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看着贾珍叹气,他不是个拘泥于嫡庶的,但凡贾珍有些能耐,他都不会想要禁锢于他。

  可惜,这孩子太让他失望,想到这里,贾敬修道的心散去不少,自己总还要再撑上几年,等蔷儿长大。

  珍儿不像是贾琏有王家的庇护,日后不会没下场。再者说,贾赦那个老狐狸,也不会让儿子没下场。

  除非事情已经败坏到他自身难保的地步。

  想到此处,贾敬叹息说道:“没事,这事儿我早就已经知晓,已然是做好了一切。这次就算了,你终归也要长点心。

  还有这次吃亏,已然吃了,营缮司那边你便不要再插手了。”

  贾敬嗓音淡淡的,却是瞬间吓得贾珍一身冷汗。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一直被父亲看在眼中,平素只不过是没有说出口而已,如今真的除了是这才点明。

  “是……只是父亲?”贾珍虽说口中应承,但是仍旧想要出言争辩一二,可是当看见贾敬那无波的眼神之后,他便瞬间失去了想法。

  “孩儿恭送父亲。”贾珍再无话可言,只能看着自己父亲翩然离去,他此时这才长出一口气。憋得生疼的胸口,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贾珍这里心头揣测,而皇宫之中,已有一人正听着动向。

  “这么说元春已经接到锦囊?”面容慈和的妇人微微勾起唇角,岁月并未薄待她,如今她的样子仍像是五十许。

  然而那双美丽的眼眸开河之间,却隐隐让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被一眼看穿。

  小太监压低身子,不敢看高台之人,只能用恭敬的嗓音说道:“是,已然被甘泉宫的贾元春收下。本来还有点危险,好在当时甄贵妃特地有吩咐,所以这才平安地到了她手中。”

  太后听闻此言,微微一笑,显得轻松了两分。

  “甄贵妃是个好孩子。”太后这一句,好孩子,颇为让人觉得其中意味难明。

  太后咽下了原本想说的后半句,那便是甄贵妃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她有些不适地晃晃头,身旁的嬷嬷赶紧上前,轻柔地在她的颈椎之上揉捏。

  “主子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主子还是要多休息才好。不如今儿早些安寝吧……”

  嬷嬷轻声地劝导太后,虽说已经面露疲惫,但仍旧强撑着摇摇头。

  如今还不是时候,总要再等等。有些话纵然是身边之人也难以说出,所在的位置越高,便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太后想起此时不知是否安寝的水湛和苏槿,她心头叹息,唯有这两个人她不希望,他们会走上当初她的老路。

  “你说水湛和苏槿,日后会怎样?”显然太后有两分不安,这才询问自己身边的嬷嬷,小太监早在说完自己该说的,便悄悄地退出殿中。

  嬷嬷低头沉思,手上仍旧用着力道,她倒是能够知道太后所担忧的是什么。

  “要我说,我倒觉得,他们二位乃是天设地造的一双。太后所担忧的,奴婢也是心中清楚,可是要我说,水湛从未像过先帝,反而有几分当年北周贤皇帝的模样。”嬷嬷自然是深知太后心中的担忧,因此少不得要宽慰一番。

  不过这却并非是假话,在她看来与相对有些暴力的先帝对比,反而水湛更像他的外公。

  说起北周皇帝,太后眉眼骤然柔和起来。

  “我早就有这种想法,每每看见他就仿佛看见当年的他……”太后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若非是嬷嬷站得近几乎都听不见。

  “小姐。”一瞬间嬷嬷的喉咙仿佛是被什么呼住,几乎说不出来一句话,她的眼圈瞬间一红。

  太后反而十分冷静,她回手拍拍嬷嬷的手背,此时嗓音却带着些许的梦幻。

  “我一直在想,若是有朝一日,也许我们能再相会。也许我们如今的不过就是个梦,我再次醒来之时仍旧不过二八年华。”太后的嗓音回荡在殿中,她早已厌倦了这宫中的繁华,纵然所有的人都说这宫中有着天下最为尊贵的象征。

  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一座精美的牢笼。

  太后拉着嬷嬷的手,低缓地说道:“当年我没保住媛儿,如今将这江山交给湛儿,也算是了了心愿。”

  听闻此言嬷嬷转过头,眼角一滴泪滑落,她陪伴太后数十年,从她鲜衣怒马到她入主东宫,最后如现在这般忆往昔。

  “若是真的说起来,我有些羡慕娇娇儿,毕竟湛儿是真的,将她当作心头宝。不过湛儿也很幸福,能和自己心上之人在一起,已然是人生之大幸。”太后的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梦幻的笑意,她盯着烛火此时烛光闪耀。她的眼前,也变得光彩陆离。

  嬷嬷安静下来,她知道如今太后不需要有人陪她聊天,她只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倾听者。

  果然,太后望着烛光出神了半颗,突然开口说道:“若是日后我去了,那时我希望我的墓门可以朝着北周。”

  嬷嬷忽然再也忍不住,跪下身,双手握住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前哭泣。

  “主子,若是主子想,其实可以……”嬷嬷的话还未完,便被太后打断,她轻轻拍着嬷嬷的后背笑着。

  “来不及了,已然晚了。”太后自始至终从未有一滴眼泪落下,可是嬷嬷看着她,却心疼地想要以身替之。

  她忽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出口,因此嬷嬷几度想要张口,却又一时不知自己的问题,会不会撕开太后的旧伤。

  太后忽然低头咳嗽起来,嬷嬷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丸药,送入对方的口中又取来清水送服。

  “我知你想问的一切,若是娇娇儿未曾选择湛儿,我不会帮她一分。

  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舍弃家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年的我做不到的如今却让娇娇而做到了,我真的刮目相看。”太后的眼睛又一片迷离,朦胧之中她仿佛又看到那一个锦衣玉带,毫不在意自己身在他国舌战群臣的身影。

  “陛下,若你还在,也许会很喜欢湛儿吧,他好像你。”太后吃过药不知不觉药效涌上心头,嬷嬷小心翼翼地扶她到后面安寝,半晌之后这才偷偷擦着眼泪离开。

  她走到月光之下,抬头正是已完,明月当空,她伸出手合十,忍不住想要祷告。

  “奴婢没有什么别的好求,只希望太后身体康健,若是有那来世希望太后可以与陛下长相厮守。”

  嬷嬷口中呢喃着,好半晌她这才离去,待到天光微亮之时,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筹备。

  此时永寿宫中太后睡得极为安稳,她的眉眼舒展,唇边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梦中发生了极好的事情。

  第二日天刚刚亮,小包子便在迷茫之中被人抱起,等她浑浑噩噩地梳洗好,这才清醒过来。

  今日按照正常,她自然应该穿县主吉服。只是如今黛玉尚且年幼不说,这小号的朝服也不是马上能做出来的。

  再加上她现在本不该入宫朝见贵人,却是因势必须入宫,这才突然决定。

  因此苏槿索性便让黛玉穿常服,不过就算是所谓的常服,其华丽也是不容多让的。

  黛玉身上穿着一袭浅蓝色曲纹绣瑞鹿团花锦袄,腰身系着水粉色的宫绦打如意结。下身是一条浅黄色绣金线百迭裙,脚上一双水粉色绣瑞兔棉靴,脚尖还特地缝着圆滚滚的白兔毛球。

  因天气寒冷,之前刚做好的白狐裘被拿出来,苏槿还特意吩咐去库房取了赤金铜珐琅仙鹤献瑞暖手炉,里面放着最上等的银丝碳只有热气,却不漏半丝烟雾。

  因怕普通的沉香味道大,西流贴心地在暖手炉中放了几块特制的果香饼子。

  一丝丝甘草的清甜味道顺着烟道溢出,让人神情一阵。

  因为进宫,所以是不吃早膳的,苏槿只让小包子吃了两块点心。等上车之后,黛玉又开始昏昏欲睡。

  苏槿有点心疼,将小包子抱在怀里,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睡觉,黛玉也是真的困倦,胎发埋在苏槿脖颈间睡得香甜。

  马车安静地行进着,然而突然一阵晃动停下来。这显然有些不同寻常,西流脸色一沉,立刻基于警惕性地询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停?”

  她口中说着,下意识地便往腰间摸去。

  好在车夫回答得很快,原来却是前面有一辆拉运柴火的马车,因为路滑马匹跌倒起不来了。

  如今正找人将马拽托,因此晓不得要稍等一下。

  “没有关系,我们还有时间。”苏槿抚摸着黛玉的头发,轻轻说着。

  如今怀中的黛玉睡得正香,苏槿也不忍心,就这样到宫门之前还要叫醒对方。

  索性便让她多睡一会儿。

  西流点点头,便撩开车帘走出去,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

  足足过了有两刻钟,这马屁终于被拖拉走了,整个街道又恢复了正常。

  随着车辆的启动,西流回到车中,苏槿抬起头望向对方。

  西流平静地点头,苏槿见状便不再多言,一切似乎并无变化。

  等到到达宫门之时,已然天光大亮,不过苏槿本身身份特殊,黛玉又是个孩子,因此不过草草地检查一番便放行入宫。

  跟随黛玉的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黛玉抱在怀中。苏槿则步伐从容自宫门而入,她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随从之中多了一人。

  一直到经过甘泉宫,苏槿仍旧是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太后所在的永寿宫,太后早已经起身,正和甄贵妃说笑。眼瞧着远远进来的一高一矮,更笑得眉眼生花。

  “小玉儿快过来,让哀家瞧瞧,仿佛瞧着比上一次又高了一分?”太后极为喜欢黛玉,因此待其行过礼后,便笑着将黛玉拉进自己的怀中。

  甄贵妃在一旁也是凑趣,瞧瞧对方的模样说道:“说起来我和玉儿还有亲昵,咱们可是老亲。这孩子长得真好,要不是怕糟蹋了这孩子,我都想替我那侄孙做个大媒。”

  她自然知道,不管是苏槿还是太后,都不可能会随便定下黛玉的婚事,如今这样说不过就是为了讨太后开心。

  果然,太后听闻此言,笑得十分开怀,她伸出手指指点甄贵妃,冲着苏槿说道:“你瞧瞧,你瞧瞧,我素日里跟你怎么说来着,眼前这个呀,就是看到好的非要拉进自己的怀里才行。

  你说你现在还好,等来日,跟随忠昱王出府,回头还不把人家昱王妃,吓个好歹出来。”

  这番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苏槿微微笑着,显然是一副长辈说话自己不好多言的样子,反倒是甄贵妃极为放得开。

  “她敢,若是那孩子敢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便每日里坐到太后门前哭去。总要太后娘娘替我做主才好。”

  此言一出,大家哄然大笑。本是宫中贵人,哪里会这般行径,不过便是说来的玩笑。

  太后抚着小包子笑得不行,装作无意地问苏槿:“今日带的人手可足?有这孩子带少不得要多两个,不然岂不是让孩子受委屈,不如我身边的嬷嬷暂时先让她跟着你?”

  苏槿笑着点头称谢,眼见着太后越发高兴,甄贵妃又在旁边说道:“你讲讲我说什么来着,这孙媳妇就比儿媳妇儿金贵。太后也不多赏我两个人,平素我那里也忙不开呢。”

  甄贵妃这番插科打诨,让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几位嬷嬷,也过来凑热闹,有自荐要跟着珍贵飞的,有说自己一定照顾好黛玉的,永寿宫中倒是其乐融融。

  而不远处的甘泉宫中,此时水霖正一脸怒容摇晃着,状若冰凉的景帝。

  他是隐在苏槿身后进来的公众,因为苏槿的身份特殊,因此她身边的搜查要轻很多。

  而且他一直怀疑,苏槿此时是否已经与甄贵妃勾结,因此这才冒险潜入宫中。

  此时他好不容易来到甘泉宫中,却听见元春的阵阵哭泣。

  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要我说,姑娘就别再哭了,如今好好地照顾陛下才是正事。”

  这其中多有两分威胁的含义,身着一身女子服饰的水霖听闻此言更是激动,他小心翼翼地错误进门口想要探听。

  也亏得如今甘泉宫中人手几乎被散尽,因此他这番异动并无人发现。

  水霖小心翼翼地,凑近窗口想要看清里边,然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自家父皇似乎躺在床上,而他身旁有一名女子正在哭泣。

  “嬷嬷,如今陛下宾天已然有两日了,总不能一直这般,密不发丧吧。

  就算是将这甘泉宫再变成空地,总归陛下不能直接消失于人前呀。”

  听到此处水霖心头巨震,他已然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是谁,此人定然便是荣国公的嫡孙女贾元春。

  紧接着便是自己父皇驾崩的消息,水霖几乎快要稳不住自己的身形。他下意识地用力握住门边,勉强让自己站好,继续听里边的话语。

  只听得那中年女子说道:“这一件事情,就不归元春姑娘管了。要我说姑娘还是好生的保养自身,等到王爷归来,自然有姑娘的好处。”

  元春咬紧牙关,她此时静静地摇头,面容之上满是挣扎。忽然她便要起身往外冲,那嬷嬷行动极快,上前一把抓住她,便将元春推到床上。

  水霖透过若隐若现的窗户,可以看到二人之间的纠缠,当他看到元春扑在景帝身上对方毫无反应,而且面容显然已经发灰。

  此时水霖的心如今拔凉拔凉的,自己的父皇怎么就这个时候驾崩了呢,此时对方尚且未曾立一下遗诏。

  这种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办?若是有人推举水湛那个家伙,自己可能与他比拼,会有多少人扶持自己?

  水霖一时心乱如麻,但是他还是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偷听着里边的进展。

  那嬷嬷显然是不给元春半分的面子,此时冷冷地说道:“姑娘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要出去报信吗!”

  元春抽噎着,扑在景帝的怀中哭泣。

  那嬷嬷随即又说道:“我劝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了,日后忠昱王上位,小姐自然也有个好下场,若是日后有造化,未必不能是至尊之位。”

  一直在门外的水霖听到忠昱王三个字,瞬间明白了一切。

  很显然,自己的父皇已然突然驾崩有两三日了,而甄贵妃欺瞒了所有人,只说对方是在甘泉宫中疗养。

  为的就是等她的儿子回来,假传圣旨继承皇位。

  水霖紧咬牙关,尽可能让自己不冲动之下直接闯入内殿。

  他眼神凶恶地看着,仍旧劝说元春的嬷嬷,若是此时可以,恐怕他会直接冲进去将其碎尸万段。

  好在那嬷嬷似乎年纪大了,颇有些疲惫,当下里又训斥了元春一阵之后。便自行往后面休息去了,只剩下元春仍旧伏在景帝床前嘤嘤哭泣。

  又过了一会儿,元春收住眼泪,她站起身竟然搬来一只凳子,将手上的披帛搭在房梁上,显然是一副要给景帝殉情的模样。

  见到这般情景,水霖再不怀疑,直接推开门,奔着景帝的床前大步流星地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QAQ猫猫好可爱,但是下次不能跟猫猫玩那么晚,真的起不来。

  贾珍:QAQ我爹不让我去营膳司了。

  水霖:QAQ我爹死了,为什么他不先留遗诏呢?

  ……

  黛玉:鄙视的眼神。

  贾珍:鄙视眼神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