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的门已紧闭了好几日了。

  柳絮站在揽月阁的门前,敲门试探道,“风弦,你在吗?”

  “何事?”嘶哑的声音传来,根本听不出原来的样子。

  柳絮经过这几日的时间,已经大概接受了姜毓死去的事实,听闻风弦那日一把火烧了质子殿,回来又难免紧接着大病一场,不禁有些担心。

  “我带来了药,让我进去吧……”

  “咔”门开了。

  这么多天,柳絮终于能够进入揽月阁。

  刚踏入揽月阁就发现地上倒了许多瓶瓶罐罐,像是香料的瓷瓶,还有躺在地上的风弦。

  她眼下有浓重的乌青,往日灵动的凤眸此刻无光无神,头发与宽大的衣物散落一地,破碎得像是一只陨损的蝶。

  柳絮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她身边,拖起她的手心,查看她手指上的伤口。

  伤口狰狞未经处理,猩红的血痂混着黄白的脓,还覆盖着一层油腻腻的香膏。

  柳絮叹一口气,用干净的绢帕沾水将她的手擦拭干净,一点点将血痂处理好,又将上好的金创药粉洒在她手上,包扎好。

  闻着屋内刺鼻的香味,柳絮摇了摇头,“这味道都掩盖了原本的气息了,别试了。”

  风弦自知自己拙劣的技巧不能取代姜毓身上的异香,自暴自弃地不再应答。

  “你该出去走一走,御花园的桂花开得可好了。”柳絮指了指门外,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风弦缩回手,将怀里的荷包放好。

  柳絮抿了抿唇。

  “大将军已踏上归途,不出一个月就会抵达京城。”

  风弦眼中亮了一下。

  柳絮见状又道,“将军定不想看到你这样颓然。”

  良久,风弦依旧躺着没动静。

  柳絮叹一口气,准备起身。

  “阿絮。”风弦缓缓叫道,“帮我个忙。”

  柳絮停下动作,转身看向她。

  风弦起身将门关紧,从袖中拿出两颗药丸。

  “这是龙血丹,无色无味,食者半日无知无觉,无声无息,醒后元气换满,为世间良药。”

  ——

  “没想到你还想着见朕。”

  柳珹坐在揽月阁内,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风弦,不禁有些玩味。

  看来自己的魅力还是无法抵挡。

  面前的风弦看起来更令人怜惜了,半个身子隐在瑞兽吐烟的淡淡香薰烟尘下,清冷疏离。

  白皙得病态的脸和脆弱的眼眸却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为其捧上一切,只为搏得美人一笑。

  “故意支开旁人,是要与朕说些什么吗?”柳珹见四下无人,上前想要拉住风弦虚握住茶盏的手。

  风弦抬手喝茶躲开,“特意为圣上准备的仙凤竹茗,是我亲自清晨去竹林采的露水煎煮而成,圣上尝尝。”

  柳珹不疑有他,端起茶杯喝下,“要朕说,你要是识相听话些,朕能给你的不比莘澄少。”

  她想了想,“包括尧夏,一切都好商量。”

  呵,她来强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好商量。

  风弦嗤鼻,药化在茶水里果然不容易发觉,镜月阁的东西也挺让人放心。

  也该让柳珹尝尝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滋味。

  “你现在回到朕的身边还不算晚,莘澄还有十日才能到,朕有时间瞒过她。”

  十日,镜月阁给的消息可没有十日。

  最多三日,莘澄就能回来。不然她也不敢这样有底气地对柳珹动手。

  柳珹闻着熏香喝着茶水,竟然有种微醺的飘飘然。

  奇怪,自己明明没喝酒啊……

  “是吗?”风弦清冷如林间山泉的声音冲破朦胧而来。

  柳珹迟钝地抬眼看向她,她缓缓走来,可柳珹眼前的风弦身形摇摇晃晃还似有重影。

  “你看——”风弦拉起她的衣袖往软榻上走。

  柳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竹香,似乎还伴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异香。

  她听话地跟着风弦走。

  绕过屏风,她看到并排躺在软榻上的柳絮和柳霄,两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紫。

  “霄儿!”柳珹见状也顾不上风弦,甩开她的手扑向两人。

  冰冷的肌肤和透着一副死相的面庞,她的大脑一下宕机,颤抖地去试探两人的鼻息。

  没有任何气息的起伏。

  熏香和茶水的药性因她情绪波动过大,现下已在她体内全然释放开来。

  柳珹感到身如软面没有力气,但小腹却一波波地涌上热浪。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风弦动的手脚。

  她恨极,双目睚眦欲裂,想要上前杀了风弦却被拿捏得无法动弹。

  风弦冰冷刺骨的话直接穿透她的大脑。

  “放心,她们没死,吃了假死丹已有一个时辰,若在半炷香内没吃下解药,便会窒息而亡。”

  “你有解药!”柳珹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艰难地爬到风弦脚边,拉住她垂在地上的衣角,“给朕,朕不要你也保证不为难莘澄,把解药给朕!”

  风弦鄙夷地看着她,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大梁皇帝有朝一日也会跪地祈求他人。

  “好啊,但解药只有一个。”风弦将一个瓷瓶抛在地上,“半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了,你自己选一个救吧。”

  黑色的瓷瓶滚落在汉白玉石砖上,柳珹按住它,迫不及待地打开塞子,倒出药丸。

  真的只有一个!

  “风弦!你不得好死!”柳珹捏着药丸,恶狠狠地诅咒道。

  “姜毓是朕杀的,与阿絮霄儿何干!?”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分青红皂白对稚子下手!朕要杀了你!”

  “杀了你!”

  怒吼声因为情药的催性并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像一只穷困陌路的母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姜毓有什么错?四年前死在苍梧山上的如意如归有什么错!”

  “尧夏有什么错?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风弦指尖触碰到腰间脏兮兮的香囊,里面传来阵阵熟悉的异香。

  香未散,人已死。

  风弦的身子病也未完全痊愈,顿时气闷头晕起来,她闭上眼不愿再看柳珹一眼。

  她对她已是厌恶至极。

  “选吧,半刻钟一过,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柳珹崩溃地伏倒在软榻前,眼角难受地溢出泪来,她还要承受身上难堪的不适。

  她强忍万蚁噬骨之酥麻感,“不要……我不选,阿絮和霄儿我都要……我要她们都活着……”

  风弦冷漠地旁观着,看着柳珹这狼狈的模样,她以为自己会很开心。

  她总算是帮姜毓和如意如归报仇了。

  可心中连一丝快意都没有,只有苦涩和疲倦,拖着她不断下沉,沉入死水一般的窒息感。

  她累了。

  不想再在柳珹身上浪费更多的精力,这大梁皇宫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牵挂。

  风弦看着案桌上负责计时的香盅,已经要燃到一半了。

  柳珹难受地无意识搓揉着软榻上的床幔,下腹的湿热让她狼狈又难堪。

  “多绝望又令人疼惜的样子……”风弦嗤笑一声,她害怕柳珹还有力气反抗,加了更多限制活动的麻药。

  柳珹暴怒,不顾一切地催动内力想要杀了风弦。

  却不想丹田内力一沉,被药力死死压住,反噬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风弦示意她看向香盅,“时间不多了,柳珹。”

  柳珹软倒在软榻边,连伸手拿瓷瓶将药丸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下她真急了。

  风弦从地上捡起从她手中滑落的瓷瓶,“我可以帮你选择,阿絮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正好是个可以补偿她的机会……”

  “不……不……”柳珹面色酡红,但还是颤抖地发出否决的声音。

  很小,但很坚定。

  “救……霄儿,朕要霄儿……”

  风弦拿着丹药,“阿絮一出生就被你抛弃在冷宫整整八年。”

  “是我对不起她……”柳珹眼角流出两行清泪,“我可以失去一个女儿,但朕不能失去霄儿……”

  风弦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她将丹药似的糖豆放在柳霄嘴边。

  却见柳霄的手克制地抖了抖。

  按照调配的药力来讲,柳絮也该醒了。

  柳珹强撑着拉住柳霄的手,看着风弦把丹药放到了她口中才放心。

  “母上——”柳絮坐起身,喊道。

  柳珹有些心虚地放开柳霄的手,惊讶地看着“死而复生”的柳絮,但很快,她去触柳霄的鼻息。

  她害怕风弦给了柳絮救命的丹药而毒死了柳霄。

  “风弦你把霄儿怎样了!”柳珹没有应答她,着急地看向风弦。

  柳霄痛苦地闭上眼,原来自己在母上的心里连柳霄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她以为看到自己醒来,柳珹会很开心地来拥抱住自己,会很庆幸自己并没有死。

  可柳珹无视冷漠,一心只在柳霄身上。

  “风弦给我们的是龙血丹,食者半日无知无觉,无声无息,醒后元气换满,为世间良药。”柳絮解释,“皇姐比服下丹药的时间更晚,醒得会慢些。”

  柳絮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自己日夜盼着她来的母上,心被刺得剧痛无比。

  “我没有吃完,想着母上近日又为许多琐事操劳,留了一半想要献给母上。”柳絮拿出被锦帕包裹住的龙血丹,“龙血丹清热解毒,母上吃了它解了药毒去吧……也算是了了孩儿一桩心愿。”——也算了了生养之恩。

  柳絮坚韧缺爱的性子很难对柳珹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

  偌大的皇宫,她不知哪里能够容纳自己。

  柳珹看了看龙血丹,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始作俑者风弦,拿过锦帕上的龙血丹就吃了下去。

  阿絮等着,等她解了毒,一定把风弦大卸八块!

  风弦看着倒在自己脚边声息全无的柳珹,虽然能解毒,但也会使人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睡上两个时辰。

  柳絮颓然地坐在厅堂中。

  “阿絮,你恨我吗?”风弦叹了一口气,坐在她对面。

  虽然这就是事实,但将表面撕扯得这样鲜血淋漓,她不知道柳絮能否接受得了。

  “自古薄情帝王家,早在母上说选择柳霄的时候我就不该再抱希望了。”柳絮极冷静地看向风弦,“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风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不敢再对任何人做出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