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56章 苯海拉明

  罗明谦对动物毛发过敏,照他母亲周敏君的说法,是只要碰到了就会浑身起疹子的严重程度。

  周敏君还说他小时候有一回被流浪猫蹭过,当晚不仅浑身过敏泛红,甚至喉咙水肿,导致呼吸不顺、气道痉挛,险些休克。

  在场其他人对此事略有耳闻,客厅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大约下午三点多,他们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这次的邮件包含了一段更模糊的视频,以及几张局部特写的照片,信件的文字部分标明了转账的数目、最迟时间,以及收款账户,最后一行加大加粗重复“报警即撕票”。

  视频还好,照片看着血淋淋的,没人再敢给周敏君看见了,虞静宜一过来,先是看见罗明谦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脸色惨白,再往下看到绑匪提的赎金,惶惶地朝周敏君那边望了一眼。

  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哪怕是罗明谦的父母知道了,也得犹豫半天。

  最终罗邱淇和罗英韶答应她帮忙,动用上人际关系,试试看能不能定位到发件人。

  在此之前,罗邱淇想确认阮氏竹的安全,于是用周敏君的邮箱回了一封邮件过去,声称交赎金可以,至少让他们和罗明谦通次电话,确认罗明谦切实地在他们手里,而不是随便造的假视频用来骗钱。

  半个钟头后,绑匪回的邮件中附了一串座机的电话号码,准许他们在傍晚六点准时打电话过来,过时不候。

  快要到傍晚的时候,气温下降得很明显,阮氏竹穿上外套,在风中瑟瑟发抖。

  太阳被彩色的厚云层托举着,像陷入柔软蓬松的棉被中,安静地等待属于它的好眠。

  他跟罗明谦折腾来折腾去,罗明谦想营造出他伤痕累累的假象,但是又不肯真枪实干,见阮氏竹身上本来就有淤青,拍了一小段,然后拉了个别人,拿脚踩在他淋了红墨水的手背上,找好角度,假模假样地拍几张照片,后期靠调低亮度蒙混。

  被他踩了的人自然很不乐意,罗明谦跟看不见似的,只说拿到钱给他们分红,也没说具体分多少,连声感谢或是道歉都没有。

  阮氏竹在甲板上待了会儿,听见六点的报时和座机铃声同时响了起来,便走进舱室,看罗明谦接了电话。

  罗明谦不知是在这短短两三个小时内苦练了什么技巧,声音模仿得十分到位,气息短窄,喉咙像是堵了一口血,戛然而止后电话那边紧接着响起罗邱淇的声音。

  “我们知道了,”罗邱淇说,从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情绪,“赎金会分批次打给指定账户,最早的一笔今晚就转。但你们也要信守承诺,把人完好地送到指定的地方,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反正我们不是只有报警这一条路才能抓到你们。”

  罗明谦反手挂断电话,不屑地笑道:“不想让我活命直说,假惺惺的。”

  他去厨房接了杯水,喝完水正好第一笔赎金到账。阮氏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清电脑上显示的数字,谎称有些晕船,回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里开了排气系统,温度适宜,阮氏竹脱下外套扔在床上,进盥洗室解开衬衫的扣子,发现衣服上沾着不少zuzu的毛,可能是他昨天早上抱zuzu的时候蹭上的。

  Zuzu的毛有黑有白,细细长长的,黏在衣服上在远处看不出来,近看刺刺挠挠,抖两下落一地,阮氏竹决定以后在它的饭里多加点鱼油和胡萝卜。

  洗完澡出来,半轮红日融进了闪着粼粼波光的海水里,天空被照成了紫色的,游艇大致的航向依旧是东南方。

  阮氏竹晚上无事可做,早早地躺上了床,在阒静的黑暗中回想罗邱淇的声音,以及罗邱淇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说的那些话。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鲜少有被珍视的时刻,尽管会惯常性地埋怨上天不公,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什么都有,而他一定要凭借不光彩的手段,去争取于他而言触不可及的一个人、一段感情。

  然而拥抱住罗邱淇的时候,阮氏竹会产生浑身都在发芽的错觉。他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像他的名字一样节节升高就好了,新芽团团如盖,覆盖住旧枝枯桠。

  罗邱淇是汤汤淇水、是甘霖,是他一遍又一遍获得新生的所有原因。

  抽芽和成长的过程很痛苦,幸好有罗邱淇陪他,教会他很多。

  睡到半夜,阮氏竹忽然被外面走廊上的声音吵醒了。

  掀开百叶窗,外面夜色浓郁,海浪比白天沉稳,船只像是停滞在巨大的黑色深渊怪物的口中,阮氏竹听着声音似乎不太对劲,下床按下把手,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走廊的尽头是客厅,声音也是从客厅传过来,好像是谁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大大小小的物品摔在地上,中间伴随有强烈的喘气声。

  没等阮氏竹出门,对面和隔壁的房门纷纷被打开了,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来,阮氏竹走在人群后面,看见罗明谦脸色涨红,把客厅搞得一片狼藉,许多陶瓷制品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沙发垫子也扔的到处都是。

  客厅墙壁上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出头。

  谁也不清楚罗明谦到底搞的哪一出,有人不耐烦地问他:“大少爷,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怎么了?”

  罗明谦抬起头,阮氏竹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乃至整条手臂,都起了类似于湿疹一类的红色的密集的凸点,呼吸尤其不顺,每一次的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撕裂的声音。

  罗明谦抓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一句话说得七零八碎——“你、你们谁……上船前接、接触过……狗?”

  所有人面面相觑,耸肩摇头说“没有”,阮氏竹朝后退了退,动静被罗明谦捕捉到,罗明谦立刻盯着他说:“我记得罗邱淇养了一条狗。”

  阮氏竹平静地看着他,解释道:“我上船的那天早上抱过狗。”

  罗明谦应该是极力想要做出发火的表情,茶几上仅剩的一只花瓶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他憋了许久,粗声粗气地大吼:“帮我找药!”

  罗明谦在居住过或者未来可能会居住的场所都放过苯海拉明,船是他前段时间刚买的,在已经是债台高筑的情况下额外支出这笔高昂的花销,罗明谦自然不会疏忽大意,进行软装的那天顺手就将过敏药带上了船。

  客厅里没有药,人群一哄而散,懒懒散散地去别的房间找,最终阮氏竹在一间副卧的床头柜里找到了罗明谦要的苯海拉明,正准备送过去,中途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我去送就行了,”那人冲阮氏竹扬了扬下巴,“光吃药怎么能够,你去下面驾驶舱,告诉开船的,说就近靠岸。”

  阮氏竹把药给了他,转身前往驾驶舱。

  驾驶舱里的驾驶员被他吵醒,脸上透露着烦躁,不过还是按照阮氏竹说的做了,调转方向,加快速度原路返回。

  阮氏竹回到客厅外面,罗明谦急需的药居然还没有到他手中。

  准确地来说,在罗明谦眼里,苯海拉明是药,在其他人眼里却只是一沓厚厚的钞票。

  罗明谦咬紧牙关:“你要多少?”

  他对面的人倒是爽快,报出一个数字,说:“就这点钱,罗大少爷肯定瞧不上吧?我们要求也不高,以前欠的赌款、昨天下午玩输的,包括我们陪罗大少爷策划绑架案的辛苦费——”

  “我没钱,”罗明谦打断他,“晚上转过来的那笔钱,你要是不怕被发现就转走。”

  罗明谦看见了躲在移门后面的阮氏竹,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随后向厨房的方向移动。

  阮氏竹的两个西服口袋分别装着手表和一把水果刀,在重量上,它们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但是他没有动。

  “等等,罗大少爷这个样子,不是刚好可以用来拍绑架勒索用的视频,都不用关灯找替身了,是不是?……”

  摄影机从房间取过来,只用了半分钟,开启后对准被绑得结结实实地罗明谦,光是录像就录了不止十分钟。

  罗明谦喘不上气,手掌压在碎玻璃上,鲜血流进水渍里,在地板上形成了形状不规则的红色湖泊。

  与他在发给罗家人的勒索视频中想要追求的效果一模一样。

  灯光逐渐变得刺眼,阮氏竹站在门外,手里握着水果刀,一阵风起,客厅角落的高大绿植哗哗作响,他来不及躲进身后的阴影里,就被发现了。

  阮氏竹握紧了手里的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向他走近的人。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个人问他,得不到回应,兀自加大了音量,并且向他扬起拳头:“我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阮氏竹飞快地侧身,抬手打开那只手,水果刀的刀刃薄且快,血洒在绿植的叶子上,又一滴一滴地坠落在甲板上,他抬起膝盖撞回去,趁人反应不及,按头砸向花盆的边缘。

  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了,阮氏竹被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踹中手腕,沾了血的水果刀从加班一路滑到栏杆的边缘,直至坠入深渊海怪的口中,身体也因为站不稳,肩胛骨像是快撞碎了,半个身子悬空地压住栏杆。

  正前方电子时钟报时,四点整。

  不知道是不是阮氏竹的错觉,天好像变亮了,他的太阳穴嗡嗡作响,总感觉海风掀起的海浪快要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殆尽,并且推力仍在加大。

  嗡嗡声响地久了,阮氏竹分不清到底是天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卷起层层龙卷风,还是他身体里的器官在颤抖,至少罗邱淇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

  推力骤然消失,罗邱淇抱着他的腰,带来很好闻的自然风的气味。