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舒意并不会因为这个意外的吻而心潮澎湃,彻夜难眠。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形容成四片很有质感的肉,稍微得摩擦了一下。

  然后商靳沉就说晕了。

  徐舒意对着镜子观察了半个小时的嘴唇,红润得像涂抹了新鲜的血汁,带着一种果实自我熟烂的柔软,全然没有任何诱人之处,倒是忽然挺招他自己的嫌弃,拿起牙刷狠狠刷了两次。

  至于搬家的事宜,只要一个月后银行批下50万的贷款,他也能顺利地离开。

  再不用被某个人揣测成那副不堪的样子。

  徐舒意晚上的睡眠一直很好极少做梦,医院工作的忙碌程度,比外界普通人所能感知到繁重,所以充足的休息显得尤其重要。

  可是徐舒意却做梦了,那段积满尘埃的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恍如昨日发生。

  刚住进商家的第一年,那时大哥、二哥,包括商三也都是常在家的。

  大哥忙着考商业飞行员驾照 Commercial Pilot Licence(CPL),而二哥则时常往录音棚和摄影棚几边跑。

  正像徐舒意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远大理想,都在为之努力奋斗。

  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徐舒意决心要做骨科医生,大学报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学习的时候内外科全部要学。

  不过他瘦条条的一枝细柳似的站在其他导师学长身边,才发现未来的骨科大夫基本上全是高大威猛的壮汉。

  力量上绝对是吃大亏的,所以技术上完全不能落后。

  徐舒意闷不吭声地发疯学习,挑灯夜读,还专门买了一副仿真人体骨骼,身高180,25公斤重,特别结实的一套PVC骨架标本模型,最妙的是可拆卸组装。

  徐舒意一个人住在后罩房,平常基本没人过来,他也不随便出去招兄弟三个眼见心烦。

  整天有空把骨骼模型抱出来,一顿拆拆拆,再认真地装装装,对照医学案例和导师课堂上的ppt,将那套骨架摆弄得轻车熟路,仿若庖丁解牛。

  直到一天,他正忙着拆头骨、拆脊椎、把容易脱臼的地方掰开再摁进去。

  一旁欣赏半天暴.力行为的商靳沉算开眼了,啧啧啧道,“我说怎么成天不见人,原来一个人在这儿玩得挺嗨呀。”

  徐舒意被吓了一跳,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胆子比现在小,不愿意说太多话惹人侧目,最主要是在父母亲戚家遭受的精神伤害太久,总希望自己不要被任何人注意。

  商靳沉也算是在商圈小有成就,目高于顶,傲气自负。

  瞧徐舒意跟人体骨架玩得还挺带劲的,看自己的眼神反而像是毫无温度的冷川,连日光照射到这里都会丧失温暖。

  商靳沉招手,“你过来。”

  徐舒意搓搓手掌心的薄汗,安静地蹲下去,继续拼接骨架模型。

  商靳沉发了点狠,“听不见?过来。”

  徐舒意才像终于听明白似的,放下手中的扳手与钳子,走到商靳沉面前。

  那个时候徐舒意很瘦,比现在还瘦,因为到18岁之前,他一直在亲戚家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他仰头打量着商靳沉,商三也回礼似地瞧他。

  “我记得你不是挺能说的,怎么几天不见,变得像个小哑巴似的。”

  商靳沉那个时候便很有锋芒毕露的上位者模样,刚留洋回来就直接接管公司,举手投足之间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事故。

  不论徐舒意会说什么,商三的步调永远只会按照自己设定好的频率,他带着一点被逼的无奈,但在看见徐舒意抱着人体骨骼反复研究时产生的新鲜。

  如实说,“老爷子委派任务了,嘱托我今天无论如何带你出去转转,还说什么年轻人眼光相仿,帮你选点过夏的衣服。”

  徐舒意的面颊倏然有点红,右手不自觉扯了一下衣服下摆。

  确实是春末了,他的格子衬衫穿了挺久的,跟其他医学院学生站在一起,大家一样朴实严肃,毫无差别。

  可是跟商靳沉这样的天之骄子站在一起。

  宛如山鸡与鹤。

  徐舒意脑子里反复加减乘除,他的生活费现在一大半是商凌云给的,他是医学生,完全没有外出打工的时间,每一分省吃俭用的钱,说白了其实都在替商家节省。

  徐舒意已经能联想到商靳沉会带他去的地方。

  奢贵,名牌。

  徐舒意分外冷漠地回复,“不用了,谢谢商叔叔的贴心,我夏天不怕热。”格外补充,“其实我夏天的衣服有很多,只是太忙了,没时间来回换。”

  商靳沉不气不恼,应笑道,“我早就发现你这小孩儿嘴挺厉害,不愧是立志要做骨科医生的人,连嘴皮里都塞着骨头。”

  徐舒意记得,这应该算是商靳沉第一次捏他。

  商三的两根手指捏着他脸颊,“我家老先生还下了命令,一定要带你出门转转。”

  “怕你在家一个人,会变得更古怪。”

  徐舒意肯定是生气了,因为面前这个人每次说得话,都令人生气。

  于是徐舒意赌气跟商靳沉坐进了迈巴赫,为了拉开距离,徐舒意专门选择坐副驾驶。

  开车的年轻人是刚招聘来的,不是商家一直任用的老司机张叔。

  徐舒意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商靳沉手执平板沉默地坐在后,两人之间毫无任何交流,仿佛回到商宅的前院与后院,中间隔着青瓦高墙。

  徐舒意很快发现司机的车速越来越快,并非他敏感过度,而是他真的对车辆盲目提速,引起的车祸而从心底忌惮。

  直到车速很轻松飙到150迈,在车辆中来回穿梭。

  徐舒意不停用手扯住衣领,不停换气,甚至打开车窗缓解心理压力。

  直到商靳沉觉察出不对劲,从后面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

  前方的路段猛地发出一声巨响,幸亏年轻司机眼疾手快,再加上高级车刹车性能好,避免笔直得撞上前面的事故车辆。

  徐舒意不知道怎么了,扯开安全带,捂住嘴巴直接硬蹲进副驾驶前座的空间内。

  商靳沉则选择立刻下车,将他从蜷缩的形状拉出车外,不停喊他的名字,问他哪里难受。

  徐舒意最终软倒在地面,似乎没有了呼吸。

  商靳沉利用浅薄的医疗常识,观察他的状态后,对徐舒意进行了人工呼吸。

  说实在的,商三绝对一辈子都没有遭遇过此类情况,属于一知半解的施救,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一边叫司机快点拨打120。

  司机其实也很懵逼,不停颤抖地说,“我开得不算快,商总,真的不算快。”

  商靳沉低咒一声,“再废话,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徐舒意晕晕沉沉得被人好一顿折腾,在商三以口对口再次往他嘴里吹气的档口,抬起逐渐恢复知觉的手,挡住了他。

  气息奄奄道,“我只是暂时性晕厥......你乱做人工呼吸,是会死人的。”

  不知人彻底陷入晕厥后的产生的幻觉,或者是复苏后的阳光特别耀眼。

  商靳沉擦了满头晶莹剔透的汗珠,臭骂一句,“妈的,这辈子除了我妈去世的那天,没这么害怕过。”

  徐舒意内心居然涌起一点异样的温暖。

  是不是当他真出了什么问题,生死攸关的瞬间,真的有什么人真情实感地担心他。

  后来徐舒意在医院历练几年,见惯了大生大死,许多人被抬着进去,只有一部分人能站着走出去。

  再回想他父母惨死的模样。

  全是命数。

  心病缓缓被解开后,徐舒意只是不能自己开车,但是坐别人的车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而且......

  徐舒意一梦起来,不停地嘲笑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六年前的自己与商靳沉。

  商凌云事后知道这件事,说他是整天闷在学校和房间里,从来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忧思过重,患得患失,才会在猛地外出后发生意外。

  事后,徐舒意也彻头彻尾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确实不应该将小时候的全部悲惨变成包袱,陪伴自己未来的每一天。

  早晨吃过早点,徐舒意照常骑电动车上班,用不到三秒钟的间隔,商靳沉的车也会从车库出来,跟在他的身后缓慢地滑行一段距离。

  徐舒意的心跳蓦得飞速跃了起来,噗通噗通地乱跳,不受控制。

  那种窒闷的空间转移,站在晨光渐渐点亮,斗转星移,天地豁然开朗的感觉。

  都令徐舒意在某个瞬间,微微地开心了一下。

  他像往常一样用两条长腿支住车身,顺利回头张望。

  张师傅每天都会跟他摁一下车喇叭,礼节性地打个招呼。

  车子靠过来,车窗缓慢落下,露出张师傅那张默默含笑的慈祥脸庞。

  车内没有商靳沉的身影。

  张师傅笑道,“商总今天请假了,没坐车里面。”

  徐舒意立刻笑得更亲切道,“三少爷昨晚喝醉了,今天确实起不来吧。”

  张师傅也说,好些年了,从未见商三有喝到难受的时候,他刚才等商靳沉的指示,都感觉三少爷鼻音很重,像不怎么舒服的样子,所以才叫他去买点解酒的药膳。

  张叔说,“小意啊,你上班总骑电动车多不方便,不然你把车搁在这里,我买完药膳顺路能送你。”

  徐舒意哪里好意思麻烦他,连忙摆手道,“去我医院跟去买早餐的地方很远吧,还是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张叔道,“哪里耽误?一点都不耽误,三少爷几年了一直每天这个点出门,如果你也一起坐上来,我能沿路把你放在你们医院路口,改道再去公司,其实也是不晚的。”

  “而且,我看三少爷也有同样的意思,冬天冰天雪地你还要坚持骑电动车,我当时就看出来了。”

  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乱猜,连忙收口道,“不过今天三少爷没什么精神,还是赶紧去给他买解酒的药膳吧。”

  徐舒意瞧着车尾一路向东,心底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心里热扑扑的,毫无预警。

  他赶紧摇摇头,挥散自己不该有的想法。

  徐舒意下班买了暖胃的药膳食材,准备自己动手煲汤,也不是特意买给商靳沉吃的,反正商凌云年纪大了也得保养身体。

  他自己昨晚也喝了酒,也需要养胃。

  徐舒意提着食材走进家,轻微喊了两声李阿姨,没人应答他,应该是忙去了。

  所以他也轻手轻脚地迈进宅子,冥冥中听见尚子漠的声音从转角的抄手游廊传来。

  依稀还有商靳沉的。

  兄弟俩不知在墙角嘀咕什么呢,人常说古风的建筑日不晒根,口不吞阳,商家本宅里到处都是偏僻地方,怎么反到站在人造的锦鲤观赏池前,明晃晃地畅聊秘密。

  徐舒意也没听的意思。

  不过闲话随风,偏要往他耳朵里飘。

  尚子漠说,“我算看出来的,你横加阻拦的意图,不过是你也看上了小意。”

  “小三子啊小三子,我觉得你太不厚道了,平常在徐舒意面前端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有时候我跟大哥都觉得,你对小意太见外了,总没拿他当亲人看待,连好话也没几句。”

  商靳沉捻着手里的鱼饲料,确实不温不火的端着态度,“然后呢?你觉得我还对徐舒意怎么不好了?”

  尚子漠被他要气笑,“简直太多了好吗?”

  一把抢过来商三手中的鱼饲料,使劲往池塘中一撒。

  “我感觉,我有时候也看不透你,小三子,虽然我是看着你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你太会隐藏自己了,就像你最善于用在商场里静中求稳的手段,却不该连感情的事情上,都这样处处分析利弊,精于算计。”

  商靳沉道,“哥,你怎么这样喂鱼,把饲料都废掉了。”

  大概尚子漠今天是回过味儿来了,非要找他问个明白。

  商靳沉沉默了一会儿,算是给尚子漠一个交代。

  他说得模棱两可,似有似无。

  “但是徐舒意很漂亮,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