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术。
这和易装术可不是一种。
易装术是通过改变妆容和衣着对外貌进行改变，必要的时候会辅以幻象来对样貌进行进一步掩饰。易装术的成功与否在于妆容和衣着打扮，所以这并不要求易装者会灵术。比如说叶愿潇和林墨筝今天来雪殿参加百花观雪宴，林墨筝给她们二人用的就是辅助了幻象的易装术。
但易容术不是如此。
易容，是用灵力术法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这种改变是不能通过外力解除的，因为易容术改变的常常是一个人的身体结构。
那区别在哪里呢？
比如说一个人有一双小眼睛，如果用了易装术，那可以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比原来大，但那只是妆容或幻象产生的效果，除去妆容或幻象，那个人的样子就变回了原样。但如果他使用了易容术，那便是用灵力强行改变了眼睛的结构大小，除非再次使用易容术，否则根本没法消除易容后的效果。
两种改变相貌的方法听着不过一字之差，可实际上相差甚远。易装术比较温和，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用，虽然易装效果因人而异，但这种方法对人没有什么伤害，最多只是易装失败样貌没什么变化而已。
而易容术则对施术者要求非常高，因为改变的是人身体的构造，所以施术者必须精通人体经脉分布，而且还必须能够熟练地使用灵力。人的骨骼、内脏、器官这些东西正常情况下都是不可改的，易容的人要经过灵力的彻底打造，对人的经脉骨骼乃至内脏的伤害都很大，承受的痛苦也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通常来讲，达到需要使用易容术来改变自己相貌的人都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易容后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区分开的人，所以他们改变的不仅仅是脸部的容貌，连声音和身材都会连带着一起改变，是以会易容术的人常常也会使用换音诀、缩骨功和推筋法。
至今为止，与易容术有关的书籍典卷甚少，这种术法已经几乎失传了。就算不失传，就凭易容术能够带来的影响，这种术也绝对是禁术。
先不说这种术法对人造成多大伤害，光说一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替换改造成另一个人，这种事情就已经太恐怖了。
叶愿潇不得不求证一下文思赋说话内容的真假，她问道：“你……确定那是易容术？”文思赋不会灵术，即便是博览群书，需要灵力才能分辨的东西她也可能辨别不准。
可是文思赋却轻笑一声，道：“是。”看出叶愿潇的疑惑，她解释道：“叶姑娘应该知道，小女子有独立的灵体，实际上与鬼魂无异。文书不会的事情，不代表小女子也不会。”她的手心中托起一小团灵焰，道：“虽不及叶姑娘灵力高强，但一些小咒诀小灵术还是可以使用的，判断易容术和易装术这种事也应当不会出错才是。”
叶愿潇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其实仔细想想，文墨的身手应当还不错。否则在流消刺杀的那晚，她没可能躲得过流消的攻击。
文思赋继续道：“洛雪公子当年的事情有点复杂，但总之，洛长老是知道他尚且活着的消息的，而且洛长老从始至终都站在洛公子这边。”
“我听胡柒说，你是来拿镇宅驱鬼图的。”叶愿潇道：“那张图可有点危险，文姑娘现在的状态，想来拿着它不大安全。不知可有人接应？需要我送送你吗？”叶愿潇这话问得委婉，看着是在为文思赋着想，实际上却是想问出文思赋到底要把这张图交给谁。
文思赋自然不会不明白叶愿潇的意思，她本身也无意隐瞒，便道：“不劳烦叶姑娘，稍后洛长老会收走镇宅驱鬼图的。”说完，她如释重负地笑了：“把图交给洛长老后，小女子与那二人的约定也算达成了。”
“那……之后呢？”叶愿潇道：“你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要去哪里？”
她问的并不是文思赋，而是在文思赋身体里的文墨。林墨筝和她说过，文墨是打算消失的。事实上，叶愿潇一点都不怀疑文墨会这样做。虽然都在文思赋的体内，但文墨和文书的性子完全不同。
文墨的外表温和内敛，浑身充满了大家闺秀那种典雅的书卷气息，可叶愿潇却觉得她比谁都果决勇敢，好像什么都豁得出去，又好像什么都无法让她慌乱迷茫。她就像是正在下棋的人，明明只走了一步，却连结局都已经计划好了。
做好了所有准备，设想到了全部可能性，拟定了无数种方法……明明棋局非她所设，可她却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守护谁，更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一步一步，不慌不乱。落子无悔勿失着。她棋高一着，从不曾后悔，更从未失手。
所以，叶愿潇真心觉得她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自己魂飞魄散。
“小女子么……”文思赋垂眸，双目微阖，纤细浓密的睫毛微微遮住眼角下的泪痣，掩去了那双眸中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神色。
镇宅驱鬼图封印已解，她文墨一介孤魂，如今回来不过是放心不下文书。她知道镇宅驱鬼图的威力和影响，此图一出，势必与雪殿洛家扯不开关系，如果事态更加严重，那也许会影响到整个闵溪畔。她不怕什么阴谋诡计，可文书已经受不起那些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在文书身旁，可是她知道，她做不到。不仅做不到，就连待在文思赋体内都会对文书造成伤害。她的使命是保护文书，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文书。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一向有条不紊，为文书留好了坦荡安全的道路以后，自然也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结局。
她的双眼复又睁开，眸中一片清明：“天地间，皆是归处。”
叶愿潇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文墨的答案在她意料之中。身为鬼魂，文墨无法继续呆在文思赋的身体里，她必须离开文书。
游魂离开身体最后的结局就只剩下轮回和消散。可文墨却无**回。世上只有一个文思赋，也只能有一个文思赋。她若轮回，要用什么身份？若是她说自己是文思赋，那不是占了别人的轮回路吗？
文墨别无他选。
魂归天地，消散于世。这就是文墨给自己安排好的结局。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的罪阁传来，胡柒手中拿着被卷起来的镇宅驱鬼图，道：“文小姐，此图上虽附着封印，但依然很危险。请多小心。”
文思赋接过图卷放入衣袖之中，道：“多谢公子提醒。”说完，她行了一礼，道：“叶姑娘，胡公子，小女子尚且有约在身，便先告辞了。”
叶愿潇没说什么，她知道文思赋这是去找洛昭了。虽然在雪殿的时候，洛昭也和其他宾客一样昏睡了过去，但若说这老谋深算的洛长老真就没有任何准备这么睡着了，叶愿潇是不信的。看着淡然微笑的文思赋，她忽然道：“文姑娘。”
文思赋抬起头来，道：“叶姑娘还有何事？”
叶愿潇总觉得她的下半句就是“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子就去死了”。她与文思赋相识不过短短几日，自然不会干涉她的选择，她只是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惋惜。毕竟……也是一条生命。想了想，她认认真真地回了一礼，道：“文墨姑娘多加小心，保重。”
文思赋似是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叶姑娘也是。”
文思赋的身影渐渐消失了，胡柒看着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叶愿潇，道：“林墨筝大人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对什么事都上心。”
“啊？”
胡柒继续道：“收一收你的善心，否则等一会你都不知道该为谁悲痛了。”
叶愿潇敏锐地抓住了“悲痛”这个词，道：“什么意思？今天会有人……死吗？”
胡柒却伸出手，遥遥指了指远处的大殿。那里天色格外昏暗，黑压压的简直让人透不过气。叶愿潇能够感知到那边凶悍的灵力波动，而且那灵力杂而乱，显然不只是两个人的。看来洛未雪和苏天晴的对战已经发展成了混战，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打成这样了，你说呢？”
叶愿潇却无暇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问：“林墨筝在哪？”
“现在还不是时候。”胡柒平静道：“林墨筝大人吩咐过，让我保护好你。现在那边比较危险，你不能过去。”
叶愿潇道：“所以她人现在在大殿？”
胡柒道：“不好说。但总之你不能过去。”
胡柒越不让叶愿潇过去，叶愿潇就越觉得有问题。她道：“我一定要去。那边现在打成一团，我怎么放心？你带我去找林墨筝。”
胡柒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叶愿潇无理取闹一般，道：“你去了有什么用？洛雪就出现了？还是说你能阻止他们打起来？”
叶愿潇道：“至少我得确保林墨筝的安全。”
“……”大抵是知道叶愿潇不会罢休，胡柒道：“好吧，你先跟我来。”
胡柒带着叶愿潇左拐右拐，但叶愿潇却感觉那边并不像是大殿的方向。她停下脚步，道：“你要带我去哪？”
胡柒道：“总之不会把你拐跑。现在你一头雾水的分不清状况，等你理清楚这些事情再去找林墨筝大人也不迟。她是未来的妖主，不需要你担心她的安全。”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且多少有点阴阳怪气，换做平时，以叶愿潇的暴脾气是一定要和他理论理论的，但现在她没这个闲心管胡柒。她只顾着快些找到林墨筝，便道：“我知道那些事情有什么用？比起那些，我得确认小筝的安全。再说了，你不是说洛未雪要用我们引出洛雪吗？现在我在这里乱跑，洛雪更不会出现了。”
胡柒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挑眉道：“真正能让洛雪现身的是林墨筝大人。”
叶愿潇觉得这话还有后半句，胡柒那神情简直是要说“少自作多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努力地不去在意胡柒那两条上挑的眉毛，道：“小筝认识洛雪？”
“不。”胡柒继续往前走，道：“是洛雪必须关注林墨筝大人。”不等叶愿潇继续发问，他便自己解释道：“白云玖大人走后妖界一直无主，如今林墨筝大人重回妖界主持大局，即便有意隐瞒了消息，怕也是防不住有心之人的。”
叶愿潇微微皱眉，道：“洛雪为什么会关注妖界？”
胡柒道：“这个还是让洛雪亲口告诉你吧。”
“那……他莫非去过妖界了？”
“……是。”胡柒道：“他倒是有办法。本来已经捉住了，但还是让他给跑了……”
叶愿潇只觉得这话里有蹊跷，好像有些零零碎碎的词语被摆在了一起，可她却一时半刻拼不起来。
还没等叶愿潇捋出个头绪，胡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到了。”
叶愿潇抬起头，这是一座花园，从这盛开一大片的花就看得出来。只不过，这座花园里只有一种花，就是雏菊。天空灰蒙蒙一片，可这些雏菊花却开得很好，满片的金白交织看起来格外和谐，随风飘动的样子让它们看着不像是处于血腥的战场，倒像是正在沐浴温暖舒适的阳光。
一袭白衣的少女站在花丛之中，她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灯盏，灯盏之中透出荧荧微光。少女站在那里，目光像是停留在远处的雏菊花上，又像是在看更为遥远的地方。总之，她在等着谁的到来。
叶愿潇道：“雏菊姑娘。”
雏菊回过头来，眼中竟是带着笑意。她缓步走来，眸子清亮，全然不是被控制的状态。“叶姑娘，恭候多时了。”
叶愿潇微微一怔，道：“在……等我吗？”
雏菊点了点头，她看向叶愿潇身后，道：“胡柒公子，这几日有劳了。”
“应尽之事罢了。”胡柒从腰间取出那块金光闪闪的罪阁令牌，道：“原物奉还。”
雏菊收了令牌，胡柒对叶愿潇道：“你在这里和雏菊姑娘聊聊吧，我不会走太远，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就好。”说着，他转身离开了。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胡柒走了，但眼下见到了雏菊，叶愿潇决定先问问夺魂灯的事情。她道：“雏菊姑娘，我朋友的灵体还在夺魂灯里，能否和洛殿主言明助他们回魂？”
雏菊将散发微光的夺魂灯提起，道：“叶姑娘，现在还不行。”
“为何？”叶愿潇心下有些焦躁，今天是最后期限，七七四十九日将至，到时候陶木陶花就再无生还可能了。
雏菊轻声道：“因为如果时间不够，你朋友们的魂魄就会彻底消散了。”
“……什么意思？”叶愿潇盯着夺魂灯，道：“什么叫时间不够？”
雏菊道：“叶姑娘，你看这灯盏。”
叶愿潇便仔细看了。这一看，真就让她看出些蹊跷来。
这夺魂灯乍一看是真的阴沉不祥，可若是仔细观看，却远不是一开始那样。最外层的灯罩是上好的黑色灵玉制成，花纹镂刻得极为细致，交错缠绕，几乎包裹了整个灯身。所以任凭里面的火焰如何疯狂燃烧，能透出来的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微光。
但若是真的有人愿意透过那些缝隙去看看这灯的内部，便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在一片柔和的金光中，叶愿潇看到了陶木和陶花的灵体。灯盏之中设下了护灵法咒，暖暖的金光包裹住里面单薄而有些透明的灵体，温柔而安宁。那两个弱小的灵体像是很舒服，在那片光芒里不时地舒展浮动，极为惬意悠闲。
这可不像是在炼化妖魂。
或者说，不仅不是在炼化妖魂，反而是在护着这两只妖的灵体不消散。
叶愿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洛未雪做的事情她从来都看不懂。
洛未雪收走这两只妖就只是为了放在夺魂灯里养护着吗？费尽周折，如今却要与人为敌，控制了雪殿的所有人可又不下杀手，明明认出了她们的伪装却装作一无所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雏菊道：“叶姑娘，这两只妖魂如果在夺魂灯中不满四十九日，就会消散了。”
“是护灵法咒吧。”叶愿潇抬头直视着雏菊的双眼，道：“洛殿主……不，洛未雪到底要做什么？”
雏菊将夺魂灯抱在怀里，没有回答叶愿潇的问题，却是轻笑道：“我与阿雪相识已有十三年了。”
阿雪？
是洛未雪还是洛雪？
叶愿潇没有发问，雏菊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一年魔族入侵，闵溪畔动乱，阿雪在成山的尸体里救下了濒死的我。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阿雪，成为了她的近侍。阿雪的母亲去世得早，但她还有父亲和一个哥哥。”
到了这里，叶愿潇明白这个“阿雪”说的是谁了。除了洛未雪，应该是别无他人了。不知怎的，明明雏菊一直叫洛未雪“灵主大人”，但眼下叶愿潇却觉得这“阿雪”的称呼并无不妥。好像……雏菊本就该这般称呼洛未雪一样。
“其实本该是有后母的，但苏夫人从不让阿雪叫她母亲，而是一直让阿雪叫她苏夫人。听阿雪说，冬雨夫人走后，一直是苏夫人照看她和洛雪少爷。”雏菊笑了笑，道：“苏夫人脾气不好，常常对我们恶语相向，也会严厉地罚我们，但她教导我们的时候真的很用心。她几乎是倾囊相授，把她会的东西都教给了我们。”
听雏菊的意思，她能够理解苏天晴对她们的好，而且她在说“苏夫人”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任何的讥笑嘲讽之意。她是真的在把苏天晴当成洛家的苏夫人。可既是如此，为何她会用劈山斧砍下苏天晴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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