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溶月其实一直没想水霖当皇帝,因为她的身份太低,低到就算是使劲贴金,也没法入主宫中的地步。

  年幼的时候,她也曾经抗争过,也曾慷慨激昂地说着,自古便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惜,这份抗争只持续了半天,因为她发现自己缺乏一个先天条件,她是官姬之女。

  大汉朝虽然女子地位很高,连着出了好几代摄政的太后,可是同样的家世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而她就是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没有办法挣脱世俗的枷锁。因为有这枷锁的存在,她……才能安稳地活着。

  想明白这一点后,傅溶月迅速改变了自己目标,既然如此她便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

  也是这样,傅溶月特别崇拜自己的母亲,进入庭掖的女子,能活过十年的很少。如她母亲成为实际性当家夫人,依靠的还是郡王的更少。

  因此,傅溶月一直很听对方的话,唯一的一次叛逆,则是因为傅溶月发现水霖的致命伤。

  也是因为这个致命伤,傅溶月和掌管着郡王府的如夫人,也就是她母亲起了严重的冲突。

  按照她母亲的想法:“就算水霖有问题,但是他有景帝在,就算身份低微,日后也肯定可以顺利继位的。”

  傅溶月却不这样看,皇位的确很诱人,但是同样也充满危机。

  首先就是,水霖能不能成为皇帝。自己的母亲太相信景帝的宠爱了,她却已经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在皇权面前,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如果景帝自己的皇位都不稳的情况下,他还会支持自己的爱子登上皇位?她看未必。

  而现在情况的发展也如同她预料的一样,当天在群芳会上,她是故意拦住水霖的。

  至于原因那就是她看得很明白,在苏槿不肯选择水霖的情况下,水霖已经失去正常继位的可能性。

  也是在那一刻,她开始考虑一旦水霖被圈禁,自己该怎么办。

  傅溶月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水霖同甘共苦,在她看来,水霖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妥协。

  但凡她有其他的选择,她都不可能会选择对方,可惜世情如此,她没得选。

  傅溶月坐在车中,她此时难得有些心乱如麻,下一步该怎么办?

  若是水霖无法登基,他还有价值吗?成为母亲那样的如夫人么?然后让自己的孩子同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偷偷地说:“你看到没,那就官姬之子。”

  一入庭掖便世世为奴,就算是她母亲把她带到王府也是一样。她母亲的卖身契永远都留在庭掖的人名簿上,上面还会明明白白的标注:生女,名傅溶月。

  只这一行标注,她便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庭掖官姬之女污名永远刻在她身后,但凡是清流一些的人家都不会娶她。

  谁能容忍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后女为官姬男为奴呢?

  “小姐……”绿芜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帕子,傅溶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满脸的泪水。

  她擦了把脸,看着迅速浸湿的帕子出神,今日接待了那人之后,傅溶月心神不定便赶着出门。

  如今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到何处,她心中有些茫然,如今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处。

  绿芜见傅溶月冷静下来,这才谨慎地凑近询问道:“小姐,咱们去哪?”

  这个问题,让傅溶月有些恍惚。是的,她该去哪呢?

  回郡王府定然会被母亲唠叨,她垂下睫毛露出两分楚楚可怜,低声说道:“去宫门外的那家绸缎庄子吧。”

  见傅溶月决定下来,绿芜立刻吩咐车夫往那奔,而傅溶月则有些疲惫沉思,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

  那人说的话历历在耳,对方的设想却是她从没有想过的道路。

  傅溶月想到这里,快速地冷静下来,她撩开窗帘一角,便看到自己眼前不远处的荣国府。

  要从水霖的外宅去宫门前,必须要经过荣宁街,傅溶月看到这里眼珠微动,显然是心中有了算计。

  “绿芜,到宁国府外,叫人将这个递给贾敬之子贾珍。”傅溶月眼珠转动,她此时心中野心勃勃,决心彻底拼一把。

  这件事情成与不成,她都算是尽力,若是能成,便是佛祖保佑,若是不成,也该她傅溶月这一命。

  绿芜有些懵懵懂懂,但她素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乖巧,当下赶紧吩咐车夫,随后又跑下车子去办事。

  半盏茶之后,绿芜这才上车,露出一侧的酒窝,乖巧地说道:“主子,已经送到了。”

  傅溶月点点头,她仍旧按照自己的预订前往绸缎庄,装模作样地看了不少布料,随意订下几匹这才姗然离去。

  这件事情当天,便被人送到苏槿的面前。看着手中的纸条,苏槿看向那只十分傲娇的鹰隼。

  对方这会儿正眨着眼睛偷瞄她,眼见苏槿转过头,眼神放在自己身上,它先是如上次一样的一惊,随即低头盯着盘子里的牛肉条。

  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了推,显然是误以为苏槿看牛肉条眼馋。

  “……”一旁的西流看在眼里,忍不住转过身,双肩抖动,无声无息地笑着。

  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养的,竟这一般的可爱,可惜那两只雪雕如今还在教养当中,不得近身倒是十分可惜。

  昨日里王爷送给黛玉的那只猫咪也极为乖巧,不但特别爱干净,而且似能听懂人言。

  不仅从不在床上吃东西,若不给它提前擦爪子,竟连床都不会上。

  如此的乖巧可爱,不只是黛玉爱若至宝,就连平素里极为安静的英莲,看着这猫儿也是两眼放光。

  难不成王爷那儿有特别会调教的,西流心中胡思乱想,一边凑近那鹰隼小心翼翼地替他斟上清水。

  苏槿眼瞧着,此时西流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去打听,反倒是低头沉思,琢磨该怎么回信。

  如今与前生的选择不同,一切的变化也就同样不同,就如同在她前世的记忆中,可没有这一档子事。

  如果她记得不错,傅溶月和宁国府的贾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来往。

  可是如今对方却直接上门送信,这样一来,关系自然可见一斑。

  以前她不在意,是因为纵然荣宁二府做出些什么,对苏家来讲并无什么妨碍,可如今却牵扯到黛玉。

  未免为抓老鼠打碎花瓶的事情出现,苏槿不得不仔细琢磨下,以傅溶月的性格她找贾珍有什么用。

  首先闪过苏槿脑海的便是,两个字:元春…

  如今对外而言,说景帝如今一直由元春伺候在甘泉宫,若是傅溶月……把主意打到元春身上倒也正常。

  苏槿漫不经心地想着后续的事情,恐怕一直就不太安分的水霖要出手了。

  只是对方如今再行先手,早已经棋差一招,又有什么能力能够翻盘呢?

  思索良久,就在那鹰隼已经将清水喝得七七八八,牛肉条全部吃光之时,苏槿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有趣,倒是学聪明了。”苏槿眯起眼眸,颇有两分志得意满。西流虽不知道自家主子此时在想些什么,但却能敏锐地感觉到苏槿这会儿心情不错。

  她手中小心翼翼地研墨,好让苏槿回信,眼神却带着几分好奇询问道:“可是主子有了章程?”

  “也不算全部。”苏槿一边提起笔准备回信,一边说道:“主要这事儿太明白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后续的发展。”

  这话其中的含义颇有几分若有所思。西流眨眨眼睛,虽说不知这背后是怎样的,但仍含糊地附和。

  苏槿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提笔写一下自己的回信,然后才让鹰隼趁着天没黑回去送信。

  那只鹰隼颇有些傲娇,西流给它绑信的时候,它显得极其嫌弃。待到又被苏槿从头上摸了一把,它立时化为石雕,连眼珠都不会转了。

  最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窗户上出去,苏槿颇有些担心说道:“应该不会掉下来吧!”

  西流特地多走两步向外望去,随即这才肯定地点点头,回禀道:“完全没事儿呢。主子放心好了。”

  她口中说着,又想起刚刚那鹰隼的表情,忍不住又捂起嘴轻笑。

  也不知道那鹰隼是在怎样的精神冲击下,勉强回到主人身旁的,总之当水湛卸下书信之后,这只鹰隼一直显得极为的疲惫。

  “你今日去哪儿了,不过是这么点路程,怎么累成这样?”水湛一边看信一边瞧着自己的鹰隼,颇有些闹不明白,只是他还是将此事放到一旁,专心致志地读着苏槿的书信。

  待看到后边,水湛略一沉思,苏槿的想法恐怕并没有错,这是对方想要的手段,恐怕并不只是探听景帝如今的状况那么简单。

  水霖如今和水湛一样缺的都是一个,那就是名正言顺,而如何名正言顺,则成了最大的问题。

  在水湛看来,傅溶月之所以会去找贾珍,恐怕并不只是单纯地想要探听消息。

  据说庭掖之中,里边藏有不少的秘药,这一些秘药可能连皇族自身都不知道。

  而这些隐秘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在后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来人。”

  水湛嗓音清淡,口中吩咐道,随即看到飘然落在地中央的那个身影,微微一愣。

  “修远,你怎会在此。今日里应该不是你的当值才对,为何?”迎着水湛古怪的目光,林修远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和盘托出。

  “等等?你说什么?我表兄派人接触傅溶月?”水湛面容有些古怪,这个事情太过诡异,但凡……不,它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来自家那位北周大皇子皇兄,竟然感觉不管对方做出什么事,好像都挺正常的。

  水湛无奈地揉起眉心,他此时只觉得自己仿佛更累了。

  然而纵然是再累,如今也不是休息的时候。

  “明人去盯着宫门外的绸缎庄,明日应该便有消息。”水湛仔细地思索半晌,最后还是十分肯定他们约定的地点,毕竟是在绸缎庄中。

  只是还要考虑究竟是该抓现行,还是等事情发生再去做。想到这儿,他低下头沉思,这两者其中各有各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又将目光盯在苏槿的回信之上,一笔笔勾勒出苏槿的样貌。

  若是以苏槿的脾气,恐怕会等对方图穷匕见,这才一网打尽吧。

  水湛思索良久,最终下定决心。第二日,傅溶月并不知道因自己,不知使多少人心头不解。

  而此时最是闹不明白事情,一切的要数贾珍。

  自从当日里他的那点作为被人发现,也是因此彻底在贾敬面前失宠。

  今日里若非是情况特殊,不然就凭贾珍是根本出不来的,此时他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眉目弯弯的傅溶月。

  他虽说是个纨绔,却并非是傻子,如今对方来找他显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傅溶月看着贾珍,暗赞一声。不得不说,贾家人倒是在容貌之上得天独厚。

  “今日里是,小女子却是得贵人所托,这才来见。”傅溶月眉眼弯弯,再不见往日里的那一分柔弱之气,反而落落大方,让贾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水霖的掌上娇,贾珍也曾经与人听说过,甚至还曾经远远望见过一次,只觉得是个极其柔弱的,也曾想到竟是与传闻之中大不相同。

  贾珍一边胡思乱想,心中却提高警惕,他心知如今这种情况下,对方会来找自己,毕竟是有所图。

  即便他乃是宁国府的庶子,可一来贾敬对他不薄。二来如今,宁国府并没有放弃对于子孙的教导。

  因此不得不说,贾珍目前还算得上是智商在线的。

  他心中知道眼前的这位美人来找自己,肯定是需要自己做些什么,而他左思右想恐怕对方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如今在宫中的元春。

  想到这儿,贾珍脸色有些发白,他什么都好说,可是他唯一不敢做的便是拖累宁国府。

  傅溶月看着贾珍的脸色,就知道对方已经醒了。

  她低头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儿玉佩送到对方眼前,轻笑着说道:

  “如今也不知道要是这个被人知道了,会不会对宁国府的忠心有所误会呢?”

  贾珍下意识地顺着傅溶月的手指望向桌面,随即他的冷汗便冒出来。

  此时此刻他再也没有办法去反驳或者掩饰,毕竟眼前的一切都说明,对方早已经将一切尽数掌握。

  “王爷想让我做什么。”贾珍嗓音有些沙哑,他盯着傅溶月心中不停地衡量,可是最终他还是不敢下手,只能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任人摆布。

  见到自己所图达成,傅溶月笑起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

  “不必做些什么,只需将这个锦囊在今日之前送到宫中就好。记得一定要亲自交到元春手上。”傅溶月嗓音极为柔和,可是听到贾珍的耳中却比吐信的毒蛇还要令人畏惧。

  他盯着眼前的荷包,半晌未动,到对方不知何时离去,他都没有发现。

  好半日,贾珍这才颤抖着手伸向荷包,他用力抓起荷包,并没有看里边的东西,反而将其直接揣入怀中,随即便大踏步走出房门。

  “去大明宫,找戴大人。”

  贾珍如今不得不按照对方所言行事,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形回到家中之时,却发现屋中灯火通明,一名中年男子正面容端坐地等着他。

  只这一眼贾珍便是一愣,随即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自己这是被抓现行了。

  “荷包送过去了?”贾敬看着贾珍沉声问道。

  他如今已然在贾珍这里等了有半日,此时见到对方回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听到自己父亲这话,贾珍倒抽一口凉气,脸色越发的苍白,他下意识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扑到贾敬的膝前,哆哆嗦嗦地说道:

  “父亲,不,老爷,珍儿是被逼着的。”

  贾珍在慌乱之下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仿佛是想要辩白的孩子,却对眼前的一切无从下手。

  此时的他整个脑袋都是一片浑僵僵,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什么,更不知道话与话之间的逻辑关系又是怎样。

  与之相比之下,贾敬却是不慌不忙,他轻声地喝道:“冷静点,像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子的样子。”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反而让贾珍冷静下来,他眨眨眼睛看着不慌不忙的父亲,忽然有一丝了然。

  “老爷,您不会打算参与夺嫡吧?可是,可是苏家不是已经选择了忠顺王吗?”贾珍此时误以为贾敬,打算参与到夺嫡之中,甚至他自说自话已经选择了水霖。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言语之间,显然出现了一丝埋怨,估计是以为如今是贾敬想要借他的手操纵元春。

  贾敬冷笑一声,眼神颇为的不屑:“只有你一个蠢的,才会认为这种情况下,水霖还有一丝可能登上皇位。”

  他看着对方那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轻轻地叹息,这才将事情的一角揭开。

  贾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朝西边皇宫望去,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傅溶月:反正都要死,就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水霖:一头雾水被算计……

  苏槿:有趣,太后果然是厉害。

  太后笑笑,深藏功与名。

  水湛:我表哥到底在干嘛?

  贾敬:我为什么会有个这么蠢的儿子?

  总结:今天大家都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