳里只剩下滔天杀意：“可现在，是你逼我。”
不知何时，他指尖的刀刃缩了回去，金属手掌向后一摸，同时掏出两把漆黑锃亮的枪，双手持枪瞄准了他们。
就在一阵亟待爆发的寂静中，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紧接着是雪松略显焦急的声音：“路渝，你们怎么样？找到唤醒他们的方法了吗？下面快撑不住了。”
此次突袭，他是副指挥，阿波罗和路渝赶到时，他已经带领队伍艰难地支撑了快一个小时，但从四面八方甚至是城市边缘涌来的失去意识的暴.民越来越多，眼看也快要挡不住了。
作为半人半机器人，萨维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将通讯器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人类的狼狈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又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温柔模样。
“唤醒...”他笑了一声，“他们是唤不醒的。除非你把他们的脑袋剖开，把里面的芯片给一个个挖出来。”
“芯片？”路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阿波罗沉吟片刻：“他应该是往那些人类脑子里打入了芯片，用发射电信号的方式控制了他们。”
路渝震惊望向他，随后缓缓地问：“你...不知情？”
萨维特温声提醒道：“因为那个时候，他去杀你父亲了呀。”
如同一根尖刺猛地扎入心脏，路渝一想到父亲胸口就窒息般疼痛，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自乱阵脚，于是敛住情绪问阿波罗：“怎么才能让他们停下来？”
阿波罗说：“毁掉信号源。”
“信号源在哪里？”
“在我体内。”萨维特笑眯眯地望向路渝陡然睁大的眼眸。
他仿佛把这当作了一场游戏，也不急着立刻杀了他们，倒是饶有兴致地陪他们继续玩下去，就像是处于绝对优势的一方，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将敌人逼至绝路，踩在脚下肆意玩弄的快感。
“信号源与我的意识相连，想要他们停下，只有杀了我。而我，永生不死。将在历史中消失的，只有你们这群愚蠢卑贱的蝼蚁。”
路渝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再篡改一次历史？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抹去，然后继续你虚伪残暴的统治？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和平高于一切’？”
萨维特微笑道：“人类天生健忘，永远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既然如此，有没有历史，其实并无分别。况且，有时候忘记历史，人反倒活得快乐些。”
“可你建立的社会根本毫无快乐可言！你用谎言和仇恨蒙蔽人类，让人类世世代代自相残杀，这里只有战争和痛苦，哪儿有什么和平？”
萨维特摇摇头，似笑非笑：“你不明白，我建立了真正和平的时代。过去在战争中死的人远比现在多，而没有战争的时代，仍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各种犯罪和暴乱死去，但我从根本上消除了犯罪。在这里人人相互揭发，犯罪行为在还未发生时就被遏制。我杀少数人而救多数人。”
“再来说说战争，如今的战争早已不同于过去，不过是些不大不小的局部战争罢了。你以为每年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有多少？我告诉你真实数据吧，不到十万，甚至比不上在你们制造的饥荒中死去的人。至于新闻报道中的伤亡数据，都是夸大其词。”
路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曾经历过的，那样惨烈的战争，在萨维特口中不过是“不大不小的局部战争”，那么多在战争中死去的生命，只是他口中轻描淡写的“不到十万”。
他咬着牙浑身发抖，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开枪，因为他知道这样非但伤不了萨维特，还会给阿波罗添乱。此时阿波罗与他一同持枪对着萨维特，但同时也站在他前方，保持着随时都能带他躲避的距离。
萨维特堪称平静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以为战争意味着动乱、饥荒、流血，但事实上恰恰相反，战争意味着稳定，而稳定即是和平。人类是贪婪的，永远想要更多。有了敌人和战争，他们会因为恐惧而寻求我的庇护。如果没有敌人，他们则想方设法地将我推翻。届时世界重归人类统治，而人类只会不断地掠夺，不断地掀起更大的战争。”
听完这一席话，路渝原本快要炸裂的怒气仿佛被戳破了一个洞，刺啦刺啦地漏完了，只剩下匪夷所思的荒谬之感。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并非全无道理，但似乎每个字又都是歪理邪说。
实际上，正因为他并不了解人类真正的历史，也无法找到真正的历史去验证话里的真实性，才无法对其下定论。但无论如何，刻意制造谎言、发动战争一定是不对的，他凭直觉就能知道这一点。
良久，他定定地看着萨维特道：“你所说的，我不作评判。但我知道雅典娜想要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和平。“
“雅典娜”三个字刚一出口，就见萨维特原本和善的眼神陡然阴鸷下来。他的声音如同含着冰锥，一字一句道：“你们不配提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