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现在哪里还有宫外人来寻自己。

  风弦依旧整理着书架上的曲谱,偶尔抽出一两本细细查看。

  “嗤——柳珹还挺懂得投你所好,这两大架子曲谱怕是没那么容易寻来的。”镜月阁阁主翠影面上戴着熟悉的青铜面具,上手抽出几本翻看,这都是大梁史上极有名的琴师所著,在琴师眼中算得上珍宝,世间更是千金难求。

  风弦并不感觉珍贵,价值连城的曲谱她在伯琴那里都看过,这些也只是泛泛罢了。

  只是柳絮喜欢来这里翻看,所以她才偶尔整理,让柳絮能好找一些。

  “哦。”风弦淡淡道,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把手上的曲本按顺序放好。

  翠影感到无趣,虽然她幼时对琴曲也是趋之若鹜,但现在更中意风流的笛。

  “听闻……你最近想要递些东西出去?”翠影没什么想要与她交谈的心思。

  才早上发生的事,居然傍晚她就得到了消息,真是厉害。

  风弦看了一眼姜毓,姜毓靠在长廊边,并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又是为她?风弦,她与你非亲非故的,何必呢?”翠影看似好心劝说,实则已经恶劣地勾起唇角看好戏。

  “你心机深沉,姜毓会吃大亏。”风弦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话,把最后一本书放入书架,转身看向她,“所以我来和你谈。”

  “那你要快些了,南疆战事中镇南大将军骁勇神武,已经带兵攻打到了洛延,那是绥沧最后一道防线了……”翠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书案后的主椅上,颇嚣张地看向她。

  她偶然瞥见案上未干的墨和铺开未写的纸张,神色一变。

  风弦脑中浮现出少女飒爽英姿骑在骏马上的肆意模样。

  她早就从姜毓那里拿到了部署图,也写好了对策。

  翠影不屑地当场拆开,看了对策后又上下打量了风弦一眼,“不愧是尧夏精心培养出来的太女啊——风弦。”

  “阁主慎言,尧夏的太女是风岚。”风弦心中并未有太多波澜,她猜到翠影会打开看。

  “那你可知大梁如何让绥沧追击吗?”翠影戏谑的语气让风弦反感。

  她皱眉不悦,“与我何干?你若诚心,我还能说些如安的消息促成这交易。”

  “不必,你的消息真真假假不值当,我这次就为你跑一趟,毕竟我也想看看,究竟你与柳珹谁会更胜一筹。”翠影拿了部署图,快速地跃出窗口足下轻点便出了梦泽轩。

  风弦见她一反常态的没有拿如安的下落来要挟,有些疑心,但转念一想镜月阁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翠影说了就会做到。

  她微微放宽了心。

  回到潇湘馆,翠影把手上的东西转手递给万里倾,交待他务必快马加鞭送到绥沧姜姝手上。

  万里倾恭敬退下后,翠影从暗格中拿出如安的信。

  她此番这般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她翻开如安的信,信纸间有星星点点的金汁银点,初看只关注了内容,却忽视了这个。

  这信纸是大梁皇宫御用的洒金笺。

  难道如安在大梁皇宫?不可能,若是在大梁皇宫,镜月阁不会查不出来。

  或者这信,根本就是风弦伪造的?

  翠影念及此,眸色一深,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安的信里提及了很多只有自己和她两人之间才知道的小事,风弦不可能知道得那样清晰。

  如安,你到底要让我寻到何时才肯现身……

  ——

  柳絮来还人间客。

  “多谢你风弦,这下姜毓算是能暂时安定下来了。”柳絮小心地将人间客放在她手中。

  风弦伸手正要接过,宽大的广袖从手腕滑落,右边白皙手臂内侧的黑色污渍被细心的柳絮瞧见。

  “你手上……”

  柳絮提醒,风弦目光落在污渍上,“没事,写书信时不慎沾染了些。”

  姜毓有些奇怪,“可是按照书写的样式,用左手按住纸张,执笔染墨也只会沾在手腕或手肘的侧边……难道你用左手写字吗?”

  风弦拿起人间客,放下衣袖盖住污渍,抿唇道,“嗯,我惯用左手写的。”

  ——

  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上,柳珹封游苏为卿,赐号“钰”。

  风弦知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当晚她照例被怜谷请去弹琴时,游苏也在。

  风弦听着室内混杂男女的嬉笑打闹声顿了顿,并没有要踏入承德宫的意思。

  她兀自坐下,看着中庭内胜雪的月光对琴怜道,“委屈你要随我在佳节受这般酷刑了……”

  琴音起,桂香溢,秋风破。

  一曲缓和,尾音低沉又似游子哀思,让人不免伤感。

  风弦少有弹这样个人情感浓烈的曲,游苏被琴音感染心弦,起身脱离柳珹的怀抱。

  “今日是中秋,殿下怕是触景生情,思念远在他乡的亲人。”游苏见柳珹有些呆愣,适时地提起风弦。

  “人非草木,就算殿下再豁达也是难免的。”怜谷上前,“陛下也该休息了,让钰卿侍奉您就寝吧?”

  柳珹沉吟片刻,眼中酝酿着旁人不懂的思绪,“不必,朕乏了,钰卿也回吧。”

  游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怜谷打断,两人目送柳珹走入内殿。

  “你也真是,好歹不歹的提起风弦作甚,当时陛下就因为你在万寿宴上的表现与你有所隔阂,如今侍寝只差一步之遥,再提起风弦真是……作死。”怜谷说着就要领游苏出殿门。

  一开殿门就看到了背着琴提襟下玉阶的风弦。

  没想到游苏竟一改泄气模样,蹦跳着来到了风弦身边。

  “殿下!”游苏说着就要上前拉住她。

  风弦侧身躲过,“钰卿万安。”

  “你每晚都来这里弹琴吗?”游苏本想跟在她身后,没想到风弦站定在他面前不走了。

  游苏身上依旧穿着西域特有的服饰,露着一小截蜜色的腰腹,肘间缠着亮丽的纱帛和叮当作响的铃铛配饰,只是衣料纱织渐渐透明,想来是温宿让游苏为侍寝做足了准备。

  风弦看向怜谷,“秋风夜凉,钰卿早些回去歇息吧。”

  怜谷虽然很不情愿与风弦打交道,但让游苏这般模样站在一个质子面前实在不成体统,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您先回去吧,一会让陛下知道了,陛下又该生您的气了……”

  这钰卿如今可是柳珹眼前的大红人,要是和风弦不清不楚的,可是要担诛九族的罪名。

  怜谷只得在路上好好劝着。

  柳珹站在屏风后,冷眼看着一切。

  风弦才不怕这些,她一边向外走抬头看了看满圆的月,想着等莘澄归来,一定要让她带自己好好逛一逛汴京城,听说潇湘馆附近还有个地下赌庄嘞……

  她嘴角荡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柳珹见她带着笑离开承德宫,顿感烦躁。

  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不喜欢游苏,难道是想起了那个远在南疆尧夏的心上人吗……

  “陛下,镇南大将军来报,一切都布置好了,只是要晚些才能回京。”怜谷送完游苏,回来禀报武官曲娆递来的消息。

  “让她不用回京了,直接往扬州和洪州的方向走,到时候朕南巡让她来接驾便是。”柳珹想了想,“再送黄金千两,玉珠一盆到将军府上去,还有国库里那一尊白虎玉器,拿出来赏给莘氏。”

  “大将军赤胆忠心,善用兵法,手握兵权后大梁无一败仗,实在令人佩服。”怜谷点头赞叹。

  柳珹很满意莘澄的忠心与才能。

  ——

  崇宁八年秋十月,圣祖南下豫州、扬州、洪州,沿途巡视水利河工,问民疾苦,观民察吏,天下安康,与民同乐。

  ——

  出发南下的前一晚,柳珹坐在案前,看着端坐在下方弹琴的风弦。

  女子绝美的容颜展示在她眼前,白皙得有些病态的脸上清冷不减,低眉顺眸的模样煞是好看,若是眼神能够更柔情些就更好了……

  她如凝脂玉葱般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一张普通的桐木琴也能被奏出神韵。

  说什么“人间客是圣上亲手赏赐,定当好好保管,不敢轻易拿出。”其实就是不愿弹给自己听罢了。

  柳珹端详着风弦的面容,一刻也不肯放过,不过接下来她的脸上又会出现怎样动人的表情呢……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怜谷大叫着跑进殿来,因为慌张还被门口的门槛绊了一下。

  风弦也没过于投入,见状停手稳住还在嗡鸣的琴弦,心想着还能早些回去真是赚了。

  “急什么?”柳珹斥责怜谷,对风弦道,“接着弹。”

  风弦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无奈抬手继续弹。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柳珹问道。

  怜谷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又确保声音能传到风弦耳中。

  “大将军她……她在南疆身受重伤,在洛延兵败了!”

  “锵——”

  琴弦绷断的杂音突兀地响起,风弦错愕呆愣地看向被琴弦割伤的手指,一瞬间的耳鸣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大将军身受重伤……

  听曲娆说,莘澄在南疆一直安好,大梁南下的军队都是精锐,她怎么会突然身受重伤……

  柳珹好整以暇地起身拿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托起风弦的手捂住还在流血的指头。

  风弦感觉指尖传来钝痛才发现柳珹的动作,她还在用力按压揉捏受伤的部位,溢出的血流得更甚,染红了一大半的帕子。

  “大梁的镇南大将军受伤了,你比朕还要心疼?”柳珹不怀好意地看向她。

  风弦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柳珹攥得紧,抽不动。

  柳家人吃什么长大的,手劲都这么大吗!

  柳珹见她气愤得脸颊通红的模样,松开她的手,“朕好心帮你擦擦,搞得好像朕欺负你一样。”

  嘿,粉红粉红的还挺好看。

  “把消息放出去,让将军秘密到扬州接驾诉职,不要被旁人发现。”柳珹把帕子甩给怜谷,吩咐道。

  “是,消息已经递出去,绥沧也信以为真了……”怜谷拿着染血的帕子恭敬退下,没了来时的慌张。

  原来,败仗的代价就是制造一场主将重伤的骗局,只要不是真的受伤就好……

  风弦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收拾绷断的琴弦。

  “怎么?朕的话,你不回答?”柳珹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我……将军是大梁的功臣,战功赫赫,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是为圣上担忧。”风弦头一回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胡乱扯出来的理由荒诞牵强。

  柳珹知道二人有幼时的情谊,用此来逗弄她的感觉奇妙极了,“明日还要南下扬州,你先回去吧。”

  风弦抱着琴退出承德宫,转身去找了曲娆。

  曲娆挠挠头,清秀的脸上满是疑惑, “将军武功高强无人能近她的身,怎么会受重伤呢?不过她信中确实提及要回来。”

  “多谢统领。”风弦虽然没有那么担心,但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

  她现在竟盼着能赶紧下扬州,去见接驾的莘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