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峰抵达了码头。
没有开进去,他临江停车,远远望着靠江岸边的那艘客轮,心情沉重。
胜败皆悬于这一船之上,而现在连船家是谁的人都不好说了。
货车和吊车来来去去,从周边驶过,忙着上货卸货,四处都堆满了大型集装箱。颜文峰坐在车里,无言思索,要不要给叶箐打一个电话,试着将他单独叫出来,再把人给绑架了……
未免有点太不现实。叶箐又不是傻子,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哪有那么容易放松警惕上钩。
那究竟怎么才能把这么一条大鱼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呢。
——让季末去叫他。
颜文峰一顿。
想起季末,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先前疏漏的点。
假如许森认定季末在叶箐手上,那怎么会指使颜文峰去大张旗鼓地抓叶箐,引发混战,让季末陷于危险的境地,不知流落何方?
拿季末作借口,其实许森给出命令是抓捕叶箐,而非抢回季末!他是不是已经猜到季末并不在叶箐身边了?
现在颜文峰和叶箐都受到驱使,怀着目的聚集于码头,而季末一个人待在城区的家里——这怕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颜文峰脸色骤变。他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就踩了出去,急往回赶,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刚驶离码头,背后忽然无缘由地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犹如天雷地震一般,压迫感碾着心脏,引得汽车轮胎都险些打滑起来。颜文峰停了车,回身望去,看见那艘客轮头顶蹿起滚滚浓烟,青天白日之下染黑了天幕。
焰色升腾,烧焦的气味沿风飘来,紧接着是几声枪响。随后它演变成了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的枪声。
继昨夜烟火晚会的事故之后,大年初一的今天,又一艘船爆炸了。船在壮烈地燃烧,沉没,而码头上的伏兵露出了凶暴狠毒的獠牙,大开杀戮。新的混战上演了。
……是什么人在用这样的方式找回场子。
颜文峰神情凝重,不待多看,匆匆上车离去。
倘若他提前与叶箐会合,商量对策,那现在就要一同葬身火海,或是死于枪口之下了。
好狠。
开上主干道时,仍心有余悸。
城区熟悉的建筑渐渐映入眼中,颜文峰心里不好的预感却在成倍地膨胀开来。他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情势已如风中烁烁将灭的烛火,危在旦夕,可一连给季末拨去几个电话,都显示占线。
为什么会占线?他在和谁通话?许森不会早就到了,然后直接破门而入抓住季末,并控制了他的手机吧?
颜文峰不敢多想,又无法不多想。偏偏路上拥堵,车子被夹得动弹不得,挤挤挨挨几番挪动后还要等红灯。心里焦躁,油煎火烤,简直恨不得弃车一路飞奔回去。
季末回拨电话之时,颜文峰立刻接了,朝手机里喊道:“季末?你现在在哪?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嗯。”季末回话。“我没事。在家。”
声音是嗡着的,嗓子哑了。
颜文峰以为他感冒加重了。但现在只能捡要紧的事情说。
“季末,你现在马上离开我家。”颜文峰焦急道,“你待在那里很危险。许森猜到你没死,他把我引开就是为了去找你。他肯定已经在路上了。你现在随时都有可能碰到他,必须马上转移。我正在往回赶,但是堵车,从码头到城里还有好久的路,你先走吧!”
季末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
“你去了码头。”季末轻声问,“码头出了什么事了吗。”
颜文峰给问得心中一震。“你听新闻说的?还是……?”
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说了实话。“许森设了埋伏,现在码头也很危险。你不要乱走。”
电话里一片寂然无声。
颜文峰不敢开口。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季末应了一声:“嗯。”
“他想来找我。”季末慢慢地说,语气毫无起伏。“那就让他来吧。”
“你……不要这样,季末。”颜文峰暗自心惊,“你打算做什么?先和我商量一下好吗?也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以不必非要是你……”
季末没有说话。
颜文峰急得不行,关在车里,比坐牢还要苦闷。大冬天急得额头出汗。好在他急中生智,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季末,你先出来好不好?除了你个人,家里还有一些机密文件,包括你写的情报,那枚戒指等等,都是需要转移的。要是被许森抄家发现了,那就麻烦大了。”
季末终于被说动了。
“好吧。”
颜文峰松了一口气。快速说:“那你听好,客厅里有一个带锁的柜子,现在没有上锁。你去看看,我今早提前把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你来不及销毁就全部拿上带走吧。柜子里有一些应急的现金,还有一些身份证,你拿了到小区外面的小旅馆开个房间,暂且避避,等我回来。那种不正规的场所不会查的,放心……”
一面仔细地交代季末,一面留意到交通灯放了行。颜文峰启动汽车,跟在前车后面,渐渐加速驶过十字路口。
却见右前方斜开过来一辆货车,不仅不减速让道停车,反而按响喇叭长鸣着直直朝这个方向撞来,下一刻就闯到了眼前!
颜文峰眼神一惊,刹那间掠过脑海的想法竟然是一丝庆幸:
还好有小白在……
避无可避,他猛地踩下了油门!
“轰!”
剧烈的撞击声。
手机里:“……喂?”
“喂?喂?颜文峰?刚刚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颜文峰?!你说话啊?……喂?颜文峰……”
小区的公寓楼楼下,不同寻常地停了几辆黑车,十分眼生。在其周围警戒的壮汉,来回巡逻,气势煞人,一个个站得笔直,皆是西装领带皮鞋配黑超,妥妥的武装保镖团。
许森正靠在车边,擦拭他的手枪。
开锁师傅下来之后,他才点一点头,将手枪插回大衣内袋,接着,迈开步伐,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推门之后,先大略扫视一番屋内的环境。
很安静。采光也不错。并不脏乱,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味,没太多杂物。但是太小了,许森如果养狗,养那种大型獒犬的话,会给狗盖比这大得多的房子的。
住在这里会比住在许宅舒服么?许森无意义地想着。
厨房里传来些响动。保镖们立即冲了过去,随即发现了被拷着嘴上贴了胶带的阿龙。
……
阿龙从昨晚到今早一直没有和人交流的机会。如果能开口,他就能争取谈判。可甚至没人来问一下他是否需要吃个早饭什么的。
直到最后,季末临走之前,来看了他一眼。
季末一句话都没说,垂眼望着倒在地上,无法开口说话的阿龙,不曾靠近。他眼里的情绪很淡很淡,阿龙猜不准他在想什么。但是阿龙知道,季末这时候理应考虑什么事。
将阿龙杀了,防止他的行踪被透露出去。杀人灭口才最安全。
季末没有那么做。他推开厨房的门,在门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收回目光,轻轻合上门,走了。
他走后很久,阿龙都还在想这件事。
……
眼下,青城区的手下帮阿龙撕掉了封口的胶带。
许森:“阿龙你怎么样。”
阿龙:“森哥,季末他没事!”
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口。
许森怔了一下。面目神情微微松动。
他站定。“好。”
退出狭小的厨房,向着边上一人说:“去,把开锁师傅叫回来。”
阳台挂了些衣服,款式和尺寸令人眼熟又怀念,怀念起它们主人温暖的体温,娇小的身躯和微烫的胸膛。这些服饰是许森看过点头才买的。它们浸过江水,现在洗净了,却在冬天阴冷的气候里难以晾干。
许森抬手抚上那件贴身衬衫的袖子。非常潮湿的触感。
拨去了一通电话。
对方接了。
许森挑起袖尾,放在掌心揉捏,好似亲昵地牵起一人的手。
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只有沉默。
许森耐心地等着。而从听筒里传来的是毫无声响,连呼吸声都不留一片。
半分钟之后,对方径直挂断了电话。
“嘟——”
许森亲手取下了这些来自同一尺寸的衣物,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