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姜毓的头七。

  按照镜月阁的消息,莘澄应该就在今日能够抵达汴京。

  可柳氏得到的消息都是要在十日后与大军一同抵达。

  这次南疆大胜,绥沧元气大伤,莘澄班师回朝是大喜之事,行程该是举国上下密切关注的大事,也不知镜月阁的消息到底准不准。

  风弦想不了那么多,她选择了相信镜月阁也选择相信了莘澄。

  她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道上,很多种情绪积郁在心头,她对所有一切的感知只剩下麻木。

  曲娆看着她去往质子殿略显佝偻的背影,想要叫住她却有些于心不忍。

  是柳珹来传唤的,她要让风弦去荷花池的池中亭一叙。

  但曲娆却觉得柳珹说话时的语气暗含杀机,将军马上就要回京,这宫中的风言风语她也听了不少,虽不知真假,但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定会杀风弦而瞒将军……

  曲娆默默地跟在风弦身后。

  风弦走到废墟的质子殿坐了好久,察觉曲娆一直在门口看着,抬眼看向她。

  曲娆在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间愣住了。

  她看到一双近乎绝望的眼睛,万念俱灰没有半点光亮,但最深处似乎又在等待渴望着什么降临。

  曲娆脑中回想起自己初见她的那副模样,如春风暖阳般和煦,如今却像秋末莲池中残败的莲杆,虚弱,不堪一击。

  确实,风弦为了报仇和布局已经耗费了太多心血。

  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从柳珹的计划漏洞中活下来。

  “殿下,陛下她请您去御花园的莲心亭中一叙。”

  “走吧。”风弦朝她笑了笑,有些勉强地支撑起身子。

  “如果殿下身子不适,属下可以帮您回绝陛下的邀约……”曲娆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风弦摇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来的。”

  曲娆抿抿唇,沉默地带她向前走去。

  御花园的莲心亭与临汀台遥遥相望,正好坐落于莲花池的两岸。

  桂花浮糜的香气钻入鼻中,风弦昏昏沉沉的站定在莲花亭中。

  打起精神环视一周才发现站了不少人,除了柳珹和怜谷,还有柳言凤君柳霄柳絮和圣君听风等人。

  她们看向风弦的眼神各异。

  风弦缓慢地行礼,柳言满眼心疼。

  不过没关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莘澄很快就能赶到了。

  “这么喜欢调兵用将,还动用尧夏的水虎军,你真是费尽心机啊风弦——”柳珹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后仰看向自己。

  风弦头皮被拽得刺痛生疼,眼角似乎闪动着泪光。

  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既然这么看重你尧夏的水军,不如你也给我们展示一下水虎军在水中骁勇善战的模样?”柳珹扯住她的头发不放手,硬生生将她拖到莲花池边。

  柳霄柳絮见状刚想上前出声阻止,却被凤君使眼色打断——

  “难道你们忘了刚刚陛下说的话,要不是风弦从中作梗,大梁早就一统南疆!而且此人远在大梁宫中还能在南疆拨兵遣将,实为大患,且由着你母上去吧!”

  柳霄站在原地权衡一二。

  柳絮上前跪着拉住柳珹金灿灿的衣角祈求,“母上——请您”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柳珹的另一只手推开,“让开。”

  柳絮咬着唇,看向柳珹和风弦的背影默默咬牙。

  柳珹连拖带拽地把风弦拖到莲心亭的廊桥上,松开手,几缕泛着枯黄的发丝缠绕在手指间。

  往日泛着光泽的柔顺发丝已不再。

  “跳下去。”柳珹如恶魔般在风弦耳畔低语,“当初在西山行宫给了你机会,你不愿与朕共浴,那就在众人面前湿身吧。”

  风弦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水,难以抑制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害怕地后退,眼中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来。

  柳言抿抿唇,有些焦急地看向御花园周围的宫墙,如果时间对得上的话,莘澄该会是现在到皇宫的,怎么还没现身?

  “不……我不要去……”风弦绝望地后退。

  柳絮扑上前再次拉住柳珹的手,哭着对柳珹道,“母上,儿臣不要别的什么抚慰赏赐……儿臣求求您,求您放过少傅吧……”

  柳珹皱眉看向怜谷,怜谷点头。

  怜谷上前拉住柳絮,好心劝解,“二殿下您这样可着实让陛下两难了——”

  柳絮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攥着柳珹衣角的手又被硬生生掰开。

  柳珹等欣赏够风弦这番模样,再次看向怜谷。

  怜谷握紧手中的浮尘,狠心上前按住风弦瘦弱的肩膀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她推下莲花池。

  水花在莲花池中绽放,大大小小的水珠溅落在桥头,池中落水的风弦拼尽全力挣扎,但熟悉的窒息感还是顺着呛入喉中的口鼻紧紧包裹住她。

  除了被宫人死死拽住的柳絮和于心不忍皱眉的柳霄,周围的一圈人像是冷漠的看客,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无数次在噩梦中重现的场景出现,莲花池中淤泥参杂,腥臭的泥水灌入口鼻,风弦无力地扑腾着,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八年前,那个勇敢的女孩在水中坚定地抱着她的场面再次浮现。

  如今,怕是再难见了——

  柳言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心中发慌,不会吧,自己算的时间应该是刚刚好的……

  当她收拾腰间系着的羌笛和玉坠子放下准备下水将风弦救起,便听身后惊得变调的声响。

  “风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玄黑的残影闪过,落入水中。

  溅起的水花更大,柳珹避之不及湿了一半身子。

  待那人浮出水面,才发现该是远在百里外的莘澄。

  柳珹心中一乱,军信来报莘澄班师回朝还要有六七日才到汴京吗……到时候风弦早就死了,莘澄也无处可求说法。

  她将湿漉漉风弦放在桥廊上,解开她衣领处的盘扣,风弦微张的口中吐出些泥水。

  看风弦还有反应,莘澄面上一喜。

  “把人抱起来,用水冲干净口鼻的泥沙。”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众人随着莘澄的目光看去。

  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女,双目清澈如玉湖,俏皮的脸庞此刻却是面色沉沉。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莘澄的动作,“垫高膝盖,使人俯卧在膝上,蘸盐擦脐中,待其水自流出。”

  少女贴心地从随身的布袋中拿出盐。

  莘澄将滴水的发丝撇到一边,颤抖地照做。

  可恶,风弦的身子怎么热不起来,越来越凉了……

  “她溺的时间不长,没事——”少女老神在在地走到莘澄面前,伸手去摸风弦垂在身边的手的脉搏。

  莘澄手上动作不停,紧张地看着她。

  少女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渐变得僵硬,眉眼低垂下来。

  没有动静?

  她不确定地去探风弦脖颈青蓝的脉。

  没有。

  “不应该是这样的……”少女起身,从身后的袋子拿出银针,嘴上慢吞吞地疑惑,手上动作却很麻利地封住风弦元气泄出的穴位。

  “平常人喝几口水也不见得死掉啊。”

  “死……死掉?”莘澄眼前一黑,心霎时变得痛不可言,呼吸都开始不畅起来,她看着怀里毫无动静的风弦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怎么会死呢?她刚刚还把水吐出来了!”

  “你、你先别激动,你再厥过去我可救不了两个。”少女见莘澄平日水灵的鹿眸被血丝填满,神色也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这人能救,能救!保证给你救回来!”

  莘澄一听憋住眼泪,不敢再随意乱动风弦的身子。

  少女叹一口气。

  莘澄眼泪汪汪:“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叹气?”

  “没、没有,我是有点累了,没有别的意思……”少女擦擦额头的冷汗。

  笑话,自己本来就是路过大梁,想着随手在南疆救的人成了如今的大将军来探看一番,顺便要些银子继续上路。

  谁知道摊上这些个大麻烦。

  这要是不救别说盘缠没了,自己能不能活着从这阴晴不定的柳珹宫中出去还不一定。

  “几针下去也不是难事,她身子早就败坏了,又劳心费神,耗尽了心血才这样凶险。”少女慢吞吞地收拾好银针,“人你带走吧,好生养着也能恢复原来美若天仙的样子。”

  莘澄不在乎风弦能否回到原来的样子,只希望她能够平安康健。

  “好。”

  一场闹剧,柳珹没说话,众人不敢开口,自然也不敢打断少女和莘澄的施救。

  风弦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莘澄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准备离去。

  柳珹皱眉,她以为莘澄会先来行礼。

  “君臣之礼,将军也不顾了吗?”柳珹冷冷开口。

  莘澄站定,转身,她的眼神不同往日温和谦逊,变得愈发阴狠暴戾,周围的空气沉寂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陛下答应臣的事,就是这样兑现的?”

  众人屏住呼吸。

  柳珹感到后背寒意涌上,她敏锐地察觉莘澄话中有一瞬杀机汹涌。

  “朕……”

  莘澄并不准备听她解释,转身就运起轻功,带着银发少女跳上宫墙。

  少女转头看到了想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听风,“大师姐,您害人之事我会如实禀告丹霞药谷的师尊,您看着时日去请罪哦——”

  听风身子一僵,果然,聪慧绝顶如她,还是在风弦身上看出了端倪。

  两人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柳珹看着地上未干的水渍,气愤地挥袖回殿。

  柳言用扇子遮住嘴浅浅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原先玩世不恭的样子。

  只要付出代价,镜月阁能满足一切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