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雁城春归【完结番外】>第30章 曲有误(二十九)

  刘元乔命春芜密切关注前庭和王帐的动静,一有消息便立刻回报,自己则在偏帐紧张地等候。

  不过一个时辰,春芜就急急忙忙地进帐,“君侯,外面有动静了。”

  刘元乔忐忑不安地询问,“什么动静?”

  春芜走近了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王汗一回来便命左大将带领一部分左军前去后/庭与工匠一同营造红帐,务必在两日以内将红帐建好,婢子方才看见左大将健步如飞地往后头去了。”

  这一消息令刘元乔激动起来,“你可听清楚了?不曾有误?”

  春芜郑重保证,“君侯放心,婢子听得明白,王汗是站在王帐外吩咐的此事,不止婢子,也有其他的人听到,婢子去水房索水时,也偶然听到左大将叮嘱手下的副将,说营造红帐之事十万火急,乃是现下头等大事,王汗下了死命,必须在两日内完成,让大伙儿加加紧,所以此事婢子绝不会听岔。”

  “甚好!”刘元乔忐忐忑忑的心终于又落定下来。

  “君侯为何说‘甚好’?”春芜疑惑,“王汗命人两日内筑好红帐又是何意?”

  春芜带来的消息让刘元乔心中晴空万里,她耐心地给春芜解释,“你还记得我们刚入王庭时,左贤王怎么解释红帐未筑好的事来着?”

  春芜仔仔细细地回忆,“左贤王说,原本红帐在君侯达到之前便可筑好,可是中间出了点差错,受到罗城之战的影响,外头的框架虽搭起来,但内里还未好,这才没能按期完成。”

  “是啊,燕祁王也曾在春祭那一日向吾解释,他说红帐营不同于一般的营帐,既是王后所的居住之处,一根木梁,一片帷幕都非同小可,内里还需细细布置。他们如此重视红帐的营造,所有细节不能有一丝马虎,现下却急着完工,只能是因为,”刘元乔顿了顿,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只能是因为马上就需要用到红帐,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着急。”

  “马上就会用到?”

  “嗯,”刘元乔点头,“马上就会用到,而有了废墟神木的天授神意,即将会住进红帐的人,必定不会是吾,便只能是,燕祁王要迎娶新王后了!”

  刘元乔一锤定音,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很有逻辑。

  春芜可不像刘元乔这般达观,“君侯怎就如此肯定那神木有用?即便燕祁王要撇下君侯迎娶新王后,那也得事先向我大魏送去国书道明原委吧,两国联姻,怎能轻易贬妻为妾……”

  “未必就是贬妻为妾,”刘元乔对图勒“敬天奉神”的风俗格外自信,“若是咱运气好,或许就此就能回去了,你且看着吧。”

  春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依照她们先前的谋算,燕祁王不该这么快便有决定才对。

  刘元乔心安神定地在王帐边上的侧帐住了两日,不过她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不安的样子,时不时让春芜去王帐传一传话,求见一下燕祁王。

  不出她所料,燕祁次次都以军务繁忙婉拒,压根就不见她。

  这并不奇怪。

  从她住的营帐废墟里挖出那样一块神木,燕祁还敢见她就怪了。

  这两日是刘元乔来到雁城王庭后睡得最好的两日,索性连图勒语都不学了,整日在营帐中无所事事。

  “君……君侯!”春芜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君侯,大事不妙!”

  “什么不妙?”刘元乔伸了个懒腰。

  春芜心急火燎地将刘元乔从榻上拽起来,“君侯,婢子奉您的令再次去王帐传话,说您求见燕祁王,这一回,燕祁王应了!”

  刘元乔任凭春芜拽着她的衣袖,“你说什么?燕祁王要见吾?”

  “是!”

  看来是要在新王后进王庭前,告知对她的安置了,最好便是遣送还朝,最差不多贬妻为妾,只要燕祁王从此断了对“刘元嘉”的念头,不必非得与她做夫妻,给她一处清净的营帐待着也行。

  刘元乔“哦”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衣裳,低头询问春芜,“你看吾这一身还算庄重吗?”

  毕竟是去听结果的,总不好穿得太喜庆。

  刘元乔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春芜感到奇怪,“君侯,要见燕祁王了,您不紧张吗?”

  “这有何好紧张的,”刘元乔看了看腰间,将身上的组玉卸下递给春芜,如此,通身除了头上的一根玉簪,便再无其他饰物,看着应该还挺凄惨的,“吾又不是没见过他。”

  刘元乔对着铜镜转一圈,满意地点头对春芜道,“你便在这里等候吾的好消息吧。”

  “王汗,承平侯至。”孤臣进帐禀报。

  “请君侯入帐。”燕祁右手指间在案几上敲了敲。

  不一会儿,帐内响起脚步声。

  “请王汗安。”刘元乔规规矩矩地行礼。

  “君侯同安,”燕祁挥手让孤臣退下,同时又屏退左右,让孤臣在台下守住王帐,不许任何人靠近。

  刘元乔竖起耳朵听着燕祁一叠的命令下达,在心中暗暗猜测对她的处置会是哪一种。

  等人全部退下后,燕祁抬手示意刘元乔坐在自己左侧的位置,“君侯请。”

  事到临头她还是会有些许紧张,尤其是面对燕祁,刘元乔深吸一口气,行至燕祁左侧的位置坐下。

  坐下时,她的目光撇到了燕祁手边的羊皮卷。

  “方才……”

  “王汗……”

  二人同时开口,刘元乔见状推让道,“王汗先讲。”

  燕祁微微侧身面对刘元乔,“方才君侯身边的婢女说,君侯有事想求见本王,不知是何事?”

  刘元乔心道,不过做做样子,哪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吾就是觉得总在王帐旁住着不合礼数,”刘元乔迅速编出一段说辞来搪塞,“便想问问王汗,吾可否还住后头去。”

  “君侯倒是同本王想到一块去了,”燕祁含笑道,“本王也想着君侯住在这里恐多有不便,于是本王亲自为君侯择了一新的居所,”他将手边的羊皮卷递到刘元乔面前,“君侯意下如何?”

  换个住所还需要用羊皮卷写下?如此正式吗?

  刘元乔狐疑地接过羊皮卷展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末端一方朱红印文,“承天授命图勒王汗”。关陇王在青禾县告诉过她,图勒王汗印同他们大魏的皇帝印玺一样,有许多种,最为正式的当属“承天授命”印。

  这羊皮卷竟是一封王诏?!

  大约怕她看不懂所有的图勒文,所以这封王诏用了图勒文和魏书双文撰写。

  刘元乔急于看内容,便略过图勒文,直接看起了魏书的那部分,“予承天授命,即王位以来,夙兴夜寐,国事军务不敢轻率,然于与大魏和亲一事,予礼轻君侯,所为狂悖,使天降惩,不可追悔【1】……”

  咦?怎么那么像罪己诏?

  刘元乔略过中间啰啰嗦嗦一堆自省的话,直接看最后的几句,“近,星陨王庭,燃后/庭左帐,又化为神木,上言‘受天不祥’,天意所警,乃君侯偏居,后位不正,予躬省再三,又令侍神大祭司卜求天意,终得所示……”

  刘元乔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事情,好像出现了什么变数。她急忙继续往下看,“……君侯跋涉万里,赴我图勒,婚虽未行,名不可废,天授吉日,迎君正位,焉支以待,上下令行。”

  看完诏书,刘元乔犹如晴天霹雳。

  燕祁瞧见刘元乔的脸色,便心知诏书看完了,她谦逊地问道,“焉支红帐已经筑成,君侯意下如何?”

  “王……王汗,是何意?”刘元乔醒过神来,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王诏的意思,她读书那会儿三心二意,情急之下理解有误也是正常。

  燕祁一改往日冰冷的神色,言语恳切,“是本王的错,本王之前只顾罗城之战,未曾督促红帐营造一事,致使营造期间出了差错,使得君侯只能偏居后/庭左帐,今长生天降下警示,警示本王不该对君侯礼轻,君侯乃图勒未来王后,怎可偏居左帐,若君侯偏居,则受天不祥,本王已命人加急筑好红帐,明日便是天授吉日,宜迁居正位。”

  刘元乔有点明白了,但是她还心存侥幸,“王汗能否说得再明白些,用一句话讲明可否?”

  燕祁配合地解释,“明日君侯便搬去红帐吧。”

  话说成这样,刘元乔想不明白都不行,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让她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主意,被燕祁稍稍一曲解,就成了另一个结果,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行,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刘元乔打算垂死挣扎一番,“王汗,吾觉得……”

  “君侯,”燕祁先一步打断刘元乔,“你与本王,行的是国婚,结的是两邦的姻亲,”他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国书放在刘元乔面前,“无论如何,本王决不能悔婚,君侯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刘元乔与燕祁对视,只这一眼,她便感受到了惊骇与恐惧,燕祁的目光,洞若明镜。

  这一刻,刘元乔无比笃定,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她必须顶着压力,咬死不认,“王汗说笑,吾当然知晓和亲和的是两邦之亲……”

  “所以,君侯莫要再心存侥幸,”燕祁恢复了冷峻的神色,“这一回,本王有办法能帮君侯遮掩转圜,下一回,君侯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元乔哪曾想过燕祁竟会堂而皇之地点破,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认,于是佯怒道,“王汗,王汗什么意思?!”

  “刘元嘉,你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燕祁第一次直呼其名,呼的是“刘元嘉”的名。

  刘元乔稍稍松了口气,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好在燕祁王还以为她是刘元嘉,并不知晓她真正的身份。

  “谈什么?”刘元乔问道。

  “谈一谈,你与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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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所为狂悖,使天降惩,不可追悔:出自《资治通鉴》所载汉武帝《轮台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