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28章 曲有误(二十七)

  回到营帐后,刘元乔对今日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加之饿过了头,根本吃不下什么,草草收拾一番便躺上了榻。

  黑夜中,刘元乔翻来覆去没有任何困意,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一遍遍在她脑中上演,当时没留意到的细节在一遍遍反复回溯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比如燕祁几乎是在刺客亮出匕首的同一刻就拔出了日曜剑,又比如他在刺客动手之前问她有没有见过身首异处的人……

  似乎今夜发生的事,尽在燕祁的掌控之内,他甚至连刺客何时动手,会以怎样的方式动手,都算计好了。

  在这样一个算尽人心之人的手里,她真的能够掩盖住替嫁的秘密吗?

  刘元乔又一次产生了怀疑。

  南图勒春祭发生的变故很快便传遍了草原。

  在燕祁王的亲自审讯之下,俘虏很快供出了幕后主使,主导此次围杀的人是南境右鹿林王。

  燕祁王继位半年以来,西境、南境接连产生异心,又接连被燕祁以雷霆手段镇压,如今西境右贤王叛逃瀚海,南境右鹿林王被王庭右军押解回雁城,王汗之下的四王陨落两王,不光南图勒的各部落,就连北图勒与大魏的目光都在注视着燕祁王,想要看一看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西境与南境的局势。

  虽说之前燕祁王已经在南境设立了两王暂代右贤王之位,但那毕竟是暂代的,并不代表南境最终的格局,而今又出右鹿林王一事,结合春祭之前,燕祁王除去大祭司“王汗”属号,冠以“侍神大祭司”之名,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燕祁并不满足于用维/稳的手段来坐这个王汗之位,局势已经走到燕祁王要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候了。

  是仍延续四角军制,还是另辟蹊径,已经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

  右鹿林王押解回王庭的第二日,燕祁王召开王庭议事大会,商讨对右鹿林王的处置以及对西境与南境的安置政策。

  在大会上,右鹿林王痛骂燕祁忘宗背祖,为了分化他南境的实力,背弃四角军制,不惜以春祭为诱饵,引他上钩。

  燕祁耐心地等右鹿林王骂了个痛快,才慢悠悠地反问道,“右鹿林王,你若不对本王的命动心,本王如何能够引你上钩?”

  言下之意,是说右鹿林王敢做不敢认,明明就是想杀他,还装模作样地反咬。

  “你本就存有谋逆之心,人证、物证俱在。”燕祁王一锤定音,砸实了右鹿林王的罪行。

  右鹿林王看着眼前比他小了一半还不止的燕祁,咬牙切齿不甘心道,“你在玩火自焚!”

  “本王是不是玩火自焚,反正右鹿林王你,是见不到的。”燕祁一抬手,人便被押了下去。

  在场的众人心中清楚,右鹿林王这一去,就是先右鹿林王了。

  “关于本王方才所说的,众位还有什么意见?”燕祁王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和态度,悉心征求在场之人的意见。

  在场并无人说话。

  “既然众位没有异议,那么,左谷罕,”燕祁起身时看了左谷罕一眼,“你替本王拟王令吧。”

  议了两天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大会结束以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庭便发出了三道诏令。

  第一道,于左右贤王之上增设左右日逐王,左贤王阿鲁亥晋封左日逐王,左鹿林王於乔师晋封左贤王,辖境不变。

  第二道,除呼延术、兰叙臣代右贤王之位,任呼延术为右育都王,辖制西境北部落,任兰叙臣为右鹿林王,辖制西境南部落。

  第三道,任右大将云布为左鹿林王,辖制南境东部落,任弥应奢左育都王,辖制南境西部落。

  三道王令让图勒维系了百年之久的四角军制由此变为六角军制。

  王令一下,不甚清晰的局势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燕祁王分化四境之心昭然若揭。可奇怪的是,新晋的左日逐王与左贤王对王汗此举并无异议,甚至还亲自前往王庭谢恩。燕祁王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宴会招待了他们,二人带着王汗赏赐的礼物开开心心地回了辖境。

  改变军制对图勒而言是大事,所以最近在南图勒,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草原,统治阶层对六角军制的关注和议论远远超过了对承平侯来图勒和亲的关注。

  在众人看来,要不是这二人太傻,就是燕祁王太聪明,而根据实际情况来看,后者比较可能,只是燕祁王用了什么方式安抚住这两人接受当前的局势,大伙就猜不出来了。

  再说西境与南境,燕祁王选出来的四个人选也大有门道。

  呼延术出自南境贵族呼延氏一族,这一族虽是南境本地的贵族,但因对济曼王继位一事心有不服,在济曼王时代备受打压,如今说是贵族,其实并不比普通人家强多少。而兰叙臣则出自东境贵族兰氏,兰氏乃左日逐王部落里的第二大贵族,实力雄厚,但根基却不在西境。

  至于南境的左鹿林王云布,他并非贵族出身,因在“合固之围”“九王之乱”以及“罗城之战”中皆立下大功,所以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威望,同时他又是燕祁王的亲信,而左育都王弥应奢则是原右鹿林王之子,不过他是庶子,并不受其父待见,且其阿母又是被原右鹿林王醉酒误杀。

  燕祁王借力打力,任命这样的四人辖制西、南二境,将名、利、权借了个干净。

  刘元乔在营帐中听说这几道王令后并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一来她并不了解图勒内部的权力角逐,二来,她也没心情深思,因为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前几日她心烦意乱,只要一想到燕祁就是在集市上救她的人,便会坐立不安,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人冲进她的营帐,戳穿她的身份。

  刘元乔的不安太过于明显,春芜一眼便能看出。刘元乔出于不想多一个人心神不宁的目的,没有将在集市遇见燕祁的事告诉春芜,因此春芜并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只以为刘元乔是那晚被吓着了。

  为了让刘元乔宽心,春芜从箱子里整理出许多史书,她告诉刘元乔,刘元君在世时若遇着会让自己心神不宁的时候,便会看史书排解忧思,她让刘元乔也试上一试。

  刘元乔觉得再放任自己坐立不安下去,恐怕在被燕祁王发现身份之前,她先会被自己吓死,所以接受了春芜的建议,开始翻阅史书。

  就在这期间,她从史书中看到了一则前朝往事。

  在大魏之前有一个朝代叫做大燕,燕朝有一个出了名的暴君,燕桀帝。燕桀帝的第一任皇后出自名门,是个大家闺秀,这位皇后进退有据,温婉知礼,宽厚仁慈,却在当了皇后的第三年被废,被废的原因是,桀帝某日上朝时身上佩戴的组玉突然断裂,桀帝认为此兆不祥,命太仆占卜,而占卜出来的结果是,皇后命格不祥,于帝命有碍,故而上天降兆,意在警示,于是这位倒霉的皇后无错被废。

  刘元乔看到这一则故事时,大喜过望。

  天命所示,其命不祥。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行的脱身办法,图勒敬天奉神,尤其信奉长生天,若是加以利用一番,若是利用得好,她说不准就有机会被遣送回朝。

  但这个时机得挑好,需得一击即中,否则哪怕不被发现,也难保不会有后患。

  这几日,燕祁在前方召开大会,刘元乔就在后/庭筹谋被遣送回朝的大计,想了许多天,又翻阅了不少典籍,还真想出一个大约可行的。

  从王府出来已经半月有余,刘元嘉和吉翁两人昨日才走出荥阳的地界。

  不是他们不想加快脚程,而是吉翁为了安稳起见,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钻。虽然路途波折了些,但小路人少,刘元嘉被人认出来的可能便会大大降低。

  “吉翁,你看我这脸和脖子涂得还成么?是一个色儿吗?”刘元嘉脚踩一双草履,穿一身灰白短衣长绔,从驴车内钻出来,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吉翁偏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色儿。”

  刘元嘉闻言舒了口气,就势坐盘腿在车板上,百无聊赖,随手从杂草丛生的路边扯了一根长茎叶子捏着玩,“现下我觉得阿娘将我生的肤白也并非什么好事了,累的要用草灰将脸抹黑,这一路还长着呢,难道日日都要如此?”

  “阿松生在锦绣堆里,养尊处优惯了,身上的贵气一眼便能看出,若不遮一遮,惹了人瞩目,早晚会是麻烦,”吉翁将车掉了个弯,拐上另一条不那么颠簸的道路。

  这条道是官道。

  他们也并非时时都走小道的,若是无小道可走,他们也会走官道。官道上人会多一些,每回走官道,吉翁便会让刘元嘉躲进车中不在人前露面。

  现下走的这条官道上空无一人,刘元嘉便没有回到马车里,而是靠在马车壁旁,将随手扯来的叶子叼在嘴里,开始数起路边的土墩。在大魏境内,只要是官道,每隔五里便会设一个土墩,十里设一个亭,他已经数了两个土墩一个亭,也就是说,他们走出了十五里。

  刘元嘉想了想,将草茎吐掉,从车内翻出一副画在麻布上的堪舆图。他阿爹思虑周全,连堪舆图都是画在麻布上而不是绢布上,普通人家那里会用绢绘制堪舆图。他手捧地图,好奇地问,“吉翁,出了荥阳,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啊?是往北,还是往西?”

  “先入晋阳,再往关陇。”吉翁回答道。

  “晋阳……关陇……”刘元嘉用目光在堪舆图上描摹出大致的路线,“嗯?为何不走陇南走,而是要绕一大圈?”

  “主公说,能避开长安,就避开长安。”

  刘元嘉恍然大悟,是啊,他们得远远避开长安,若走陇南走,是能少走一大段路程,可是陇南离长安太近了。

  “那就走晋阳走。”

  一想起长安,刘元嘉心中发憷,当然能避就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