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安的倾诉很短, 很慢,但每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浸染,没有经历过十足沉痛的摧残, 是不可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讲述出骇人听闻的事情。

  徐舒意良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样沉痛的话题接下来。

  陆子安已经不再谈论自己的悲惨, 转而将矛头调准向商靳沉。

  徐舒意大概能猜到是商靳沉曾经惹下的风流债。

  他对这个人没有失望, 也没有更多的希望,只是胸口坠坠得、闷闷得、沉沉得揪着。

  可能他这辈子最复杂的感情, 全部产生于商三身上了吧。

  徐舒意将白粥又重新温到刚好入口的程度,递给陆子安,盯着对方慢慢地吞咽下去。

  还是很慎重地说道,“你的遭遇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不过以后别怕了。”

  原本想说, 我以后可以帮助你,你也可以继续依靠我。

  但是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万一将来做不到的话,现在的每一句真诚都会变成谎言。

  徐舒意说,“你瞧这样久了,那个姓温的人也没有找上门来,商三那边不用担心,他只是为了诈你的,小陆你目前先以调养身体为主,等我返回天城后,咱们去看看好的心理医生。再说华国是法治社会,实在不行还有法律保护你, 不是吗?”

  陆子安之前一个人孤零零的,能从魔窟里逃脱出来, 全靠他不要命不怕死,现在他身边有一群很好的人,还有徐舒意。

  也对,起码现在是在华国的国境内,温如新这个外国人是没资格在这边做坏事的。

  陆子安听话睡去,临睡前一直紧拉着徐舒意的衣服下摆。

  这种无条件全副依赖的姿势,叫人无端想起另外一个人。

  商靳沉。

  可能全天下的病患都格外相信医生的能力足以通天吧。

  接下来的两日,徐舒意没有再进医院手术室,他的指根有伤,绝对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所以医院让他连续两天门诊,可能是援藏的研究使得徐舒意声名在外,很多人知道龙城的骨科专家坐诊,纷纷前来挂号看病,搞得医院走廊里大摆长龙。

  然后则是一年一次的义诊任务,就是组织医疗专家小分队进入那些高寒草甸草原畜牧区,替处于寒冷艰苦的牧民提供医疗援助。

  徐舒意去年因为身体关系没有去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牧区,今年经过锻炼,较为适应缺氧且寒冷异常的高原环境。

  行程总共为二十天,徐舒意叫陆子安直接搬进他的宿舍里暂住,里面的水果食物让他自己看着办。

  陆子安一直不稀罕吃商靳沉送的这些食物,就跟不食嗟来之食一个道理。

  徐舒意只得说自己已经掏了钱的,坏了就得扔掉,太可惜。

  陆子安才勉为其难同意了。

  肃南部位于云藏的河谷地区,两条主河干交错奔腾,虽不像平原地区的河道两边富庶,却是整个云藏地区种植业最兴盛的。

  前往高原牧区一路上要途径七个村落,其中三个是原始村落,放眼望去并非全部都是满眼枯黄,而是成片的碧草芳菲,远看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巍峨雪山,山底时常环绕玉带般的云雾,增添无瑕之姿。

  七村八寨子的一个紧接着一个,不过义诊小队的任务是不进村子,而是驾驶着车奔驰在广袤的高原草场,隔着几十或几百公里,进入牧民的家中送去关怀。

  高原环境的病况千奇百怪,例如包虫病也是高发区,徐舒意主要是奔着各类骨病问题,包括牧民坠马后引发的骨折养护,爬山涉水不谨慎跌落后的股骨挫伤,以及大骨头病的预防与宣讲。

  牧民们的生活条件不一,有的牛马成群,有的却贫穷寥落,义诊小队会免费送诊之外,额外赠送硒盐,或亚硝酸钠片等。

  同时,徐舒意也会将各类检查数据进行汇总,完善之前的档案资料。

  总之用一个劳累是无法形容的。

  三辆车十个人,共消耗了一百升汽油,若不是后备箱自带了不少,恐怕车得半道上抛锚。

  徐舒意一直不是太敢坐快车,最后五天要返程时,可能舟车劳顿,外加高原缺氧反应不良,人又呕又吐,眩晕得有点厉害。

  跟队的祁所长将十个人重新安排,四个人四个人一辆车,徐舒意坐在车后面,也可以稍微躺下休息,司机兼后勤干事王乐负责将车开得稍微慢一点,让徐舒意缓和两天。

  一行人也是挺照顾他的,每到一个落脚点都会停下来,等徐舒意的车跟上,再一起往前走。

  徐舒意的精力大约耗尽,人在后排车座睡得昏昏迷迷,后车箱摆放着太阳能检测仪器和部分物资,在广袤的草原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王乐来云藏已经十五年了,算半个云藏人,经常跟着医疗队来荒无人烟的牧区草甸,熟门熟路的。

  车子在路过某一块干涸的河滩草场后,猛地颠簸了一下,将徐舒意给震醒了。

  司机王乐望着后视镜,直接问道,“徐医生,还好吗,要不要吸点氧气”

  三辆车仅剩的氧气袋基本都留给徐舒意了,徐舒意也气恨自己的不争气,高原的牧民们整天在草原雪川中穿行自如,亏他一个大男人还要一群人照料。

  徐舒意揉了揉微闷的胸口,轻道,“没事,我还能坚持。”

  王乐看见他的唇角微微带紫,又瞧他比其他医生都纤瘦的身板,禁不住担忧说,“我们保持这样的速度,后天的海拔会低一点,徐医生你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说着,车子又异常激烈得颠簸了一下。

  王乐立刻不悦说,“真是奇怪,大草原里除了草,难道还能有砖头?这破车怎么接二连三地跳腾”

  徐舒意癫了两下,胃里立刻翻江倒海极了,但他不想麻烦人,硬忍着没吐。

  祁所长的电话打过来,问他们俩人到哪里了?

  王乐说差不多傍晚跟他们在扎赉特村汇合。

  祁所长又问徐舒意的情况。

  徐舒意强打精神说,“我很好,祁所长。”

  双方互相报了平安。

  王乐宽慰他,笑说,“放心吧,我的认路技术很好的,争取抄个近道就能……”

  刚吹完牛,面包车直接发生巨响,后面明显有车爆胎了,以至于后面的仪器全部侧移,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徐舒意紧抱着车前座椅,即使如此还是□□了额角,王乐抱稳方向盘,拼命压死车的方向,在河滩地里甩了又甩,差点撞到一旁的石头土堆,才勉强停了下来。

  操!

  王乐臭骂连连,他每天都会检查三四遍轮胎的,先询问徐舒意的情况,徐舒意已经拉开车门跳下去干吐不止。

  王乐只好去看一眼出问题的轮胎,点了炮仗咒骂说,“tmd,这些该死的游客,怎么能随地乱扔有害垃圾呢!”

  从爆裂的外胎上踢了踢扎在上面掉落的东西,居然是半截锋利的红牛罐子。

  这下可麻烦了。

  王乐从车座底下捡回摔碎屏的手机,准备给祁所长打个电话报备一声。

  却见徐舒意好好地站着,一眨眼从他面前栽倒了过去。

  这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