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30章 普通

  付知冬偏过头看钟,还差两分钟过零点,这句祝福还未过期。但他对此显得意外冷淡,头也没转地说了声谢谢就开始帮江祺收拾东西。滑雪装备检查前被剪开了,已经不太能用,江祺心痛地扔掉大部分,又让付知冬抱着能用的部分回车上。

  本来为了保险起见,付知冬想去二十四小时药房买把轮椅,医生的建议是卧床休息三五天后可以轻度恢复日常活动,在这几天里如果走路不太疼的话自己完成行走也没问题。江祺下床走了两步,觉得疼痛没到需要浪费钱的程度,还是拉着付知冬走了。

  直到上车之后,付知冬才拧着眉头说:“今年冬天还是不要去滑雪了。”俨然一位严格的兄长。

  “好吧,”江祺瘫在副驾上继续哼哼唧唧,“可是冬天真的很无聊。”

  也许是因为止疼针的效果还在,江祺总觉得脑袋轻飘飘的,说话时也忘记他们现在的关系,松着劲抱怨起来的神态就好像他们依然亲密如常。

  “冬天确实是个很无聊的季节。”付知冬点头,作了些字面意义之外的应和。

  “以前不是的。”江祺下意识反驳回去,但声音很小。

  “什么?”

  “我是说,”江祺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茫茫雪景,“这里的冬天太空了。”

  这话让车内空气安静下来,之后没有人再说话。江祺靠着窗干脆假装睡着,却因为药劲没过真的昏沉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还在车里,江祺一睁眼就对上付知冬沉沉的视线,对方却下一秒避开,按下开门键,说:“你再不醒我都要去你包里翻钥匙了。”

  “那你叫醒我不就好了,”江祺找出钥匙扔给他,动作似乎扯到肌肉,疼得他缓了一会儿才按开安全带卡扣,但因此更有余地地靠近了付知冬,理所当然地笑,“还是说,你不舍得啊?”

  付知冬接住钥匙也用手抵住他的肩膀,让他小心一点,也承认得很坦然:“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这话堵得江祺没法发作,只好跟着付知冬从地下车库往上慢慢走。巧的是尽管这个点了,在等电梯的时候还遇见了陈姨,对方刚从朋友家聚餐回来,见了江祺这个样子被吓一跳,一路关切到家门口,还提了好多遍有事一定要跟她说。

  进家门之后付知冬往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挺热情的。”

  “陈姨帮了我很多,登陆那段时间也是她开车带我去买齐东西的。”江祺弯不下腰,用脚试图把鞋子互相踩掉,突然想起什么:“刚刚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她竟然也没问你是谁。”

  付知冬蹲下,轻轻捉住他的脚踝示意他别动,脱下一只鞋后才说:“可能觉得是个普通同学吧,确实不如病患本人重要。”

  “那我们是普通同学吗?”江祺赤脚靠着玄关处的墙,语气很随意地低头问。

  付知冬站起来,发现自己依然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放下东西,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不是一个专业的话,也不能叫同学吧。”

  江祺心微微沉下一点,没说话,动作尽量轻地往房间走,掌心刚压上门把手又停住,像是想到什么,转身说:“我只有一个房间。”

  “我可以睡沙发。”

  “是吗?那多不好意思啊。”江祺没有故意在阴阳怪气,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这样的额外效果。他打量了一眼客厅沙发,睡一个付知冬应该只是勉勉强强,但似乎真的不很想让他进房间的样子,又思考片刻说:“算了,我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肋骨骨折很好恢复,你帮我拿东西送我回来已经帮大忙了。”

  付知冬像是听不太懂,说:“但你刚回来做饭也不方便,我给你做点东西先吃点吧,好吗?”

  几乎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付知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他会纵容江祺,会有限度却不那么认真地责备,但不会小心翼翼到好像每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因为愧疚吗?江祺想不清楚。实际上没有一件事是他能想明白的,付知冬如此意外、又毫无前因后果地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但江祺并不能看出一点旧情复燃的痕迹——也许并没有过旧情。时至今日江祺也不能确定,当年到底是因为亲情以外的爱,还是出于没有底线的纵容和照顾,付知冬才会那样对他。

  付知冬依然试图在扮演一位合格的兄长,就好像他们从未耳鬓厮磨过。除了愧疚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可能只是在曲折故事发展后,终于觉得把亲弟弟一个人丢在大洋彼岸太凄凉,又白白继承了从天而降的遗产,那么辞掉工作来到这里也不算是突然或莽撞的决定。

  江祺突然有些动摇和犹豫,他看着付知冬已经在翻找冰箱处理食材的身影,不知道在医院时赖着他留下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直到付知冬把菜端上桌,江祺才勉强回神。他简单做了番茄炒蛋和土豆炖排骨,另外加一碟青菜,不是什么精细的菜色,但吃着十分熨贴。

  期间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江祺埋头慢慢吃。外头已经黑得很沉,身体也许觉得这不是吃饭的点,没吃太久他就吃不下了。

  付知冬注意到他停筷,犹豫几秒,问:“是不好吃吗?你这边电陶炉的火力我掌握不太好,确实没有做得很好,对不起。”

  说不上来哪里,江祺觉得有点痛,也许是骨折处牵连到的肌肉肿痛起来了,医生提过这点。他轻轻覆上疼痛处,又似乎没有缓解。疼的地方太多了,他分不清这种酸涩的痛楚来自哪里。

  江祺有些茫然地朝付知冬笑了一下:“挺好吃的,和以前一样好吃。就是太晚了有点吃不下,我留着明天吃吧。”

  付知冬看着他的手:“是骨折的地方疼吗?”

  “嗯。”江祺不想深究,随口带过,接着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筷,因为动作太大真的牵扯到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我来吧。”付知冬拦他,把东西撤走,又细细封好送进冰箱。

  收拾完残羹之后,付知冬又问他:“不然我还是留下睡一晚上沙发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顾你,可以吗?”

  “你是我的护工吗?”江祺这次是故意这样带刺。他发现自己其实受不了付知冬这样,反复说对不起,抱着纯粹补偿的心态来看顾他,不断提醒他兄友弟恭的前两个字怎么写,而他总是作为后二字的反面教材。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也不舍得付知冬变得这样谨小慎微,好像这是一份不得不承担的义务。

  “……不是。”付知冬停在厨房岛台附近,离江祺有一些距离,因此表情让人看不太清楚。

  他有点困惑,于是没再说下去,不明白江祺为什么之前看上去希望他留下,现在又想要他马上走。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付知冬想,也许因为太久不见,他不再能像以前一样揣测江祺的心思了——尽管以前也没有揣测得很好。

  江祺因为付知冬的沉默而沉默,觉得自己似乎怎么做都错了。

  “我不该那么问,”江祺还是妥协了,“太晚了外面也太冷,开车不安全,你住一晚上也好,我等会儿拿两件衣服给你。”

  于是就这样模模糊糊地住下。期间江祺拒绝了付知冬协助洗澡的请求,但付知冬依然在他进浴室前细细叮嘱了半天水温不要太高注意防滑等等。浴室门关上后,付知冬门外站了一会儿,心想江祺是不是有点烦他了。

  他回到沙发上坐着,没有推开江祺房间那扇掩住的门。江祺似乎并不愿意让他进房间,于是他也恪守着作为客人的本分,只在客厅书架上拿了一本英文奇幻小说看。

  但已经看到主角即将启程,也没听见江祺要出来的动静。付知冬想了想,还是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问他有没有事。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闷闷的声音:“你进来一下吧。”

  原来因为调节出水的旋钮太低,江祺还是没办法在不太影响骨折处的情况下扭开,又怕贸然坐进浴缸滑倒,于是几番尝试之后先自己在洗手池尽可能地洗漱了一下。

  “你应该早一点叫我进来。”付知冬替他把衣服脱掉,期间指尖不小心蹭到江祺的脊背,引发了一阵轻颤。付知冬紧张起来:“弄疼你了吗?”

  “还好。”江祺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他知道自己已经起了反应。付知冬却像没有注意到一样接着给他擦拭身体,全程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说。

  扶江祺出去之后,付知冬又自己冲了澡,出来时发现江祺躺在沙发上看他刚刚看过的那本书。

  见付知冬出来,江祺问:“你喜欢这本书吗?”

  “还可以,只看了一点点,觉得关于语言学的想象力不错。”付知冬走到他身边蹲下,视线与他齐平。

  “我可以借给你看。”江祺把书合上,交给他。

  “那我还要来还给你。”付知冬言下之意是自己也能买一本。

  江祺假装冷笑一声:“家里遗产就会是这么被你挥霍没的吧。”

  付知冬露出一种近似心虚的表情,这让江祺怀疑他真的用信托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他沉默半晌,还是试探地开口问了另一件事:“你真的不想睡床吗?我床还挺大的。”

  “压到你就不好了,”付知冬摇头,“没关系,沙发也够大。”

  “好吧。”江祺是真的有点困了,他让付知冬把自己扶起来之后就走回房间,关门前转过身,说:“头发吹干再睡吧。晚安,哥。”

  这是再次见面之后江祺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这样叫付知冬,他愣了一下,点头说好,接着生涩地补上“晚安”。

  付知冬没拉上客厅落地窗的宽百叶帘,外面风声很大,月光晃晃地倾进来,提醒着这是一个晴朗寒冷的冬夜。

  意识开始漂流,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四岁,却从薪水不错的岗位主动辞职,来到陌生的异国城市从本科一年级开始念起书。尽管并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或者是倒退,但他也清楚这样冲动的决定全都建立在那笔信托金上。

  在这笔巨额财产降临前,他不过是一个为了生计日日加班到十二点、住着每日通勤往返三小时公寓的普通人。

  付知冬觉得自己明白了傅可砚——江祺口中那位行迹荒诞的女孩为什么会总是如此从容地更改主意,钱是很好的东西,永远能为你兜底。

  但二十二岁以前的付知冬从未体验过这种安全网,以至于即使现在他已经作出从前不敢想象的决定,也常常会对环境、甚至是自己感到陌生。偶尔,他分不清楚这是真实的,还是某个荒诞离奇的梦。

  二十四岁甚至说不上是成熟的大人年纪,可付知冬却已经感到疲惫。他的生活漂啊漂,究竟怎么落到了这里,也总是成功惹他最在意的人不高兴。

  他过于费解,大脑纠缠着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