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在梦泽轩庭院前的桂树旁找到了姜毓。

  她背对着风弦的方向,蹲在地上,用手偷偷抹着眼泪。

  风弦知道自己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所以她选择等她情绪冷静下来后再谈。

  她昨日费心想了一夜,终于发现一个被众人忽视的一点。

  为什么,姜毓会在宫中大变的那一天晚上出现在承德宫?

  她到那里去蓄意谋害柳霄,难道是未卜先知牧景和会挟持皇女?

  虽说已到金秋八月,临近中秋,但大梁的天气无常,秋老虎竟比三伏天还要厉害,热风卷着燥意袭来,风弦捏紧袖间的帕子,手心冒出虚汗,她掩嘴咳了几声。

  姜毓终于发觉了旁人在侧,她将手中绥沧发来的信件收好。

  “姜毓……”

  “你不用劝我看开些,她们这般作践我,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姜毓掩下的眉角让她整个人又好像回到了风弦初见她的样子,阴郁又倔强。

  “而且……我为什么会懂巫蛊之源,全然是我父君教我的,他善用蛊术,甚至不惜诛九族的风险在我母上身上用情蛊,而我就是因为情蛊而被诞下的孩子。”姜毓说着又擦擦眼角溢出的泪,“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败露后,父君带着刚满月的我待在了冷宫长达十一年。”

  “也难怪母上发怒,族里的大祭司曾预言母上登基后的第六子会是天赋极高的贵子,这贵子本是给后君的孩子留的,没想到,被我父君抢占了先,还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所以……就算我是个皇女,也不招人待见。”

  “父君进冷宫后,日日在冷宫门前向母上忏悔,到我长大些,他开始有些疯魔了,开始在我身上做各种巫蛊的尝试,他坚信是因为情蛊的手法过于稚嫩,被他人瞧见端倪,他要制出最好的蛊献给母上,让她带他风风光光地出冷宫……”

  “也不知是不是大祭司的预言成真,我对巫蛊的悟性很高,很多次都是靠自己起死回生,将体内父君下下去的剧毒蛊虫逼出,慢慢的,就懂了巫蛊之源。”姜毓极冷静地说完自己的遭遇,没有任何埋怨的神色。

  “你父君这样待你,你还如此记挂他的安危。”风弦看向她。

  姜毓看了她一眼,眼中夹杂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伤。

  “虽然在大梁午夜梦回,都会想起当年被蛊虫撕咬心肺的痛,但父君也不是一个绝情的人,我蹒跚学步时,是父君俯身将摔倒的我扶起;我启蒙学礼时,是父君趁夜色偷来蒙礼堂里的书本笔墨……”姜毓又似伸手抹了抹眼角,“只是母上薄情,从未来冷宫看过他一眼,这才让他越来越乖张怪戾……”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冷宫里。”

  姜毓坚定道。

  风弦见她这副模样,更加确信她手中一定有筹码。

  一个可以让绥沧转败为胜的筹码。

  风弦舒展自己的身子,为了掩盖病弱的气音,故意爽朗道,“好——等事件平息后,我带着你去苍梧山玩。”

  “事情怎样才能平息呢……”姜毓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多重要,但就算送到姜姝手上她也未必会信。

  “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当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承德宫中,卷入那场闹剧?”风弦坐在她身边与她平视,丝毫不避讳尘土沾染在衣角。

  姜毓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偶尔瞥见风弦,也能感受到她温和而不容忽视的坚定的目光。

  “我、我……”姜毓有些犹豫。

  风弦已经了然,“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吧?关乎大梁和绥沧的东西,只会是南疆的战事。”

  姜毓没想到风弦能猜测得这般全面,想着风弦与自己和大梁都没有过多的冲突,告诉她,她总不会转而告知柳珹等人。

  但她与镇南大将军莘澄又相熟……

  一番挣扎后,姜毓还是开了口,若不是风弦,她早死了千百回。

  “那晚,我溜进承德宫,偷来了大梁的南疆战事部署图。”姜毓从贴身的衣物中掏出部署图。

  风弦一眼就看到了纸张角落的那艳丽凤尾。

  是柳珹专用的纸张。

  “我看看?”风弦试探地伸出手。

  她不多作解释,如果姜毓真正信任自己,她会按照自己说的做。

  姜毓二话不说就把部署图交给了风弦。

  “你懂的东西比我多,你看看照这样下去,怎样绥沧才□□啊?”姜毓已经为此懊恼了好几天,若是风弦能够理解她,并助她研究明白,那让父君出冷宫岂不是指日可待。

  风弦皱眉,此次战事不关尧夏,绥沧边界是一块地势起伏不大的丘陵,名唤泽长,此后便是大片的平原直抵王都,若是攻破泽长丘陵防线,绥军便急流勇退,再无翻身之日。

  为了能够更快突破防线,大梁部署上有一个明显的险象,一个造成大梁兵败的假象,以来引绥军乘胜追击,而大梁围而攻之,乘机大破防守薄弱之处,到时绥军根本顾及不上后方而失守要塞,大梁能借此在两年内吞并绥沧。

  风弦斟酌一番,冷静开口道,“大梁兵败,若是劝阻姜姝不出兵姜姝未必会信,进攻是最好的选择,早就听闻绥沧多产良马骑兵,若是能将绥军的骑兵安排在进攻队伍的最后,便能进可攻退可守,虽然追击的速度会慢很多,但战线会拉得特别长,大梁若再除去费在包围的军力,是远远攻不进绥沧暴露出的缺口的。”

  姜毓听完眼前一亮,“这办法可行!风弦,我果然没看错你。”

  风弦稳坐尧夏二十余载太女之位,若是文韬武略皆是资质平平,也是不现实。

  不过是尧夏王顾及尧夏颜面,才废了她的太女之位,改立了凤岚转而将她送至大梁做质子。

  姜毓听了她这样一番话,心中仅存的一点嫉妒也全无,风弦懂得多人也温和宽厚,长得漂亮还会弹琴,要她是尧夏王,她也立风弦为太女。

  只是可惜了,风弦竟被遣至这来受苦,这么久了,尧夏却连封家书都没寄来。

  “只是不知,大梁愿付多大的代价让绥沧相信这险象。”风弦不解,部署图上只大致描述战争的路线与结果,并没有方法。

  姜毓小心地收好图纸,“无论如何,现下已知能够改变战局的方法,只要兵败发生,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按我们的想法走下去了。”

  远远的,映月站在角落,虽听不见风弦二人说了些什么,但还是在两人交错的身影中看到了那带着艳丽凤尾的图纸。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梦泽轩,朝承德宫走去。

  ——

  柳珹与柳霄相伴,坐在承德宫大殿内。

  “阿絮的琴曲是精进了不少,但许多地方没有章法,一味地求了自己的心意,章不成曲,她还要扎扎实实学好技巧才好。”柳霄评价刚刚柳絮弹奏的《洞天春晓》。

  “道理霄儿懂就好,风弦追求的自由不是旁人能够比拟的。”柳珹见柳霄不解,主动解释道,“不单单是琴曲,更是与生俱来的气韵,这气韵早有一日会挫败她的前程,你们不必学。”

  柳霄微敛眼眸,标志的狐狸眼里藏着情绪,“可……儿臣觉得风弦挺好的。”

  “风弦心高气傲,不适合做帝王,而你,你是朕选定的孩子。”柳珹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一口道,“帝王之道一忌优柔寡断二忌心高气傲,你要慢慢学会这些。”

  柳霄神色一凛,看向柳珹的眼里尽是孺慕,“儿臣谨遵母上教诲!”

  怜谷行礼,“陛下,映月来了。”

  柳珹没说话,再次端起茶盏,柳霄见状,及时出声告退。

  柳珹满意点头,柳霄已渐会洞察人心。

  “叫她进来。”柳珹吩咐怜谷。

  映月说了自己在角落看到的一切。

  柳珹摆弄着身侧行宫花房送来的金丝紫嫣牡丹,淡淡道,“知道了。”

  鱼儿终于上钩了。

  映月刚退下,听风就带着药箱来诊平安脉。

  柳珹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腕,听风从善如流地盖上黄绢为其诊脉。

  “风弦的病如何?”柳珹出声询问。

  听风收绢子的手一顿,还是按照规矩道,“陛下的身子一切安好,殿下的病养了两个月也渐渐痊愈。”

  柳珹瞥了听风一眼,她不想听这些敷衍的话。

  听风顿感后背发凉,赶忙补充道,“那几味药材温和,正好辅佐殿下病弱体虚亏空的部分,一直都夹在她的药中,微臣等不敢轻易替换。”

  柳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金丝紫嫣牡丹上,“退下吧。”

  这金丝紫嫣牡丹是花房培育出来的新种,特贺柳珹的万寿节,繁复的紫配上抽丝点缀的金丝花瓣,富贵无边。

  听风麻利地收好药箱,行礼退下。

  怜谷上前替换掉微冷的茶盏,“陛下何必如此在意风……殿下,尧夏也没给多少好处给大梁。”

  “那药看似助风弦加快恢复,其实只是重表不及里罢了,她的命,用那红参吊着就好,其余的……”柳珹染了丹蔻的指甲毫不怜惜地将开得最盛的一支金丝紫嫣牡丹折下,“朕要她看似霞姿月韵,实则永远离不开我的手心。”

  怜谷有些心惊,还以为柳珹怎么忽然对风弦这般好,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柳珹心情颇好地将折下的牡丹蹂躏一番,指尖沾染上金紫汁液,转手将皱巴巴的牡丹插入案上的花瓶中。

  花瓶中的其余花开得正浓烈,却也比不上金丝紫嫣牡丹半分,就算牡丹花瓣折损也别有一番韵味。

  ——

  风弦正在整理曲谱,却见书架间落下一个黑影。

  她转头看了看正坐在竹廊上发呆的姜毓,轻声道, “阁主来访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你怎知是我?”雌雄莫辨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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