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 周进洗完澡后,穿上睡衣,一转身突然跟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了。

  他一瞬间想起什么, 微微弯腰凑近了点,眼睛眯起又松开, 不断地调整眼神。

  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味儿。

  沈书黎看向他时的眼神, 要更柔和一些, 含着一种深切的东西, 神秘却又热切直白,让人动容。

  周进揉了揉眼睛, 用力回想,试图仿造出一模一样的眼神, 却始终觉得自己眼里少点东西。

  不行,学不出来。

  他要是能再看一次就好看了,再看一次, 肯定能学出来。

  沈书黎此刻已经上床了, 半靠在床头假装看文件, 那些排布整齐的字,却怎么都不进脑子。

  他睡觉应该还算规矩吧?

  就是他比较怕冷, 希望睡熟后,不会跟周进抢被子。

  这么想着,他索性下床, 翻了翻衣柜,找出了一件厚实保暖的睡衣, 准备换上。

  但刚脱下衣服, 还没来得及再穿,浴室的门忽然开了。

  沈书黎下意识回头, 就跟周进对上了眼。

  周进没想到他会在屋里换衣服,脑子宕机了一瞬。

  但很快回神,继续往外走,懒洋洋地跟他搭话:“你换睡衣干啥,穿那么厚晚上不热吗。”

  沈书黎感受到一抹视线,正一寸一寸扫过他的皮肤,禁不住耳根子烧得火辣辣的。

  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避讳。

  又想着,没准周进就是故意的。恐怕周进是觉得,都结婚了,看看怎么了,他们不管怎样,都是合法的。

  沈书黎忍耐着闭了闭眼,手下飞快地理着衣服。

  他要是显得在意,那就是输了。

  迟早有天,他会让周进跟他一样,只看他一眼,就会面红耳赤,根本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耍流氓’。

  只有不那么在意对方,才会这样大大咧咧。

  周进就坐在床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沈书黎。

  青年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玉一样的冷白,手臂上能看见蜿蜒的青色血管,动作间会微微鼓起,有一点莫名的色气。

  周进的感受就是,很好看,虽然沈书黎看着偏瘦,身上也没什么肌肉,但不多的肉,却刚好能撑起他身上的那股少年感。

  这个侧面角度,能完全看清他薄而柔韧的腰肢儿,扶柳一般,每动一下,都让人心痒痒。

  沈书黎被看得有点恼了,细细密密的目光像是羽毛,一寸寸撩拨着他,让他白皙的脸都红透了,心跳也吵得厉害。

  还好卧室里的灯,是暖黄色,看不出来什么。

  沈书黎索性也不穿衣服了,佯装平静,转过身跟周进对视:“好看吗。”

  周进意味未尽地点评:“好看。”

  沈书黎:“但你礼貌吗。”

  周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忍住笑了下。

  结果下一刻,一件衣服就朝他丢过来,直接打在了他脸上。

  他没动,但下意识吸鼻子,闻了闻上面的气味。

  好香,是那种山涧清泉夹杂着初雪般的冷冽香,好闻得不行。

  衣服刚脱下来不久,还是带着暖意的,那是某人身上残留的余温。

  沈书黎看清他在做什么后,脸一瞬间爆红,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衣服慢慢掉落,露出周进一张有点呆愣的脸。

  但逐渐地,呆愣变成了不知所措。

  周进感觉耳朵热辣辣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闪躲着避开了沈书黎的目光。

  沈书黎本来还羞耻得心脏都快跳停了,但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微讶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来。

  他突然慢慢平和了。

  因为他发现,某人其实也会紧张,也会羞耻,也会不知所措。

  沈书黎嘴角微不可见地上翘,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穿衣服。

  周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太敢看沈书黎了,轻声说:“快穿好吧,别着凉了。”

  自己转身上了床,佯装拿起手机玩儿,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好像有一截细腰,白花花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神不宁,晃得他痒意难耐。

  鼻尖似乎还充盈着那种清冽的香气。

  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半,周进赶忙把被子扯过去,盖在沈书黎身上:“如果晚上睡着冷,可以多扯一点,我体质不同,容易发热,不用管我。”

  沈书黎嗯了声,慢慢躺下。

  关了灯,两人都睁着眼,不太睡得着。

  周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着胳膊,在被子里去摸沈书黎的手,却摸到了沈书黎裸.露出来的肚子。

  耳边顿时响起一声轻哼,小猫似的,在人心上挠了下。

  周进忙缩回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身体的间隔不近,但也不远,就一个拳头大小,沈书黎浑身紧绷,被这么一摸,更是僵硬得不敢动。

  他知道周进想干什么,索性主动把手放在周进的心口:“睡觉吧。”

  周进掌心覆盖在沈书黎的手背上,顿时心安了许多。

  现在每晚,他都要牵着沈书黎,才能睡安稳。

  —

  浴室里,两人站成一排刷牙,周进看着镜子里的沈书黎,青年似乎还没睡醒,眼睛都是迷蒙着的,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显得俏皮得很。

  而且刷牙的动作也懒懒的,刷两下,要停一会儿才会继续刷,好像还在开机启动,好可爱。

  周进笑了下,伸出胳膊肘去顶沈书黎的手,试图捣乱。

  结果沈书黎牙刷歪了,刷到了鼻子上,泡沫糊了一嘴,他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别闹。”

  周进低头看他:“没睡好?”

  沈书黎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含了口水漱嘴。

  周进又想起那件事,用胳膊挽住沈书黎的手,不让他走:“你说了,等我学会了那种眼神,就告诉我是什么,我现在学给你看,你检验下像不像。”

  他昨晚洗完澡,对着镜子练习可久了,要不是后面一打岔给忘了,昨晚他就能学给沈书黎看的。

  沈书黎发觉这个人,有点幼稚,无奈地放下杯子:“那你学吧。”

  他倒要看看,周进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周进飞快地刷完牙,双手握住沈书黎的肩膀,很认真地凝视他,回想着,然后模仿着。

  沈书黎一开始态度还很敷衍,根本不认为,周进能还原出那种眼神,后来却逐渐缓缓睁大了眼,被周进吸引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算不得漂亮,平时目光会露出一点犀利和野性。

  但此刻却温顺得像一只小鹿,那样深情,又饱含爱意专注地看着他,好像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沈书黎差点被融化了,一颗心都不自觉软了,只会呆愣愣地盯着周进看。

  周进有几分得意:“怎么样?我学得还可以吧?”

  其实他自己是觉得,缺了点东西的,比不上那天沈书黎的眼神,但还是想卖弄一下,看看能不能糊弄住沈书黎,然后套出答案。

  沈书黎眸子颤动几下,佯装平静地同他对视:“你认为呢。”

  虽然很像,但没有内核,只是在模仿,没有感情。

  沈书黎垂下眼,他比周进更希望,刚才的那个眼神是真的。

  周进松开他,笑起来:“好吧,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一边收拾了下洗漱台,一边说:“等下次,我肯定能学出来。”

  沈书黎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学这个。”

  这人在某些事上,意外的坚持,让人看不懂。

  周进挑眉:“我也不告诉你。”

  沈书黎用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腿弯,转身出去了。烦人。

  周进透过镜子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个笑。

  他学那个眼神,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因为每次沈书黎那样看他,都让他心里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又因为力量不够,被压抑在胸膛。

  他想搞清楚,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而且那样看着他的沈书黎,很美好,美好到让人动容,却又给人一种破碎的感觉,好像他在极度渴望着什么。

  周进想知道,沈书黎在向他索要什么,乞求什么。

  想把沈书黎想要的,都给他,想看他被满足。

  —

  农场里,沈书黎手上拿着平板,一边走一边跟周进说:“我是这样打算的,从仓库的房子,到水塘边上,这个院坝要重新整修下,地面用假草铺一层,四周包括天花板都用玻璃围起来,然后把屋内的暖气外接,这样大家可以在外面烧烤。”

  “水塘那一边,把玻璃开个门,客人可以坐在玻璃房子里钓鱼,既然可以放松休闲,也不觉得冻人……”

  沈书黎滔滔不绝,说到一半,却发现周进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禁耳朵一红,啧了声:“有没有听我说话。”

  周进:“在听。”

  他只是惊羡于沈书黎的才华,平板上的设计图,他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懂,很显然是沈书黎专门为了照顾他,简化出来的。

  沈书黎真的好厉害。

  周进:“你不用跟我讲说,专业的方面我也听不懂,你放开手去做就是了。我相信你。”

  沈书黎合上平板:“预算大概要一两万……”

  他选择用玻璃作为主材料,就是以为玻璃要比其他建筑材料便宜,而且省人工费。

  周进伸手揉他的头:“预算别担心,交给我,保证凑齐。”

  沈书黎:“好,那这两天我们就开工。”

  后续的宣传工作,他也已经写好了企划,等装修这些一完成,立马就能启动方案。

  对商业这些,沈书黎其实很擅长,只是家里破产后,他欠了债务,又没有本金,而且心里也有点阴影了,就没有再碰这方面,只是帮人合伙做点项目挣钱。

  要不是为了周进,他也没勇气迈出这一步。

  周进:“所以前段时间,你就是在忙这件事?”

  沈书黎点头:“嗯。我偷偷看到了你的记账本,以为你欠了两百万……”

  周进心头一软:“所以就拼命想法子,想帮我还债?”

  这人多傻啊,自己都还一身债务还不上,却想默不作声地帮他背下两百万。

  沈书黎垂着头没说话。

  谁能想到,那两百万实际上是他沈家的债。

  原来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早就默默守护着对方。

  周进心里动容,单手捏住他的脸,让他的嘴都嘟起来了:“沈少爷胆儿还挺大。”

  要是别人误以为伴侣欠了两百万,早就跑路了。

  谁想背那么多债,而且这种情况下,伴侣都不坦诚,不觉得很可怕吗?

  沈书黎打掉他的手,定定地看他:“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有苦衷,信任你。”

  周进被他看得心都软乎乎的,不自觉同沈书黎对视。

  气氛变得温柔,仿若四月春风,稍微间杂着一点暧昧。

  周进突然伸出手,缓缓抚上沈书黎的脸。

  沈书黎心跳一顿,紧张得瞳孔微颤。

  下一秒,他的脸被捏住了,嘴巴在手的外力下嘟了起来。

  周进噗嗤一声笑了。

  沈书黎:“……”

  他咬着牙,恨恨地打掉周进的手,转身就走。

  周进跟在他身后,追着他:“沈少爷,开个玩笑……”

  沈书黎就躲。

  一个追一个躲,两个都在笑,院子里的风,将他们的笑声带出好远。

  这时郑叔来了,看到这个场面,尴尬地咳嗽几声。

  周进站住脚:“叔,有啥事。”

  郑叔这才叹气说:“如风不见了。”

  周进一蹙眉,沈书黎也停下:“怎么不见了?它一直很乖的,从不独自跑出农场。”

  郑叔两道浓眉凝着愁意,神色有些悲伤:“如风年纪大了,最近这段时间,它可能感觉到自己活不成了,都出走好几次了。”

  他每次都去把如风找回来,但养不了几天,又会不见。

  所以这次他犹豫了,想着,要不要顺着狗狗的意愿,别再找它,把它找回来,它只会更难过,更费劲儿地计划着往外跑。

  周进神色也郑重了些,沉默片刻,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大背篓:“要找的,去找回来。”

  它可是搜救犬,这些年,在地震和火灾里,它救了好多的人,还因此被落石砸伤了腿,被浓烟熏坏了鼻子。

  如风是人民英雄,这么冷的冬天,让它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外面,也太可怜了,这不该是它的下场。

  它善待人类一场,也该有个善终。

  郑叔紧了紧拳头,也激动起来:“好!我也去找!谁找到了,互相打个电话通个气儿。”

  周进嗯了声,抬脚就往外走,一扭头却发现沈书黎跟在他身后。

  周进停住:“你别去,我们要上山,你的腿不方便。”

  走上坡可能会疼。

  沈书黎牵住他的袖子,坚持:“我想去,让我去吧。我是个成年人,就算瘸了条腿,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三个人找起来更方便些。”

  周进想了想,回身捉起他的手,用大掌包裹住,放进自己衣兜里暖着:“那你跟着我。”

  平时郑叔遛狗,都是带着如风他们在果园玩儿的,如风不会去它不熟悉的地方,所以两人上了山,进了果园。

  一边走,一边喊着如风的名字。

  找了个一个小时后,沈书黎开始觉得腿疼,慢慢体力不支。

  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不想拖周进的后腿。

  周进看出了他的不适,抿唇:“要不你在这儿坐着,休息下?我再找找,找到了回来接你。”

  沈书黎有些不甘心,他想陪着周进一起,但又担心如风,只能答应:“好,那你找到了,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周进揉了下他的头,背着背篓一个人走了。

  不知道找了多久,周进终于在山坡背面的草垛上,找到了如风。

  如风奄奄一息地蜷缩成一团,看到他时,有点不敢相信,眼睛都睁大了,却本能地摇动起尾巴。

  周进叹了口气,把背篓放在地上,蹲下身温柔地摸它的头:“老伙计,我来带你回家。”

  如风只是望着他,眼睛很亮。

  周进心头酸涩,狗狗除了不会说话,其实什么都懂的。

  他轻轻抱起如风,把它装进背篓,拍拍它的头:“乖乖待着,别挣扎,我背你下山,不然等会儿咱俩都得栽沟里……”

  周进给沈书黎和郑叔都发了消息:我找到了,先带它回家

  又单独问沈书黎:你还在那儿吗,我来接你

  沈书黎秒回:你先带如风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我自己下山

  周进:好,注意安全

  等周进安顿好如风,却发现沈书黎还没回来,他顿时有些着急,发消息问:你在哪儿?

  沈书黎:我摔了一跤,你,能不能来接我下

  周进脸一沉,转身就往外跑。

  他一口气跑上山,在果园入口的地方,看见了沈书黎。

  此刻青年正狼狈地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走得很慢,腿每动以下,他的眉头都会蹙起,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表情隐忍痛苦。

  周进心疼坏了,忙飞奔过去:“伤哪儿了?怎么回事儿?你应该等我去接你的……”

  沈书黎看见他,才松了口气,浅笑:“就是摔了下,可能脚崴了,没大事。”

  本来这种事,放在以前,他都不在意的。

  一个成年男人,这点都自己承受不住,也太没用了。

  但现在,沈书黎却不自觉想要告诉周进,他想,他应该是在撒娇。

  本能地想依靠眼前这个男人。

  周进什么都没再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沈书黎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两颊缓缓爬上一抹绯红。

  他把脸藏在周进的脖颈后,轻声:“放我下来吧,你扶着我,我可以走……”

  这是公主抱,也太羞耻了。

  周进嗓音很沉:“不行。我现在已经后悔,刚才放任你一个人了。”

  沈书黎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一颗心被搅得天翻地覆。

  等到了农场,周进抱他进屋,将他温柔地放在沙发上:“哪只脚崴了?”

  沈书黎动了动左脚。

  周进就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脱了他的鞋袜,把裤腿也往上卷,一只手托着他的脚掌,皱着浓眉仔细看了看。

  男人的掌心灼热,沈书黎只觉得绵密不绝的痒意,从脚上传来,想动,但不敢动。

  他咬着牙,忍住心跳,却忍不住脸红。

  周进目光从白皙的脚背,扫到清瘦的脚踝上,然后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沈书黎的脚踝处,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从脚踝蜿蜒往上,丑陋得让人心惊。

  周进握着沈书黎脚掌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神沉得吓人。

  他凝视着那道伤疤半晌,才喉咙艰涩:“这……是怎么弄的。”

  沈书黎看了一眼:“被催债的人打的,但已经不疼了。”

  同时也是那一次,他被打断了腿,成了个瘸子,再也治不好。

  因为医生说,他的腿不光骨折了,而且造成了神经损伤,断了的神经修复不了,至少目前国内没有那个技术。

  周进看着那条狰狞的伤疤,心里又堵又疼,像是有一座大山压着,让他喘不过气,又像是有刀片在割他,某个地方隐隐发疼。

  但他知道,他现在的难受,绝对不及当初沈书黎的万分之一。

  沈书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你在可怜我吗。”

  周进轻吸一口气,抬头看他:“不,我在心疼你。”

  沈书黎一怔,眼睛缓缓睁大。

  因为他在周进的眼里,看到了那种眼神。

  之前周进想尽办法模仿,却始终没办法露出的那种眼神,现在却这么自然地展示了出来。

  沈书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难忍欣喜,眸子脆弱地颤动着,几乎要笑出来了,却又下意识压着嘴角。

  周进对他,似乎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