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29章 雪道

  付知冬没想过再见到江祺会是在医院。

  那通显示江祺国内号码的来电响起时,付知冬差点没拿住手机,犹豫了整整十秒才接了电话,但那头的声音陌生又有些耳熟,讲着英文,说是和江祺一起滑雪的朋友Anita。

  付知冬想起来似乎是上次在咖啡馆遇到的女生,对方急急忙忙继续说江祺出了意外,他手机上唯一的紧急联系人是付知冬,所以尽管是中国号码也拨过来试试看。

  付知冬脸色渐白,将手机握得更用力,没等电话那头说完就已经下楼启动了车。

  Anita告诉付知冬,江祺是为了避让滑雪道半道突然停下拍摄vlog的博主才出事的,对方没有伤到,但江祺失控摔出了雪道。付知冬眉心紧锁,几乎要把车开成飞机,路上估计要吃罚单,但他也顾不上了。

  赶到急诊时医生刚好出来。江祺的朋友们不明白为什么江祺的紧急联系人能随时出现却没有本国号码,有人问了句他们的关系。Anita望向付知冬,打圆场说这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付知冬倒不太在意的样子,顿住脚步,说:“如你所见,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原先在电话里Anita只转达了几句医生的初步观察,比如没有开放性外伤,但肋骨骨折可能伤及肺部,也许要手术。但好在最后医生从拍片情况判断没有那么严重,因为没有直接冲撞到岩石这样的硬物只是在滚落之后磕到木杆,又穿戴好了全套D3O护具,所以只是断了一根肋骨和软组织挫伤,骨折没有造成血气胸之类需要手术的大问题。

  付知冬听到“只是”时眉头皱得更深,听完之后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是否能进去看看江祺。医生一开始以为听错,停顿几秒才说当然,只是他打过止痛针,现在意识比较模糊,可以等等再探望。

  在医生走之前,付知冬还是补上了一个问题,江祺心脏有轻微房间隔缺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医生听了之后立刻摇摇头让他放轻松,这几乎就等于没有问题,完全不需要担心。

  江祺的朋友们虽然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也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付知冬,说江祺滑雪技术很不错这种程度的闪避不会伤得太严重,又讲那个滑雪场防护救援都做得很好,江祺已经是被飞速送往急救的了。

  其中有个金发男生讲完还是幽幽叹口气,说明明是为了庆祝冬至——一年中黑夜最漫长的日子即将过去——才一起去滑雪的,结果似乎不小心让江祺的黑暗更漫长了。旁边的高个男孩让他闭嘴不要说些诅咒的话。

  付知冬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一一回应这些的,最后送走那些人时,只剩下Anita一个说要留下来等江祺醒了再走。两人相顾无言了半分钟,最后还是付知冬先开口先介绍自己的名字,Anita学过一些汉字写法和普通话发音,因此念得意外标准。

  他讲话时看着Anita,总觉得在面前这个活泼热情的女生身上看到了一些傅可砚的影子。

  两人走进病房,江祺似醒未醒地哼唧着,付知冬脚步尽量轻地凑近一些,俯身查看他的情况。束腹带固定好了胸壁,看上去总体还好,尽管手臂上也有些淤青。

  付知冬脸色更差,Anita都开始担心他眉间会长出永久性皱纹,于是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说:“哇,我发现江祺闭着眼睛的时候有点像你。”

  又怕误会似的紧急补充道:“这可不是基于种族歧视的脸盲,我是韩裔完全分得清亚洲脸。”

  付知冬神色缓和一些,但依然看上去不太高兴,只是点点头说很少人会这样讲。

  Anita觉得付知冬可能欣赏不来自己的幽默,决定还是闭嘴为妙。

  也许是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江祺,他无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够到了付知冬的手腕。力道那样轻,付知冬知道自己稍稍用力江祺的手就会垂落,但他没有。

  付知冬盯着江祺的手指,总觉得江祺瘦了些,但又不确定,也许是太久没见了,总会有点陌生。

  江祺抓住他的力道更紧,不知道是梦呓还是意识到旁边是谁,声音微弱地溢出一个词。Anita没听清,但似乎不是英文。

  付知冬听得明明白白,江祺在叫“哥”。

  “哥……”他又轻轻喊了一声,睫毛颤动得更厉害。

  付知冬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回握了他的手。温暖,干燥,触感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突然感到惧怕,怕江祺醒来,又更怕江祺醒不来,尽管后者毫无可能。

  那双眼终于睁开,茫然地看向付知冬,像是望进幻觉,于是下一秒又不敢相信地扫向Anita。Anita欣喜地扑过来,想抱他又立即刹住车,问他感觉还好吗。

  在这一刻手被挣脱,江祺掌心落了空,又望回另一侧。付知冬垂着眼却没有看他,一言不发地往后退开半步。

  江祺笑了笑,转回头,安慰她说没有事情,医生说了肋骨只是断了一根自己会愈合,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又说自己等到一月开学之后也不一定能复课,不过终于可以趁机逃课,但要请她给自己传送笔记和课程通知了。Anita全都应下,还说可以天天推他的轮椅,被江祺用自己的腿暂时没有任何问题以及电动轮椅已经很发达驳回。

  因为实在有点晚了,讲了几句确认江祺没事之后Anita决定先回家,临走前还是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摇着脑袋抱怨说现在的视频博主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该停下来拍东西的地方也要拍,最后危及别人。江祺让她不如立刻转院学法律,还来得及给他打个官司报仇。这话把Anita逗笑,终于还是没哭丧着脸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江祺盯回身旁那个往后已经退了好几步的身影,直直仰视着那对避而不见的眼睛,说:“离这么远,你也要走啊?”尾调降下来,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付知冬喉间一动,没立刻说话,但往前走了两步,问了句陈词滥调:“没事吧?”

  江祺往枕头里躺得更深,哼哼:“肋骨都断了,你说呢?”

  这话果然让付知冬紧张起来,他贴近了再度俯身,像是要查看伤势,被江祺一把抓住手腕:“随便碰很痛的。”

  “噢……对不起,我不应该……”付知冬顿住,手下意识想缩回来,却被扣得很紧。

  “骗你的,”力道更大了一点,像是笃定对方不敢挣脱,“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药效还没过呢。”

  江祺讲到这里就笑:“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被打吗啡,要是成瘾了你得拦着我不去找药贩子。”

  “药用吗啡按剂量来打不会成瘾的。”付知冬干巴巴地说,完全没意识到那句话里的开玩笑成分有多少。

  江祺依然那样抬头仰望他,下颌勾出一道过度分明的弧线。他的确是瘦了点,付知冬心想。

  “医生说我不用住院,毕竟急诊单间病房也很金贵,今晚就可以回家。”

  “我……我开了车来,我送你?”付知冬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犹豫。

  “就送到家啊?我肋骨都断了。”江祺仿佛想把后半句复制粘贴在所有和付知冬的对话里。

  付知冬表情又动摇了。他像是头一回接触到陌生事物的小孩,杂糅着茫然无措和一点点的尝试之心,想要一鼓作气找出应对的方式。

  他仿佛思想斗争了很久才蹦出这句话:“那我先去你住的地方照顾你几天吧。”

  江祺终于满意一点,但他依然没有放开那只手,只是沿着脉络细细摸下来,最后再次紧扣压到身侧。这让付知冬毫无准备地差点跌下去,又怕压到江祺,于是下意识扶住了另一侧床沿。

  最后江祺就这样被距离二十厘米的怀抱堪堪笼住,说:“其实我本来可以避开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付知冬愣住,看向他。他们离得太近,江祺定定地望回去,好像又回到那个飞驰而下的瞬间:“但那个站在雪道中间拍摄的博主,从远处看过去有一点像你,所以我晃神了。”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突然浓得让付知冬喘不上气,也让他回想起接电话前几个小时那阵毫无由来的心悸,血缘间的通感神秘又脆弱,他被反复敲打着这个事实。

  病房太安静,因此时钟走针的声音更清晰可闻。江祺一秒不错地盯着他哥,将两人的距离缩到鼻尖几乎相触。

  太近了。但付知冬只是微微垂睫。

  江祺停下叹口气,还是笑着说:“生日快乐,圣诞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