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柒的语调平缓，但其中透着的寒意却让叶愿潇有些心惊。
冬雨的死怎么会和苏天晴有关？苏天晴当真因为嫉妒害死了冬雨？
胡柒道：“冬雨的身体弱，生下洛未雪后就一直养不过来，平时吹个风都能大病一场。生下洛未雪第二年的冬天，冬雨彻底病重了。来看过的医者和修灵者都说需要用千年人参吊着命，那人参只有苏家才有。”
叶愿潇问：“苏天晴没给？”
“不。她给了。”
叶愿潇疑惑道：“既然给了，那……”
“她没有给正常的人参。”胡柒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叶愿潇这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金光闪烁，精雕细琢，哪里是什么小玩意，分明是罪阁令牌！
“你怎么有这个？！”
“……这个有点复杂。还是先说清楚苏天晴的事情吧。”胡柒扶了下额头，道：“那人参是苏家的珍宝，也是苏天晴的陪嫁，天下仅此一棵，独一无二。但是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冬雨没救了。苏天晴本就对冬雨心存嫉恨，哪里可能把那么珍贵的东西给冬雨？可苏天晴给了。不过，她做了一件更为阴毒的事情。”
饶是不愿用这么糟糕的做法去衡量苏天晴，但胡柒所说的一切都让叶愿潇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最坏的假设：“……下毒？”
胡柒摇头：“不止。那人参中下了碎魂散，服用后不会立即发作，但不出七日，碎魂散便会把灵魂撕裂，人会心脉衰竭七窍流血而死。而且，三魂七魄再难重聚，永世不得轮回。”
“什么？！”
撕裂灵魂，永世不得轮回。最残忍的刑罚不过于此。
胡柒继续道：“冬雨死后，苏天晴便成了洛向阳唯一的伴侣，再不用担心有人和她争宠。她继续做着雪殿正牌夫人，而且负责抚养洛雪和洛未雪长大。洛雪本就年龄大些，已经记事，他日后必定对苏天晴不利。苏天晴不好直接下手，便在洛雪二十岁时设计除掉了他。”
叶愿潇不解道：“那洛未雪又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讲，洛未雪当年不过一岁，苏家势力又那么大，苏天晴完全可以隐瞒真相，把洛未雪当作亲生孩子抚养啊？”
“纸包不住火的。”胡柒叹了口气，道：“苏天晴始终对洛向阳记恨在心，第二年就害死了洛向阳。她本是想自己登上殿主之位，控制洛未雪做个灵女听命于她，但没成想洛未雪不是个好惹的，不过十四岁就掌控了夺魂灯和入梦金铃的用法，再加上有一个疯子一样为她卖命的雏菊，苏天晴没能敌过洛未雪，被洛未雪囚禁了起来。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洛未雪除掉了苏家，控制了雪殿长老洛昭，让雏菊杀死苏天晴砍下她的头颅并夺走了她的魂魄和寿命把她囚于罪阁，完全掌控了洛家。”
胡柒说的话听起来很合理，叶愿潇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洛昭先前对苏天晴的评价可不是如此。洛昭是洛家的人，如果苏天晴真的对洛家不利还害死洛向阳，洛昭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甚至还对她表示赞赏。但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又让叶愿潇没法不在意。
苏天晴害冬雨魂魄消散不得轮回，洛未雪就把苏天晴困在罪阁不得自由。苏天晴让冬雨七窍流血死的狼狈，洛未雪就让雏菊砍了苏天晴的头还夺了她的寿命，让她只能以这衰老可怖的面貌出现。
报应罢了。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回想起在大殿内洛未雪和苏天晴的对战，叶愿潇觉得今天恐怕就是她们清算总账的时候了。
看着端坐一旁的胡柒，叶愿潇道：“所以，你还没说和洛未雪有什么约定。”
“很简单。”胡柒把罪阁令牌拿在手里，道：“我放出苏天晴，让她去找洛未雪，然后用镇宅驱鬼图封印罪阁里的所有鬼魂，最后把镇宅驱鬼图转交给文思赋就好了。以此为交换，洛未雪会让雏菊把夺魂灯带走，待事情结束，雏菊会把夺魂灯交给我们，由洛家灵主施展灵阵，帮助陶木和陶花返魂。”
胡柒说的每一个字叶愿潇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她突然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洛未雪想要放出苏天晴？那她自己放啊！直接打一场不是来得更容易？还有镇宅驱鬼图，当初不是她把这图丢掉的吗？虽然洛昭把它偷偷交给了文家，但最后也还是流落在外兜兜转转许久才回到了闵溪畔。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对洛未雪完全没有好处。放出敌人来让她找自己复仇？而且叶愿潇已经察觉到，洛家是用灵魂修炼，罪阁的那些鬼魂无疑是很好的修炼材料，洛未雪自己不过来收了那些鬼反而让她们用镇宅驱鬼图把鬼魂封印，这和修灵者放弃了上等的灵器和进阶的机会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洛未雪的目的？大费周章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就是想让他们帮忙放出苏天晴顺便收了几只鬼？！开什么玩笑？！
像是看出叶愿潇的疑惑，胡柒道：“别紧张，洛未雪这么不择手段让我们参加宴会，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她是为了引出一个人。”
叶愿潇的问题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她只能先揪住一个疑问：“引出谁？”
“雪殿大少爷，洛未雪的亲生哥哥洛雪。”
洛雪会出现不奇怪，先前早就有所预料。只不过，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叶愿潇可是连洛雪的影子都没看见。
“用我们引出洛雪？”叶愿潇道：“我可不觉得洛雪和我们有什么交情，更不觉得他会被我们引出来。”
胡柒却没就着这个往下说，而是道：“洛未雪这次放出去的话可是要炼化双生妖魂，这可是修灵界的大事。你见哪个家族举办普通宴席会折腾得四大家族灵女都到场？洛雪再怎么样也会回来查看，即便是换个样貌，他也一定会到场的。”
叶愿潇抬眸看去：“是吗？可我看着四大家族的灵主都没来，想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吧。”
“唉……你竟不知道在四大家族中，灵女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看着叶愿潇由迷惑转为震惊又转为不解的眼神，胡柒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又要解释很久才能说得清楚，他现在已经快要不记得最开始要说什么了。于是胡柒悬崖勒马，对还想发问的叶愿潇道：“先打住，你先听我说。这个问题以后解释不迟，先把洛家的事情弄清楚。”
“……那好。先说说洛雪。你说他一定会来，可现在雪殿都快翻天了，他人在哪？”从来到雪殿起，叶愿潇就一直关注着周围的一切。这个关注不仅仅是用眼睛观察，她还一直在释放灵力感知。那次见到他的时候，叶愿潇就知道洛雪的灵力非常深厚，实力不输于她。如果洛雪来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还沉得住气，不露出一丝灵力。自己的妹妹有危险，他怎么躲得住？
她很确定，洛雪没有来。至少，他现在人不在雪殿。
胡柒却笃定地道：“他已经来了，只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他不便现身。但他是知道这里的情况的，所以合适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了。”
“他怎么知道的这里情况？”
“有文思赋啊。她可是与洛昭和洛雪有约定的，不然洛昭怎么能知道洛雪的事情？你应该看出来了，那个洛长老老谋深算的，明显是知道好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胡柒道：“对了，你把镇宅驱鬼图给我吧，我现在是用妖力镇着这里的鬼魂，一旦撤了妖力，那些鬼就都跑出来了。”
叶愿潇取出储物符，一边解开镇宅驱鬼图上的封印，一边道：“原先镇着这些鬼的封印呢？去哪了？”
胡柒接过镇宅驱鬼图，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先挥手在罪阁周围设了一层结界。这之后，他双手将图展开，图上本来四下分散的游鱼开始游动起来，慢慢的，那黑白两鱼首尾相扣，其余八条赤色的鱼均匀分布在周围，很快就构成了太极八卦图的模样。
空气中蔓上了一层阴冷之意，不时伴随着阴森诡异的号哭和咒骂，一团团黑气被那图吸了进去。这罪阁里关着的都是怨魂厉鬼，可在镇宅驱鬼图面前竟然毫无反抗之力，这图果真厉害。
胡柒看着镇宅驱鬼图吞噬着罪阁的鬼魂，道：“什么封印？罪阁本来就没有镇压鬼魂的封印啊。”
叶愿潇道：“那为什么那些鬼还能相安无事？因为洛昭？”
“不。是因为苏天晴。”
“那……现在让你收了这些鬼魂又是因为什么？”
“也是因为苏天晴。”
叶愿潇一个头两个大，她怎么越来越迷茫了？叶愿潇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基本都分给了林墨筝，对其它事她从来都是不甚关注的，眼下一个问题没解决明白，就又接二连三地牵扯出一堆问题，她现在已经濒临烦躁了。
胡柒真的在解决她的问题吗？她很怀疑胡柒在和她兜圈子，可人家又是老老实实地在回答，也没有闪烁其词的行为，她也没办法给人家安个罪名扣上去。
叶愿潇只觉得苏天晴、洛昭、洛未雪他们三个人的事乱七八糟，一时半会也捋不清楚，于是她选择另辟蹊径，道：“苏天晴的事先等等，文思赋在哪里？她什么时候来？”
胡柒比较耐心，叶愿潇问什么他答什么：“她已经来了，就在结界外等着呢。”
叶愿潇道：“她为什么不进来？你这结界拦鬼不拦人吧？”
胡柒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叶愿潇，半晌，见叶愿潇是真的不懂，他道：“……你认真的？”
“什么？”
“唉……你是不是一下子听到太多消息脑子糊涂了？”胡柒只好解释道：“文思赋和普通人的灵魂不一样，你知道吧？她现在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体，进入结界的话会被挤出去一个。无论哪个被挤出去都不太妙，她还是不进来为好。”
叶愿潇道：“我没糊涂，只是……现在文思赋体内的人格应该是文墨吧？我有话想问她。”
胡柒并不阻拦，只是偏了偏头，道：“那你就出去找她吧，我还要把镇宅驱鬼图处理妥当。记得别乱跑，闵溪畔现在凡是清醒着的人都不简单，少惹为妙。”
“什么意思？闵溪畔？”明明只有雪殿的来宾昏倒了，怎么牵扯到整个闵溪畔来了？叶愿潇问道：“还有谁不清醒着吗？”
胡柒一边控制着镇宅驱鬼图，一边道：“太多了。闵溪畔的人基本都处于昏迷状态，珍惜现在清醒的时候吧。”他继续道：“好了，我要好好完成林墨筝大人给我的任务了，你快去找文思赋小姐吧。”
叶愿潇便不再多说，她转身出了门，果然在罪阁附近看到了文思赋。文思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披着厚重的大氅，而是穿着素净简单的长裙，发丝柔顺地垂下，微风吹过时撩起几绺头发，让这个静静站立的姑娘显得娴静温柔。
“文姑娘。”叶愿潇走上前去，道：“好久不见了。”
文思赋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到叶愿潇却是微微一怔：“这位公子……可是认识小女子？”
公子？
啊，扮男装久了，叶愿潇都习惯了。听了文思赋的话，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在女扮男装，于是她连忙解除幻象，又清了清嗓子，道：“文姑娘，我是叶愿潇。”
不过，这幻象也只是能让叶愿潇的身形看着与男子无二，就算解开了，易装术也还在。所以在文思赋眼里，叶愿潇只是身形小了一圈，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犹豫片刻，道：“是……叶姑娘吗？”
“对对，我易装进来的。”叶愿潇注意到，文思赋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好像在细细地摩挲着什么，便道：“这是？”
文思赋将手中的东西递出来，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躺在她的手心，她说道：“这是洛长老给我的罪阁令牌。小女子来这里完成与洛公子和洛长老的约定。”
怎么文思赋也有罪阁令牌？！
罪阁的令牌只有罪阁看门人和洛未雪才有，既然文思赋手里这个是洛昭给的，那胡柒手上那块就是洛未雪给的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叶愿潇不想再绕圈子，她直接道：“文姑娘，你现在……是文墨吧？”
文思赋并不意外叶愿潇这样问，她轻笑道：“叶姑娘聪慧过人，但在这里的话，还是叫小女子文思赋吧。”
叶愿潇点点头，又道：“能问问文姑娘和洛家的约定是什么吗？”
文思赋点了点头，道：“自然。毕竟，想要完成这件事，叶姑娘和林姑娘也是不可缺少的人。”
“……还有我们的事？”
文思赋道：“叶姑娘可知道，这闵溪畔的人现在都在被控制中，要么像雪殿的宾客那样昏睡，要么如行尸走肉般失去意识。百花观雪宴已经筹备了许久，洛家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出现纰漏的。”
叶愿潇刚才听胡柒说完这件事后，心里就隐隐有了想法。
在大殿的时候，叶愿潇就觉得那些人晕倒的原因不像是孟望尘所说的那样。食物和茶水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宾客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吃了雪殿的食物，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晕倒了。而且，若是食物和茶水有问题，洛家的修灵者和丫鬟不至于也中招。
但事情只发生在大殿，叶愿潇对外面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也不敢多加猜测。不过现在，叶愿潇大概明白洛未雪做了什么了。不仅是雪殿，连闵溪畔的百姓都受到了波及，可能的情况只有一种。
那就是这些日子为了百花观雪宴而出现在闵溪畔各个角落的“百花”。
那些花朵无一例外都是灵力凝集而成，但灵力凝集出来的花是不该有香气的。但现在充斥在整个闵溪畔的是淡淡的花香，叶愿潇想起了林墨筝先前和她说过的话——
“‘百花’的目的是为了‘观雪’，这次的宴会实际上就是以闵溪畔为范围设置了一个灵阵，这些花朵都可以算是阵法中的一部分……”
花朵散发的香气竟然让修灵者都无法抵抗，定然是用了特殊的药剂。会帮助洛未雪做事，又精通药理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位妙手毒医了。
只是，大动干戈的“百花”竟然只是那灵阵的一部分，整个的灵阵到底是多大阵势？洛未雪设了那灵阵要做什么？
掌控着文思赋身体的文墨又是何等的聪明，只需要看叶愿潇的神情，她便明白叶愿潇现在已经理清众人昏迷的原因了，于是她继续道：“叶姑娘，小女子与洛长老的约定就是推翻现任雪殿殿主，帮助洛家大少爷洛雪公子夺得殿主之位。”
文思赋这样说叶愿潇并不觉得奇怪。先前和林墨筝分析的时候，她们大致也推测出了洛昭的意图，文思赋这个说法倒是合理。
文思赋又道：“另外，小女子与洛雪公子的约定是……时刻关注闵溪畔雪殿的情况，如果有异常就及时通知他，然后帮助他联络洛长老，顺利进入雪殿。”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细想来却不对劲。
洛雪失踪时，洛向阳尚且在位，而洛昭和文思赋的约定也是在洛未雪继任第一年的百花观雪宴上进行的，那个时候洛雪已经下落不明，洛家也已经对外宣称洛雪少爷逝世，他断不可能去寻找文思赋。所以，洛雪是何时与文思赋见面的？
而且洛雪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回来？到底还是对洛家放心不下？或者是他想要争夺雪殿殿主之位？
于是叶愿潇问道：“文姑娘，你是如何得知洛雪公子下落的？”
“洛姑娘担任雪殿殿主的第二年，洛雪公子来找过小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文思赋抿了抿唇，道：“不过……或许是为了隐藏身份，他用了易容术，身形相貌都与原先不同，小女子完全认不出来。”
沉默片刻，叶愿潇谨慎地问道：“你……确定那是易容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