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沉的一番肺腑之言极快地引起沉默,连空气都在某个瞬间忘记了流通,变得一滩凝滞。

  尚子漠回味了片刻,忽得笑道,“大哥总说你人间清醒,我现在也很赞同。”

  “但是一个人如果欣赏的只是外貌,那这份喜欢也很容易被美丽的衰退取代,实在是肤浅。”

  言下之意,尚子漠还想说小三子你看起来清高在上,没想到骨子里居然是个大俗货,徐舒意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你配不上喜欢他。

  商靳沉居然毫不生气,家里的老幺若不是最命苦的,便是最受宠的,处之淡然道,“你管好自己的喜欢就行了。”

  尚子漠也是没有办法说服他分毫,谁让家里的这位小爷是最无法无天的。

  如此看来,两人都摆明了情敌的身份,不过商靳沉的表态亦真亦假,尚子漠更倾向于他只是闹着玩玩,算不上十分的真心。

  商家二公子只能再从商靳沉手心里抢鱼饲料,顺便捶他一把。

  商三则玩笑地应付着,偶尔将眼神往角落里扫了几下。

  人已经走掉了。

  徐舒意晚上还是认真煲了热汤,尚子漠临走前硬是喝了两碗,原本想在餐桌前夸他手艺好的。

  李阿姨说小意有个评职称的论文要写,饭也没吃就忙去了。

  尚子漠难免失落,用手从背后再赏了小三子一下,商靳沉手里的汤碗险些打翻。

  不由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徐舒意不仅漂亮不可方物,还很心灵手巧。”

  徐舒意确实返回卧室写了一阵子关于骨科挫伤与骨折方面的医学论文,四合院的空间委实太大,好在商凌云每天从宴会回来的时间较早,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频繁熬夜。

  徐舒意避开东厢房的一侧,从西面的抄手游廊去了商凌云独住的院子。

  李阿姨将商董要喝的养生汤热好,用红木托盘端着往过送。

  恰好被早等着的徐舒意拦着。

  徐舒意说李阿姨早该下班的,都是在等商凌云回家才耽误了时间,他现在正好要过去,想要做个顺水人情。

  李阿姨笑道,“什么人情不人情,我是尽心,你是孝心。”又问“小意,你论文写得如何了”

  徐舒意端稳托盘,轻声嗯了一下。

  商凌云如今算半退居二线,偶尔参加一下慈善晚宴,跟一帮同龄人海钓或者下棋,悠闲的生活十分惬意。

  徐舒意给他送热腾腾的宵夜,叫他喝了点酒的胃部变得很快舒适起来。

  商凌云对他的夸赞从来不吝辞色,以至于徐舒意接下来的话都不好意思讲出口来。

  商凌云瞧出他站在那的局促不安,温和笑道,“是我家老三哪里又惹你讨厌了吗?小意,没事,叔叔明天非得教训他一顿,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总说话做事没个边界。”

  徐舒意反倒不好意思地打断,“不是这样的,商叔叔,我......”

  犹豫再三,“我每天上班骑电动车有点远,而且医院的工作现在越来越忙了......我买了一桩房子,嗯,离医院挺近的,然后......”

  “啊?”商凌云放下手中的汤碗,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商凌云思考了半晌,稍微还带上了些自责,“确实确实,我把你接到家里,平常没有很好地关心你的工作,尤其小三子那个逆子,又分外不招人喜欢。”

  “但是小三子心善,他从没有因为接你回来表达过任何不满意,这点叔叔完全可以保证......”

  徐舒意不得已,再次打断他说,“叔叔您误会了,我真的是因为工作太远。”

  哎。

  徐舒意慢慢地跪在地上,双目硬忍着不会淌出眼泪,“叔叔,我绝对不是忘记了您养育我,栽培我的恩情,我绝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只是想着,我也到这样的岁数了,不该继续在您的庇佑下如此懒惰地过下去。”

  “我想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就像三个哥哥一样,过属于我自己能够规划的生活。”

  商凌云问,“是因为看见他们三个,总叫你回想起之前的那件事,让你难过了吗?”

  徐舒意摇头,“并不是的,我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件事。”

  而且。

  “三个哥哥早忘记了,他们有自己的全新的生活规划,”徐舒意咬咬牙,“我也早没当回事了。”

  商凌云劝他半天,见人意志十分坚定,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孩子,好好的华国不待着,偏要跑到国外去,说什么挑战自我,要不然就是一年里完全见不到几面,在观众面前唱唱跳跳的像个傻子。”

  “那你的房子买到哪里了?”

  徐舒意说,就在医院附近,特别强调一下,真的是为了上班方便,而且能增加休息时间。

  商凌云瞧出他面露难色,问他是不是还有话说。

  徐舒意很艰难说,“现在是差了50万的首付,想跟您这里借一个月,下个月一定是能还上的。”

  为了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他简直是把自尊心掏出来扔在地面使劲践踏。

  商凌云二话不说走到更衣室,拿出支票夹写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

  徐舒意接过来后,说声等等,起身借用了商凌云的纸笔,写了两张借据。

  一张是这五十万的。

  另一张是商凌云曾经帮助他的,包括帮他父母垫付的债。

  徐舒意也写了五十万的数额。

  商凌云知道他为什么写两张借据后简直怒不可遏,气道,“小意小意,我培养你,把你接到商家来,难道还在乎这一点钱?”

  “徐舒意,你是彻底想跟商家断绝关系的意思,是吗?!”

  徐舒意瞧他气得不清,但是现在的退缩,以后再也难以说出第二次相同的话。

  徐舒意说,“商叔叔您别生气,另外一个五十万是我必须要还您的,这钱其实远远比不上我在您这里获得的照料与疼爱。”

  “我不会跟商家切断任何联系,您就像是我的另一个父亲,我以后......不,从您找到我起,我就是您的儿子,所以......”

  “我不会入商家的户籍,我只是想在您这边,更像一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儿子。求求您就成全我这一次吧。”

  语毕,再次双膝跪地,当着商凌云的面,重重得磕一击响头。

  直撞得额前红了一片。

  商凌云知道他自尊心极强,说出口的话不会轻易收回,不由叫他起身,给徐舒意摸了摸撞红的地方,又气又心疼说,“好好好,你非要还这个债,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有堵也不痛快,好好好,那你还吧。”

  徐舒意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肯定是会伤害到商凌云的。

  之前徐舒意想过很多办法,譬如如何巧妙地令商叔叔体量他的难处,并且高兴地同意他搬出去住。

  今晚不知怎么了。

  他心底凝结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这股隐藏的创痛使得变得固执,又粗鲁。

  只为了自己的摆脱,反而需要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难过。

  无论如何,徐舒意决心当这个坏人。

  第二天他便将五十万取了出来,提着两包钱丢给黄忠虎。

  黄忠虎坐在车里被11斤的重物一砸,不知该笑还是该喊轻点,最后忍不住抱怨说,“亲爱的小徐医生,难道你不会要我的账号之后,咱们来一个轻轻松松的转账?”

  徐舒意目瞪口呆了几秒钟,一拍脑门说,“我忘了。”

  黄忠虎瞧他的额头中间留着红通通的一块淤痕,啧啧啧着打算摸一把,被徐舒意躲闪开。

  “这是撞的吧?”黄忠虎一眼瞧出那块形迹可疑的伤痕,“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你怎么舍得的?”

  前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路过,毕竟这两大包钱被哪个家伙瞅上了,瞬间能给你扯跑了。

  又扯着徐舒意重新返回银行,把钱再存进卡里。

  加上徐舒意自己的存款,黄忠虎说话算话,当即便将家门钥匙拍在徐舒意的手中间。

  两人利用下午下班把空房子里彻底打扫一遍,卫生死角统统清理干净。

  黄忠虎坐在发亮的地板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禁怅然,“你把我家老爷子的旧家具全部扔光光了,你可真狠心,连给自己留一张睡觉的床都不行。”

  不停拍打酸胀的双腿,“我这个旧房东也确实义气,还免费送你一整套清洁服务。”

  徐舒意盘腿坐在一尘不染的客厅,笑得格外开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要一点点地布置这个小家,按照我梦里的模样,一点点地买好所有的家具,让它变成我自己的家。”

  容我藏身,遮风挡雨的家。

  黄忠虎从未见他这样放松过,每天都像个不苟言笑的机器人一样,忽然扬起修长的脖颈,沐浴在陈旧昏黄的灯光之下。

  美得像一幅静谧的画。

  说男人美,这样的形容其实并不贴切。

  但他就是很美。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心碎,连眼帘卷翘的长睫毛都是美的。

  包括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性感的喉结,雪白的肌肤。

  人间尤物,只可观瞻。

  黄忠虎一颗老男人的春心怦怦乱跳,仿佛看呆了神,不自觉有轻咳道,“走吧,我这老房东送佛送到西,再请你下馆子搓一顿好吃的。”

  徐舒意缓过神,发现确实饿极了,说还是我请吧。

  不料想。

  手机铃声蓦得响起,打碎了一屋子的静谧。

  徐舒意现在接谁的电话都很坦然,在看见来电显示商三的标注时,还是颇为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接吗?还是不接?

  反正商靳沉不会到医院堵他。

  徐舒意犹豫一下,依然接起来道,“什么事?”

  商靳沉在电话里笑道,“能有什么事,这个点了,我预订了御膳师的宵夜,带回来一起吃。”

  还说,“二哥也回来了,我老爹也在,全家人除了我大哥,难道怕我吃了你?”

  徐舒意不禁感觉这是鸿门宴,对方的语气语调一如往常,冥冥中有点阴恻恻的。

  令人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