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雁城王庭静悄悄一片,除了护城区的篝火偶尔“噼里啪啦”爆出一两个火星子,就连站岗的士兵也不曾发出声响,仿佛石人一般。
然而这份寂静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流星雨所打破。
流星争先恐后地划破长空,拖拽出一条条银色的尾巴,银色小鱼似的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
刘元乔侧卧在榻上,竖起耳朵倾听帐外的动静。
忽然,一声不远不近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嘶啦”一声,火光将营帐东侧撕开一道裂缝,火舌沿着这条缝隙向四面八方蔓延,以极快的速度舔舐帷幕。
刺鼻的烟雾向着王庭上空升腾,刘元乔霍然从榻上翻身坐起。
营帐外,不知是谁大声呼叫“走水啦”,彻底唤醒了在夜色中沉寂的王庭。
刘元乔仍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火光越来越亮,营帐中也越来越热,良久,她终于听到了春芜的呼喊。
“君侯!君侯!营帐走水了!”
刘元乔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半,她迅速起身从榻旁的红漆木架上拿了一件披风,路过长几时,余光瞥见了铜镜中的自己,想了想又随手拿了一根玉簪。
“君侯,君侯!您快醒醒!走水啦!营帐走水啦!”春芜焦急地冲进来。
烟气呛人,刘元乔忍不住掩住鼻口咳嗽了两声。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春芜急忙说道,“君侯,快些出去吧,这火应当是止不住了。”
刘元乔将长发全部挽上发顶,又戴上了披风的帽兜,这才随春芜往营帐外走。
火舌已经窜上了营帐上方的木梁,营帐外也响起此起披伏的脚步声、呼喊声,有魏语,也有图勒语。
“快,快去通知王汗!”
“快救我们君侯!君侯还在里面!”
“水呢!怎么就这么点水!怎么救火!”
“快,去扛沙包,用沙土将营帐围住!”
……
救火从王庭各方向着此处涌来,刘元乔同春芜对视一眼,在火舌即将舔没帐门之际,快速钻过帐门。
然而火势比人快,刘元乔擦着火舌经过时,火舌迅速卷上她的衣角。
“君侯!”春芜大惊失色,“来人,快……”
话还未说完,主帐台基如山崩塌。
刘元乔还未完全踏下最后一层台阶,这一垮塌令她身形不稳,身体迅速后倾。
春芜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摸到刘元乔的袖边。
“君侯!”
斜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刘元乔的手腕,将她从最后一层台阶上拽下,与此同时,她被火舌舔舐过的那一片衣角被利剑斩断。
火将衣角吞没,衣角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王汗!”
“王汗!”
“是王汗!”
“是王汗来了!”
燕祁顺手拖了一下差点摔倒的刘元乔,对救火的人命令道,“继续救火,务必将火势控制在主帐范围内。”
刘元乔未曾想到燕祁来得这样快。
火光将燕祁的脸映衬着半明半昧,刘元乔读不出眼前之人的内心所想,她落下一半的心,再度高高悬起。
“多谢王汗。”不论她心中作何感想,搭救之恩还是要谢的。
燕祁抬头,方才热闹的夜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流星已经停了。”
“流星?”刘元乔“惊讶”地也抬起头,“今夜有流星?”
“大祭司占卜称今夜有流星,本王怕流星落入百姓家会有伤亡引发动乱,故而一直在王帐等候城中的消息,没想到竟是君侯的营帐先着了火。”燕祁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火势,“火势一起,本王便朝此处赶来,还好君侯无恙。”
刘元乔低头垂眸,她脸上的疑惑竟是如此明显吗?燕祁此言,像是在解释他来得这样快的原因。
燕祁解释完以后,环顾四面八方,除了眼前这一片,周围并无动静,也就是说,她派出去在城中巡逻的士兵并没有传信,“看来此次流星降落,除了君侯的营帐,城中并无其他地方受到影响。”
凉意从脚底缓缓升起,刘元乔捏紧袖口,有种被人看穿的惊骇。
好在燕祁并没有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孤臣,过来。”
正在指挥救火的统卫闻言将的任务交给了身边的副手,得令走到燕祁面前,“王汗。”
“此处乱糟糟的,烟气又呛人,你去给君侯安排一处清净的营帐暂时休憩,就在……”
“王汗,”刘元乔急忙打断燕祁的话,“王汗在此救火,何况起火的是吾的营帐,吾怎能独自去躲清净,请王汗允许吾留在此处。”
大火渐渐被扑灭,燕祁犹豫一番,开口道,“君侯执意留下,便留下吧。”
孤臣继续回去指挥,燕祁与刘元乔并肩站在安全地方等候,燕祁想起什么,不无惋惜道,“火烧成这般,里面的物件怕是留不下了,也不知有没有君侯所珍重的。”
“无人伤亡已是幸事,身外之物岂敢奢求,”刘元乔字斟句酌地开口,“不过却有一件玉珩,为吾祖母孝安皇后所赐,不知能不能幸免于难。”
燕祁点头,“既是长辈所赐之物,的确珍贵,待会儿让人找找吧。”
刘元乔心中窃喜。
“王汗,火已扑灭,接下来该当如何,请王汗示下。”孤臣前来请命。
燕祁吩咐道,“君侯营帐内有一珍惜的玉珩,为其祖母所赐,你带人去找找,看能否找到。”
刘元乔抑制不住地欣喜。
欣喜被燕祁瞧见,他略一思索,叫住了孤臣。
刘元乔的笑僵在脸上。
什么意思?他不想找了?他想反悔?
燕祁出乎意料地开口,“那玉珩对君侯而言不比寻常之物,本王一同前去寻找。”
刘元乔急忙将春芜推出去,“岂敢劳烦王汗,春芜认得玉珩,她前去便好。”
“无妨,君侯在此等候。”说着,燕祁带着孤臣往前方一堆废墟走去。
刘元乔哪想过燕祁要亲自上阵,她给春芜使了个眼色,匆忙去追燕祁。
数十人在废墟中找寻半个时辰,将废墟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所谓的玉珩。
燕祁的外袍上沾染了黑灰,皱眉站在废墟中,内心升腾起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茫然。
难道她猜错了?
刘元乔充满歉意地一脚踏进废墟中,“王汗,既找不到便算了吧,或许,天意如此。”
燕祁仔细打量兜帽下的脸,似在琢磨这话是真心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许久过去。
“也罢,那便不找了。”燕祁朝孤臣挥挥手,“让人将这里收拾了吧。”
“是。”
燕祁踢开挡住去路的一截已被烧成焦炭的木梁,回头提醒道,“君侯小心脚下。”
刘元乔顺着燕祁踢开的一条小道走出废墟,正要开口,身后春芜忽然惊喜地叫道,“君侯,在此处!”
“什么?”刘元乔大喜过望,急忙向春芜所在那一处废墟走去。
燕祁眼底划过一丝了然,重新踏入废墟。
在燕祁的指挥下,几名士兵合力将这一小片废墟里碍事的横梁搬开,玉珩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玉珩并未受到大火烧灼的影响,露出来的一截仍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是上等的玉质。
刘元乔俯身想要亲手将玉珩捡起,被燕祁拦住,“底下都是灰烬,本王代劳吧。”
燕祁弯腰将玉珩上的灰抹开,手指触到了旁边的一小节木块,木块有一个角搭在玉珩上,燕祁捡起玉珩时,不小心将木块带的翻了过来。
东边已露出熹微的光,这光恰好能让人将木块上的字看清楚。
刹那间,燕祁捡拾玉珩的动作止住了。
“王汗?”刘元乔“疑惑”地弯腰,“可是被木刺扎到了?还是吾自己……咦?这木头上是什么?”
刘元乔的手越过玉珩,落在玉珩旁的木头上,指尖一用力,木头便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像图勒的文字,”刘元乔将木头面朝西,将木头悬在眼前,好让东边的光将它照得更清楚些。
燕祁捡起玉珩,握在手中,神色不明,“君侯认得我图勒的文字?”
“王汗忘了?吾告诉过王汗,吾在学图勒语。”刘元乔数了数,“好像是七个字。”
“那君侯可认得是哪七个字?”
“这是涂,”刘元乔指着第一个字说道。
“涂后面是,得……”刘元乔的声音渐渐变弱,图勒语与魏语并不完全一一对应,不是所有的图勒文字都能译成大魏文字,所以图勒文字得连起来看。
刘元乔惊恐又不知所措地对上燕祁的目光,“王……王汗……”
“看来君侯已经图勒语学得很好了,”燕祁摊开右手掌,将掌心的玉珩递到刘元乔面前,同时还将左手掌心朝上,一起伸出去。
意思很明白,玉珩还你,木头给我。
刘元乔抓着木头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可燕祁管她要,她不能不给。
木头给了出去,玉珩拿了回来。
燕祁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又看了一眼刘元乔,盯得刘元乔心里发毛。
“折腾了一晚上,想必君侯累了,孤臣,送君侯去偏帐休息。”
“王汗?哪个偏帐?”孤臣问道。
每一片区域,有主帐就会有主帐,王庭那么多主帐,偏帐自然也多。
“王帐的偏帐。”燕祁扔下这句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废墟。
刘元乔在身后想要开口婉拒,回忆了一下方才燕祁的脸色,想想还是算了。
同燕祁对话可以用图勒语,但同刘元乔就不能了,好在孤臣经过一段日子的学习,魏语进步不少。
“君侯,请。”
“有劳。”
一夜未眠,可刘元乔一点也不困。
她在等消息。
方才在众人面前,她将木头举得那样高,不信别人看不见,只要有一个人看见,就好办了。
“君侯,”春芜掀开帷幕进来,“君侯还歇着吗?”
刘元乔坐起来,“哪里睡得着。”
她将春芜拉近,“外面情况如何?”
“燕祁王去前庭了。”春芜说道,“还带了左谷罕一干大臣。”
前庭?
燕祁难不成要开议会?
据她观察,议会有些像他们大魏的朝会,但不同于皇帝每日一朝,王庭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需要商讨时,才会在前庭开议会。
“还有呢?”刘元乔又问。
春芜摇头。
刘元乔将昨夜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仔细思量了一遍,自认为每一环都未曾出错,也就对议会的结果有了些许信心。
“春芜,你且仔细盯着,若有结果,及时报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